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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鱼捏在毛毯上的手猛然放紧。

圆溜溜的一双杏眼,漆亮的跟闪了光似的,睫毛轻颤,目光带着疑惑缓缓而出,上下流转,然后,落在裴笙的手臂上。

她不知是想起身来还是什么,一手按在了裴笙的手臂上,隔着一层薄薄的衣裳,她似乎触碰到了什么。

一道伤疤,十分明显的伤疤。

沉鱼心一惊,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姿势,是正好坐在裴笙腿上的,当时撑着力气,想从他身上下来。

却被裴笙用力气按住。

他的力气不大,是沉鱼稍微用力就能挣脱的那种程度,但是沉鱼没有动,就只是顺着力气,稍稍往旁边移了一些。

“手臂上面,是伤疤吗?”

沉鱼猛然这么一问,倒是把裴笙也问愣住了,这边右手手臂上仍然有方才人手指触过的温度。

裴笙点了点头。

上回在后山的时候留下的伤,倒没什么,如今结了痂,除开有些微微发痒外,没什么大问题了。

沉鱼大致能猜到这伤是怎么来的,所以她没问。

“那我能看看吗?”

沉鱼抬头看着他,问的小心翼翼,当时间她心里也是没底的,目光飘忽,睫毛微颤。

裴笙点头应了一声。

沉鱼伸手过去,这么挨着他,稍稍往前就触到他的袖子,手指头轻轻捏着,便是朝着上头挽。

可是小指指尖稍微勾起,在衣袖挽上去的时候,连带衣裳下摆的位置,也被带着往上拉。

露出腰间一处来。

状似无意,却是有意而为。

就着屋子里昏暗的灯光,她依稀的能看见几条疤痕,有粗有细,盘踞而上,只不过她只掀了一点,看见的也少,想来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还有更多这样的伤疤。

沉鱼何时见过这般的阵仗。

她自个儿身上那几道小小的刮痕,处理起来已经叫她棘手了,看着碍眼的很,好不容易,此番才是消了一些。

只看着这么一点儿的伤疤,就能够想到,当初在受这些伤的时候,究竟是到了何等严重的地步。

脑海里响起裴婳说的那些话来。

“黑黑的,很黑很黑的屋子里,噼里啪啦东西都碎了,碎了好多好多,声音响的吓人......后来,大哥出来,衣裳都破了,浑身的血......全部都是红色,一直在往下流。”

裴婳说这些的时候,将身子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骨碌碌的眼睛来,盖在身上的被子,也能明显看出,人在里头微微的颤抖着。

“嫂嫂,你说,大哥把自己变成那个样子,要心里得多绝望才行呢,一定很疼啊,反正婳儿是不敢的,所以说,大哥他真的很可怜,但是婳儿想,有大嫂在大哥身边的话,他就不会那样的......”

裴婳年纪小,心思单纯,平常待在国公府,甚至是连府门都不出的,可是有些事情,却能够比旁人看得要更通彻。

比如她知道,裴笙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是因为心里太难受,也正是因为难受,才会控制不住,把自己弄成那个让人可怕的样子。

沉鱼特地问了裴婳,她看到那些是什么时候。

裴婳记不太清,但根据她的描述,大概就是半年前。

是她嫁入国公府刚不久的那段时间。

沉鱼当时心底狠狠一颤,刹那间的失神,想着原来他为了克服心底的那些障碍,在她看不见的角落里,有受过那么多的苦。

可是表面上的裴笙,永远是那副最云淡风轻,与世事无关的模样。

是怎么才能够忍住的呢?

“这......现在还疼吗?”那些伤疤难看的跟一条条盘踞的蚯蚓似的,沉鱼看着害怕,指尖颤了颤,没敢摸上去。

其实也不止是因为害怕。

同时间,她下意识就觉得,那些伤疤是还裂着痕迹血肉模糊的,怕她只要一触碰,会加重她的伤势。

裴笙只当她是无意的,问的是指手臂上的那道,便不动声色的将衣裳下摆往下拉了拉。

“早就结痂了,没感觉。”裴笙话音落下,目光往下扫,却看见沉鱼眸子里有明显的泪花闪过,当时他一愣,想着方才还在问她话呢,怎么就扯到这上面来了。

所以话题是怎么被她成功带偏的?

“你还没回答――”

裴笙话说到一半,就被沉鱼打断了。

“裴世子,你有没有想过你的举动真的很过分,你娶我回来,却只是当个物什摆在一边,如今一年过去了,你想起还有我这么个玩意儿来,就又想着拿回来玩一玩......”

