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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错了,徒儿知错了,师父,求求你,不要……』那么久以来,不管吃多少苦,她没有过一声抱怨,销魂钉那样锥心刻骨的痛她没有掉过一滴眼泪,可是此刻,却害怕得如同孩子一样慌乱无措地哭求了起来。

白子画依旧没有任何表情,袍袖迎风一扬,一柄寒光四射的宝剑已赫然在手。

断念——

第八十章妖神出世

“什么……来不及了?”白子画眉头一皱,观微海面,天空一片妖异的紫色,日月惨白挂在天上。十方神器封印已解,在空中释放和集聚着惊天动地的力量,巨浪滔天,风起云涌。海面上空密密麻麻全是人,都在无可奈何地静观事态发展。

白子画心头一凉。“是小骨解开的封印么?”他一字一句地问道。六界之中如今有这个能力的,怕只有她一人。

夏紫薰仍然看不出白子画的情绪,就算到了这个时刻,他依旧沉着冷静。

“是。”她咬着牙说。

“为什么我的毒会解了?”

“你中了卜元鼎的剧毒,还好我之前炼制过一份解药。千骨找到我,求我帮忙救你。我匆匆赶来,这才解了你的剧毒。”夏紫薰深吸一口气,终究还是照着花千骨跟她说的那样说了,只因为她们俩都太了解白子画的为人。

白子画冰冷的眸子,让夏紫薰心里完全没底,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信了还是没信。

“她为什么要盗取神器,放妖神出世?”当初发现小骨是神的事,他谁也没说,就是怕妖魔知道了利用她解开封印,更怕师兄他们知道会杀了她。却没想到最后,还是到了这个地步。

都是为了你啊!夏紫薰好想这么说,可是终于还是忍住。

“她是多年前奉杀阡陌的命令混入你门下的,目的就是为了找寻机会,夺取神器。”

白子画拂袖转身:“一派胡言!我收小骨进门的时候会不清楚她的背景么?她和杀阡陌明明是之后才结识的!”

“原来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白子画眼神突然变得锐利如冰。他怎么会不知道花千骨那点小秘密,例如有时候跑出去跟杀阡陌见面,时常和东方彧卿通信。虽然二人都不是正道中人,可是也不算大奸大恶之辈。小骨跟他们有此缘分,他做师父的没必要连这些都干涉。

“你对她倒是宽容。”夏紫薰轻叹一声,“连长留门规都不顾了。那可能就是之后二人慢慢谋划的吧,我们魔君很喜欢她,我想这你肯定也知道……”

“够了!”白子画冷着脸说道。她想说什么,想说小骨和杀阡陌有私情么?

“小骨现在人在哪儿?”他刚刚迷蒙中似乎听见过小骨的声音。右手手心里,还依稀觉得莫名的熟悉而温暖。那一缕悲伤一丝绝望还有深深的眷念之情,依旧若有若无地萦绕在他指尖,四散不开。

他现在已经顾不了那许多了,只想找到她好好问个清楚。除非她亲口承认,否则别人说什么他一概不信。可是为何仙力几乎都已完全恢复,观微依旧到处都找不到她?她到底又藏哪儿去了?

夏紫薰低着头不说话,只是伸出手把依旧昏睡中的糖宝递给他。白子画看见糖宝,心头陡然一惊,小骨不管走到哪儿,几乎都带着它。

“她……人呢?”

“怕你处罚她,躲起来了。”夏紫薰转过头,不想让他看见自己脸上的挣扎。

妖神出世,小骨失踪,白子画眉头锁得更紧了。不过现在,众仙不能群龙无首,先解决妖神出世的事再说。

白子画准备离开,看着她低声道:“谢谢你……”

夏紫薰心酸得眼泪差点就要掉下来。

“你不要谢我……不要谢我……不是我,不是……”

“你跟我回去吧?”白子画突然问道。

夏紫薰苦笑着摇头:“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她现在连妖魔都不如。

白子画回头看她一眼,与百年前一样,依旧没有半分温度。

夏紫薰看着他的背影飞向海面离自己越来越远,喃喃自语道:“若是你百年前来寻我,若是你当时对我说这话……可是终归,你连我堕仙的原因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对你而言,连你长留门下随便一个弟子都不如吧。对他们你还有一丝责任,对我,你只当路人而已。白子画啊白子画,你知不知道看似心怀众生的你,才是九天之上最无情的仙。或许,只有关于千骨的事情,你才会有一点点不一样的情绪……她若知道自己在你心底的这一点不同,却是死也瞑目了……”