她一字一句说的很认真,眼角含泪,晶莹剔透,更让人觉得楚楚可怜,不忍于心。

实际上那眼泪,倒不是沉鱼觉得委屈,纯粹是因为看见裴笙身上的伤疤,给吓到的。

裴笙有跨不过去的一道坎,她理解,也可以接受,可是那些,并不能成为她必须荡然接受的理由。

虽然上一世那孤独的三年和这一世无关,可是归根到底,都是她所经历过的。

心底存了那么一股怨气,就不是他裴笙简简单单说那么一句话,就能全部掀过去的。

他抱着她的手又紧了紧,听她说这段话,似乎是在回想思考着什么,当时张了张口,一个字音吐出,显然是有话要说的样子,可是随即却是又闭上嘴巴。

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有些事,他承认。

正因为承认,才更无力。

裴笙把头埋下,正好落在她颈窝的位置,稍稍一口气,满满的香气,都是她的味道。

“叶沉鱼,你不要得寸进尺。”

他的声音沉沉的,像一块闷砖砸在地上,震的沉鱼心里都晃了两下,而在那股子的沉闷中,又带了些令人惊颤的寒意。

那一下子她所有的硬气就都没了。

嫁来国公府也有这么些日子,对于裴笙的性格,她多少也可以说是了解的。

他这个人,最大的特点就是阴晴不定,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生气,什么时候会高兴,总之一切都来的很突然,让人无法捉摸。

方才听他说妥协,那让叶沉鱼觉得,已经是很大的一个奇迹了。

“我叶家无权无势,叶沉鱼也不过是一个任人捏在手里可待宰的羔羊,哪日世子您有丁点儿不悦,那不到头来,我也招架不住。”

以往还是一口一个夫君唤着,今日到跟前,全然变成了裴世子。

沉鱼是在认真同他说的。

裴笙没有说话。

但是沉鱼能明显感觉到他的呼吸,一下一下的散着热气,吹在她颈窝处,因着全都闷在一处,灼热的烧着,让人痒痒的难受。

“那反正我不同意的话......你也不能碰我......”沉鱼说这话,其实就是代表她已经不气了。

但是说完,她就低下了头,不敢去看裴笙的反应。

裴笙动作一顿。

听起来是很简简单单的一个要求。

他这么些年一直控制的很好,因为那些念头在他眼里是罪恶的存在,所以他从不去想,永远都是清心寡欲,无比冷淡。

可是他心里清楚的知道,这些所有的控制力和压抑,在叶沉鱼面前,只要是她一个笑容,就能溃不成军。

便是除了她,再没有其它。

“还有一个时辰天就要亮了,先休息会儿,明日还要去白府,免得没精神。”裴笙没有回答沉鱼的话,只是这么说着,然后便抱着她往旁边移了移。

沉鱼的身子接触到床榻,当时有了实感心才一落,可是马上,又想起裴笙还没回答她的问题。

“你快回答呀,同意还是不同意,要是你不说的话――”沉鱼还是不甘心,不等他到开口说话,心里就是一阵痒痒的,憋闷的慌。

但是眼前一张脸突然被放大。

“如果你现在不睡的话,是还想做点其它的事情?”

裴笙淡淡打断她的话。

神色同样淡然,似乎是她现在不睡的话,他真的就能做出什么事情来。

“不回答就是默认。”沉鱼飞快的说完这句话,然后转身过去,背对着他,马上闭上了眼睛。

沉鱼是想着他应该不会乱来,可是心里还有些隐隐的担心,静静的忐忑了一会儿,瞧着果真没动静,这才是沉了心,睡了过去。

裴笙就坐在床榻边,看着沉鱼的背影,枕头上铺下是大片乌黑的秀发,露出一小方雪白的脖颈来,两者之间强烈的对白,让裴笙看得口干舌燥。

但是他隐约能知道,沉鱼似乎也有些抵触。

不明朗,但却存在。

他就这么看了许久,唇角的笑意也随之慢慢染起。

他大概是许久都没有这样笑过了。

......

裴婳早上被玉容唤醒的时候,起身瞧见床榻外头空荡荡的,发怔想了想,问道:“嫂嫂呢?”

她明明记得,昨晚是和嫂嫂一起谁的呀,怎么早上一醒来,大嫂就不见了呢。

“奴婢方才过来的时候,就未见到少夫人。”玉容拿了外衫来给裴婳穿上,边穿边同她说道:“不过方才玉簪过来传话,说是世子爷和夫人要出门去,还要带小姐您一同,现下,正在外头等着呢。”

“真的?”裴婳闻言,大喜。

同嫂嫂出去玩,她当然很喜欢,可是......要是大哥不在就好了。

可是就算这样,也不妨碍她心里头高兴。

“那、那快点,不要让嫂嫂等久了。”裴婳一跃而起,骨碌的就从床上跳了下来,忙着说更衣洗漱,就差没上下跳脚了。

倒是把玉容也弄得手忙脚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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