杀阡陌已经无数次尝试过进入神器的墟洞中把花千骨救出来,无奈都被巨大的力量弹了回来,却又怎么都想不通她是怎么进去的。

神器已经在天空中吐纳风云整整一天了,仙魔二界的人几乎都来齐了。东方彧卿赶到,依旧是独自一人。再然后居然轩辕朗也来了,带着千余精兵。仙界无不诧异,人间的帝王不但自己仙术了得,居然还专门培养了一批习法术的士卒,训练有素,气势逼人,连妖兵天兵也不由得忌惮三分。

于是仙界、妖魔界、人界,三足鼎立,围绕在神器周围。三方各怀心思,却又都只能按兵不动,注意力基本上都放在妖神何时出世这个问题上。

妖魔自然是急不可耐地坐等其成便可,人仙两界随着时间推移却是越来越焦躁不安。紧要关头,白子画却不在,众仙只好望着摩严,盼着他做出决定赶快下命。趁着妖神元神尚未复苏和完全成形,现在或许还有一丝希望。若真等他脱离雏形,从神器中出来,就真的只能生灵涂炭了。

“师兄?”笙箫默望着他,摩严始终紧皱着眉头,加上脸上的伤疤,整个人更显得可怖。

“我察觉到子画的气息了,再等等。”

“二师兄他没事?”笙箫默惊喜道,突然心就轻松了大半。

轩辕朗和东方彧卿得知花千骨进入墟洞里面,也是心头一惊。轩辕朗并不清楚都发生了些什么事情,只知道必须阻止妖神出世。东方彧卿却都是知道的,也大约料到白子画的毒已经解了,而朔风,已经死了。

如今妖神也因骨头即将出世,她心里肯定痛苦自责到了极点。想要凭一己之力进入墟洞重新封印妖神,或者哪怕同归于尽也是完全可以想到的。

东方彧卿长长地叹一口气,望着上空,一切都如他所预料的轨迹蜿蜒前行,心却揪成一团,那么多年,第一次开始痛恨自己的身份,痛恨自己知道再多,却永远只能当一个无可奈何的旁观者。可是心里却又始终抱着殷殷的希望,骨头从来都没有让他失望过,相信这次也一定不会!

就在此时,一个身影从海中盘旋急飞而上,白衣胜雪,海浪随着他一层又一层在海天之间掀起细长的银柱,一直升到最高空。白子画就站在水柱上,俯视众人。衣袂飘扬,表情肃然中更显神圣高不可侵。

“尊上——”

众人欢呼,之前心底笼罩的绝望和恐惧的阴霾一扫而光。白衣翩翩的他,犹如一道光将紫色的妖异天空照亮。

“师弟,你的毒?”摩严传音问他。

“已经得解,没有大碍了。”

白子画看着墟洞,开口道:“封印虽解,妖神即将出世,但是解除的只是十方神器中的妖神之力,妖神尚未得实体。承载如此巨大的力量,最起码还要二十一个日夜,才能正式成形。众仙联手就算毁不了墟洞,也一定能大伤他元神,推迟他出世之日。”

白子画的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传遍每一个角落,下面一片附和之声,妖魔却开始有些慌乱了。

“众仙听我号令,擎天飞真火,阴阳旱风雷,东西南北再布四个焚星破日阵。”

一时间空中剑芒飞掠,缭乱人眼。妖魔乱作一片,缩小圈子,将十方神器环环围绕,手持利刃,面向众仙。

轩辕朗大惊失色,知道白子画想要硬来,就算墟洞不坍塌,也能伤了妖神正在成长复苏的雏体。这也是没办法中的办法,虽然有一定可行性,但是花千骨还在里面,这可如何是好?左右为难之下,他还是一挥手,下令保护神器。

看着人界突然反戈,兵将纷纷与妖魔站作一排,将神器围了个结实。

摩严心有不悦:“轩辕陛下,你这又是为何?难不成你这次来也是为了助妖神出世的?要知道妖神肆虐,首当其冲受害的便是人界!”

众兵将也都不解地望着轩辕朗,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轩辕朗心乱如麻,一脸担忧看向白子画:“尊上,千骨也在里面!”

白子画的脸色微微变了变,望向笙箫默和摩严,摩严不屑地冷哼一声,笙箫默皱着眉轻轻点了点头。

白子画未待沉思便冰冷说道:“那又如何,这妖神难道不是她放出来的么?就是死千次万次也不足以抵她的罪过。”说着大手一挥。

“你敢!”杀阡陌双目红得耀眼,往白子画身前一拦,长剑出手,杀气震天。乱发不断拂过他绝世的容颜,在场的人,无不被其掳获心神。

白子画想起夏紫薰刚刚说的话,想起几次见花千骨和他搂搂抱抱,心虽不信,却不知为何仍微微有怒火。

“你看我敢不敢。”白子画冷冷说道。横霜剑出鞘,二人间的争斗一触即发。

被狂风和扭曲的空间撕扯着,花千骨觉得自己快要四分五裂了。剧烈的疼痛从身体还有五脏六腑传来,呼吸不到空气,窒息感像丝线将她密密麻麻缠了个结实,她嘴唇苍白,面色发青,头晕目眩,直想呕吐。

四周什么也看不清楚,青灰一片中到处是乱舞着的鬼魅妖魂的残肢和碎片,如幻影和破旧的棉絮一般被撕扯,被搅拌。花千骨拼命想挣扎,可是那种惊天的力量太过巨大,容不得人丝毫反抗,在一阵阵仿佛鬼哭狼嚎的凄惨破碎的奇怪声响中,花千骨逐渐失去意识。

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四周皆已平静。身体像躺在软绵绵的云里,温暖舒适。还未待睁开眼睛,她已经感觉到了外面的洁白与光亮。

光线从眼睛的细缝里穿透进来,她什么也看不见,却仿佛又看见了整个世界。那样的感觉就像是身处一个美妙的幻境,她太累太疲倦,沉醉其中,迷迷糊糊的,不愿睁开眼醒过来。

可是隐隐约约中似乎听到一声婴儿的啼哭。她以为自己幻听了,可是接下来哭声更大了,切切实实的。

她猛然惊醒,睁开眼睛一坐而起打量四周,和她想象中完全不一样,她本以为墟洞中应该是漆黑一片,烈火焚烧,犹如阿鼻地狱一般。没想到四周却是柔和的光亮一片,什么也没有。没有天,没有地,没有任何东西,连自己脚下踏的都仿佛不是实体,只有顶头正当中,隐隐挂了一弯弦月。

光辉一片中,她的目光找不到任何可落脚之处,她很快疲倦地闭上眼睛,否则久了或许会瞎的,就像雪盲。

隐约又听到婴儿的啼哭声传来,仿佛来自四面八方。因为没有参照物,所以也分不清方向。花千骨只好继续闭着眼睛,凭直觉慢慢向发出声音的地方靠近。

终于那个声音似乎很近了,花千骨睁开眼睛,惊异地看到面前半空中悬浮着一朵巨大的千瓣莲,仿佛冰雕一般玲珑剔透,发出荧荧幽光。

而那个一直在啼哭中的婴儿此刻正□□着小小的身子躺在莲心,小手小脚在空中胡乱挥舞着。

花千骨心头一震,莫非,这就是妖神?可是怎么会是婴儿模样?

她不无防备,慢慢腾起身子,飞到莲花上空俯视着那个约莫三四个月大小的婴孩。那样清脆大声的啼哭,哭声中却丝毫没有悲哀,仿佛只是为了宣告自己的存在。

花千骨有些不安了,又略微靠近了些。那孩子小小的,生得粉雕玉琢,可爱得不行。

发现有人在看着他,婴孩止住啼哭,好奇地睁着大而黑的眼睛望着花千骨。眸子似一汪泉水般透明清澈。这世上,也只有婴儿才会有那样纯净无瑕的眸子和天真可爱的神色吧。

他嘟起小嘴,咿咿呀呀咕哝了两句,好像是在和花千骨说话,却又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

花千骨的心痒痒的、软软的,好像被云包裹着一样,有些不知所措地皱着眉头,似乎再怎么都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

婴儿的眼睛看着她,吧嗒吧嗒眨着,圆乎乎的身子滚了滚,然后把小得不能再小的手放进嘴巴里吸吮起来。

花千骨小心翼翼地落到莲花上,微微朝他靠近了几步。最后终于蹲在了他旁边,俯身看着他。

婴孩咿咿呀呀哼唧了两句,然后双手抱住小脚放进嘴里。

花千骨忍不住笑了,伸出一个手指轻轻碰了他一下,柔软的温暖的有弹性的,分明就是个很普通的小婴孩啊。

他看着花千骨,小脚胡乱踢两下,然后伸出手去抓花千骨脖子上垂下来的天水滴,可惜胳膊太短了够不着,于是又改去抓她垂下来的发丝。

可爱的样子叫花千骨的整颗心都融化成水了,再也忍不住,伸出手指去,轻轻地戳了戳他粉粉的胖胖的小脸颊。婴儿立马抓住她的手指,然后咯咯地笑了,那样清净无瑕。

花千骨见他抓着自己的手指就放到嘴里吸吮起来,痒痒的,也忍不住笑了。轻轻把他抱了起来,小小的身子,软弱无骨一般,捧在手心里,生怕一不小心就碎了。皮肤像牛奶像丝绢般光滑细嫩,手脚不停地挥舞着。

花千骨怕他着凉,脱下轻薄的外衣将他包裹起来,只露了一张小脸在外面。他挣扎着把小手也伸出来,然后触摸着花千骨的脸,又开心地笑了起来。

花千骨看着他的小手,小小的、肥肥的,白嫩精细,手背上几个小窝窝,心底涌起莫名的疼爱,张嘴轻轻啃咬一口,他笑得更开心了。

可花千骨却发起愁来,这墟洞没有边际,没有东西,而他是唯一的活物,必定是妖神刚形成的雏体。虽然此刻看来只是无害的婴孩,可是一旦成形,到了可以背负巨大的妖神之力的时候,就再没有人拦得住他了。

自己来这儿,不就是为了阻止妖神出世么?不趁着他还未恢复力量的时候杀了他,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可是他只是个婴儿啊,还什么都不懂。凭什么就因为背负着巨大的妖神之力,便要为自己还没做过的事付出生命的代价呢?

花千骨脑海中激烈地斗争着,额头上大颗大颗的汗水往外冒。怀中的孩子却丝毫没意识到自己的生死正掌握在她的一念之间,仍旧开心得仿佛吃了糖一般,抓着她的手指又咬又舔。

看着怀中单纯到一无所知的娃娃,花千骨的心拼命挣扎。一个声音告诉自己要顾念天下苍生,不可因为一时的妇人之仁而留下大祸,而这错本来就是自己造成的,应该由自己解决。

可是师父不也说过万物之始并没有好与坏、善与恶之别么?他如今只是一个普通的婴儿,怎么能因为可能发生却并未发生的这种不确定的事,便判定了他生存的价值呢?如果有人在他成长的过程中,耐心引导他走上正途,摒弃杀戮,就像师父教导自己一样好好地教他,说不定六界涂炭的事就根本不会发生了。

另一个声音又在说,可是如果不行呢?妖神终归是妖神,她今日一时不忍放过一人,有朝一日死的可能就是千万人。如今六界八荒的命运都掌握在自己手里,她怎么能够冒如此大的险?

花千骨闭上眼睛。

可是谁又说过,两个人的性命就比一个人重要?千万人的性命就一定比一个人重要?生命的价值并不是用数量来衡量的啊!为了救一人而杀一人不对,难道为了救两个人,救千万个人杀一人就一定是对的么?

师父总是告诫她,重要的不是一个人的能力,而是一个人的选择。就算他身负巨大的妖神之力又如何?只要他能一心向善,造福苍生大地也说不定啊!

可是那个声音继续争辩:权力导致腐败,能力滋生邪恶。没有人能够控制自己的欲望,能够蔑视天下的力量是绝对生不出至善来的,只会滋生邪恶和贪婪之心。怎能用苍生做赌注,押一个注定会输的结局呢?

不会!花千骨惊恐地摇头,只要有人好好引导,一定不可能是那种结果。怎能在一切尚未成定数之前,就判了一个孩子的死刑呢?她始终相信,人心都是向善的。

花千骨紧紧将孩子抱在怀中,低下头轻轻碰了碰他的额头。她连人都没杀过,这样半点反抗能力都没有的婴儿,她怎么可能下得了手?

既然是她惹出来的乱子,那她,就负责到底吧——

花千骨低声喃喃道:“今后,我会像爹娘一样悉心教养你,让你识诗书,知礼仪,辨是非,别善恶,明天理,通古今。你若敢心生半分邪念,我、我便绝不会再心慈手软了。”

花千骨从腕上取下相伴多年的佛珠套在他的小脚上,抬起头望了望正上方的弦月。

“这里没有天地,没有日星,只有月亮。你就南无为姓,以月为名吧。希望你长大了也能胸怀佛心,心怀日月,慈悲众生。千万不要让我有朝一日,因为今天做了这个决定而后悔。”

怀中的孩子仿佛听懂了她的话一样,咧开嘴笑得那么灿烂,眯起的眼睛弯弯的就像两个月牙儿。

花千骨既然已经下了决心了,一下子轻松了许多。看他把小手能够抓住的一切东西不停往嘴巴里塞。

“小月,你是不是饿了啊?”花千骨有些茫然了,怎么妖神也是需要吃东西的么?可是她又不是他亲娘,别说奶水了,她连胸都还基本上没发育,该拿什么喂他啊?

突然想起当初在昆仑山上时好像采摘过一些薲草放在墟鼎里以备饥饿和疲劳时之需。算来自己也好些天没吃东西了,虽已得仙身,不需要再进食,但是心理上还是会有一种饥饿感无法填补。于是取了薲草出来,自己吃一点,然后放在嘴里嚼碎了又喂给南无月吃一点。

花千骨几乎是立刻就感觉饱了,而且困顿疲倦也都没了。她逗弄着他玩了许久,然后从墟鼎中取出平常用的灵机琴来,信手抚了一曲给他听,琴声却满是哀伤。

她突然察觉到衣角被谁抓住,低头看,南无月居然爬啊爬的爬到了她身边,然后仰起头,天真地望着她笑。

花千骨将他抱在怀中,他伸出小手在她脸上轻轻抓挠着,仿佛要逗她开心一般。花千骨低下头亲亲他的面颊,知道他灵性高于常人何止十倍。

微微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细细看来,他确实比之前长大了许多,速度之快,叫人咋舌。

南无月很乖,不哭也不闹,花千骨不论干些什么,他都喜欢缠着她要她抱,或是绕着她爬圈圈。一丁点大已经学会了撒娇,咿咿呀呀,不停地在花千骨耳边聒噪着,像是不停在跟她说话。还总爱抱着花千骨的手指在嘴里啃,花千骨惊异地发现,不知不觉间他已长出乳牙了。

或许他开口说话也比别人早许多,花千骨这么想着,就不停地给他讲故事,教他说话。南无月望着她不断开合的嘴巴,眼睛里逐渐有了更多的神采,似乎是能够听懂了。

经过大致推算,花千骨发现在墟洞中每过一天,南无月能长一岁。如此,只需大约二十天左右,他便能拥有强大而完美到足够承载妖神之力的实体了。

花千骨微微有些慌张起来,怕时间过得太快,未待她教导些什么,未待他有足够的时间和阅历去弄懂善恶之别,他便要出世面对六界苍生了。

于是她更加费尽心思地跟他说话,教他知道更多的东西,为他弹琴,陶冶他的性情。

一般的小孩开口第一句学会说的话都是“娘亲”,南无月第一个会说的词却是“花花”。

一般小孩只会称呼自己的名字,分不清自己的镜像,南无月却从很早开始就会说“我”,并有了十分深的自我意识。一开始花千骨还隐隐有些担忧,但是两三天过去,南无月逐渐长大,在她的搀扶下慢慢学会走路。除了比一般孩子聪明伶俐,成长速度快一些之外,并没有别的什么不同。

南无月的性格带点腼腆,非常听话,从来没发过脾气或是显得任性,也丝毫没显露出任何暴戾或邪恶的气息。听到花千骨说到一些人间可怜的悲惨的事,也能心有体会地为之难过。

花千骨教他识字,教他弹琴,南无月几乎是一看就会。不管什么道理,几乎也是一讲就明白,所以教起来非常轻松。花千骨将墟鼎里带着的书给他看,他只需快速地从前面翻到后面就全部记住并且学会了。其他的花千骨就挑着有用的东西一点点讲给他听。怕他觉得枯燥烦闷,便陪他做游戏,但是南无月无论何时都是一副极其耐心的样子。

二人都不需要吃饭睡觉,活动的空间几乎也都在千瓣莲之上。花千骨并不避讳偶尔教他一些道家正派的心法和剑法。觉得这样往好的地方去引导,就好像给大坝开了个口子,有个流泻的地方,总不至于有一天洪水高涨到决堤。完全不让他学不让他知道自己的身世是行不通的。与其有朝一日突如其来的刺激,可能将他逼上绝境,还不如从一开始就让他知道自己是谁,明白自己的处境,又应该怎样避免。

所以待到他完全懂事了,关于他妖神的身世,花千骨便一五一十地跟他说了,甚至包括自己进入墟洞是为什么。如果他有一天做出为害苍生之事,她会亲手诛杀他。

南无月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同,但是很快便顺其自然接受了。他抱着她的腰撒娇,信誓旦旦道绝不会有那么一天的。他什么也不想要,只要能永远跟她待在一起。

花千骨心头一暖,有欣慰有感动还有很多很多莫名复杂的情感。南无月把她当成娘亲一样极端依赖,喜欢听她说她过去生活里一些搞笑的细碎琐事,对练习御剑仙法还有打打杀杀的事情倒显得兴致不高。

花千骨喜忧参半,喜的是他始终心似琉璃,玲珑剔透,内无瑕秽。忧的是全天下都想要诛杀他,自己却把他教得跟小绵羊一样,心地善良,不愿伤害他人。就算身负妖神之力,却不能保护自己,这又该如何是好?

而自己总是长留弟子,为了师父,为了承担自己的过错,必须回去接受处罚。到那时,没有自己在他身边陪伴他照顾他督导他保护他,他又该怎么办?

南无月听见她这么说,第一次面上有了怒色:“不准离开小月!无论如何不准离开!如果你走了,就算天涯海角我也把你找回来!谁也不准处罚你!谁敢伤害你我就……”

感觉到南无月小孩一样说起气话,千瓣莲微微发红发烫,花千骨连忙捂住他的嘴,将他抱到怀里搂了个严实。

“记得姐姐叮嘱你的话么?”

“记得……”南无月低下头去。

“你如果不想要姐姐伤心的话,就尊重姐姐的选择,以后无论如何都不可以轻易伤人。”

“花花姐姐的师父,是个什么样的人?会很严厉地处罚姐姐么?”

“他是世上最伟大的师父、最厉害的仙人,也是对姐姐最好的人。”

“那为什么还……”

“因为姐姐做错事了,所以就要接受惩罚。所以小月记住,永远不要做错事,否则姐姐也要打你的屁股!”

花千骨挠他的痒痒,南无月在她怀里笑得前俯后仰,连连求饶。

“姐姐也是对小月最好的人,我也会对姐姐好,小月最喜欢姐姐了。”

“姐姐也喜欢小月,会好好照顾保护小月的。”

“姐姐,我们就在这里好不好,只要有姐姐陪着我,小月宁愿留在这墟洞里,永生永世都不出去。不问世事,不见天日,只要能一直和姐姐在一起。”

花千骨身子一震,看着他依旧稚嫩的童颜,却坚定清澈的眼神。他居然?居然肯为了她永远困在这里么?花千骨紧紧抱他在怀里,感动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外面的天下早已容不下他们二人,如果可以永远留在这里,苍生无忧,小月无险,倒也不失为两全其美之事。只是师父和糖宝他们,就再也见不到了吧……

墟洞之内一片宁静祥和,东海之上却是天翻地覆。莫说在海天之间风起云涌,十方神器一直有生命般吐纳天地之气,就是紫色天空下数以万计的妖魔仙人魍魉鬼怪也闹得到处都不得安生。

眼看白子画和杀阡陌二人僵持不下,一触即发,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这仙界和魔界法力最强的人若真动起手来,其壮观程度和杀伤力都可想而知。

两方皆无人说话,亦无人敢上前劝阻。唯一为难的是轩辕朗,被夹在仙与魔、花千骨与妖神之间不知如何是好。他始终是挂心着花千骨的,可是毕竟身为帝王,担负的是整个人界的兴衰,凡事不能再像少年一样任性和自作主张。他可以毫不犹豫为花千骨而死,可是没权力决定人界的百姓也同自己一样。

轩辕朗皱着眉,突然开始极端地厌恶起自己的身份来。一个连保护自己心爱的人的权利和能力都没有的皇帝到底做来何用?

此时却突然见一道白影上前,竟然是东方彧卿。他用的不是御风术,亦不需腾云驾雾或是御剑御物,却不知靠的什么法门能在空中迅如闪电,来去自如。身形突然插入白子画和杀阡陌中间,面对魔界仙界至尊却毫无半点惧色。

“尊上、魔君,且慢动手,若你们二人争斗起来,下面仙魔人妖定然混战一团,死伤无数。妖神还未出世,便先已生灵涂炭了……”

东方彧卿望向白子画,如若平时他或许胜上杀阡陌一筹,只是此刻毒伤刚愈,内力还未恢复完全。鹿死谁手,还未能知。

白子画的眼睛里依旧是冰冷一片毫无情绪,没人知道他到底是怒是悲。如果说这世上真有他东方彧卿也完全不知道、看不透、弄不明白的人,那一定就是他长留上仙白子画。

尽管花千骨犯下这么大的错都是为了他,却始终不知道花千骨在他心底有多少重量。他统领众仙,自然有他的立场,不顾骨头死活先要防患妖神出世,做法纵然可以理解,却不可原谅。

想着骨头为他受的委屈和苦楚,东方彧卿心里积郁难平,甚至有种把一切全部告知于他的冲动。看看他会是什么表情,到底是有心还是无心?

白子画眼睛不看他也不看杀阡陌,望着那旋转不停的十方神器形成的巨大墟洞入口。

“你说怎么办?”那样肯定的语气,根本不像是在询问,仿佛早就知道东方彧卿会突然出现阻拦一般。

东方彧卿微微怔了怔,随即笑了。他以为他站得高,于六界之外看着这一切,没有什么逃得过他的眼睛,但或许,白子画在更高处看着他。

“有办法救小不点儿么?”上次太白一役,杀阡陌已见识过东方彧卿的足智多谋,一把抓住他的袖子,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轩辕朗也满是希冀地看着他。

东方彧卿轻轻点头:“这就要看尊上、魔君还有陛下的了。众所周知,上古大战,妖神之身已殒灭,妖神之力被封印于十方神器中。如今十方通道大开,妖神之力从各神器中破封涌出,却无身体可以承载。咱们头上妖神之力所形成的墟洞,就仿佛是一个巨大的子宫,正在将力量凝结妖化,孕育出强大的肉身。二十一日后,妖神的肉身完全成形,墟洞崩塌,妖神之力将会灌注到肉身之中。那是妖神最虚弱的时刻,合众人之力将其击溃的可能性也是最大的。”

轩辕朗沉思道:“但如有失误,或一击不成的话,反将其惹怒,一旦出世,后果不堪设想。况且……那时候再救千骨就来不及了!”

“陛下少安毋躁,我不是说要等到二十一日之后,那样所冒风险的确太大。原本,妖神出世无可避免,但没想到的是,骨头竟一人闯入墟洞之中,将墟洞撕开了一道口子,留下薄弱之处,也给六界留下了一道生机。妖神肉身加速成长的过程,就像蛇蜕皮一样,也会有虚弱的时候。据我所知,那便是七天之后的月圆之夜。如若七天后咱们能集几界之力,必能在骨头进入之处再打开一丝缝隙,到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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