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利和罗恩赫敏对视一眼,三颗脑袋立刻凑到一堆,压低声音讨论了几句,然后哈利跳起来,把自己的书包往罗恩手里一塞,三人一起出了教室。
开始了。
“布雷斯,你先回去。高尔和克拉布,你们也先走吧,不用跟着我了。”德拉科提着书包从桌子边站起来,魔杖一敲把它送回寝室,他抓起搭在椅背的长袍穿起来,黑色的袍角扬起的时候,布雷斯蓦地觉得心中一阵不安。
“德拉科,你要去哪里?”
“图书馆。”
“我们和你一起去!”布雷斯抓住他的袖子,语气不自觉地急切起来。
德拉科回头,奇怪地说:“我要去查一些天文课的资料,你们都没有选这门课,跟着去做什么?”
“我就是……我是说,那个……”布雷斯支支吾吾,德拉科耐心地等了一会儿,似笑非笑地挑起一条眉毛,“你到底要说什么,难道又是受人之托,要骗我去哪里见哪个女生?嗯?”
“才不是!”布雷斯烦躁地扒着自己的头发,又看了他一眼,犹豫着说,“我只是忽然觉得,你好像要不回来了似的……”
德拉科一怔,抿起唇角。
他确实是不能回来了,夜幕开始笼罩大地,沉重的战鼓擂响,他就要走上祭坛,为之献祭的那个黎明,不知道何时才能降临。
但他什么都不能说,他的隐瞒,就是对他们最好的保护了。
“你一天到晚的,都在胡思乱想什么?”德拉科丢给布雷斯一记鄙视的眼刀,打开他的手,然后很自然很干脆地转身,扬着头,踏着一贯优雅的步伐,往外走去。
“德拉科!”布雷斯在他背后大声叫道。德拉科的脚步略略一顿,继续往前走着,没有回头。
“不管你要做什么——”他追了两步,脑子里乱糟糟的不知道应该说点什么,“……不管发生什么,我都愿意相信你,所以……你一定要回来……”布雷斯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德拉科背对着他,叹了口气。
他不曾解释过一个字,他就这么无条件、无立场地说着“相信”。他不知道精明油滑的扎比尼家大少爷何时也被格兰芬多传染了,德拉科想要不屑地发出一声嗤笑,却阻止不了胸口的酸涩蔓延。
这份坦诚和期待,他注定是无法回应了。
“既然相信,那就好好地回去待着,等我回来。”他语调平稳,挥挥手,自始至终,不肯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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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出发了。”
已经过了宵禁的时间,走廊上熄了灯火,淡薄的月光从长窗外照进来,两道一身黑袍的人影像是嵌进了夜色里,只能看到两对瞳仁在闪着幽深的光泽。
德拉科靠在窗边,银白色的光斑几乎贴着他的身体,却不能把他身上的黑色化去一分一毫,斯内普站在他的对面,正望着窗外不算晴朗的夜空,合起手里的怀表。
“大概几点能回来?”
“凌晨三点以后,他会提前给我信号。”
“得到信号以后告诉我,我放食死徒们进来。”
“好。”
德拉科摸着自己的左臂,用黑魔标记发出召唤时如烙铁一样的疼痛还留在皮肤里,他隐约感觉有一道十分强横的气息和自己的魔力联系在一起,他在这里使用的每一道魔咒,都会反应给对方。
伏地魔到底还是不放心,他要“亲眼”看到他念出阿瓦达索命咒才会满意,若不是他为了大脑封闭术钻研过精神魔法,肯定是无法察觉这种联系的。
黑魔王这是已经把自己当做一个值得忌惮的手下来控制了吗?或者只是对最擅长趋利避害的马尔福保持了警惕?德拉科看一眼对面的男人,永远一成不变的黑袍,领口和袖口扣得严丝密合;永远冰冷生硬的脸色,讽刺的黑眼睛,尖锐的言辞。若非意外看到他的记忆,德拉科怎么也想不到西弗勒斯•斯内普会为了一个死去的女子守候十五年——就像也没人会相信,马尔福竟然为了一个泥巴种暗中倒戈吧?
他们站在这里的理由,其实微薄荒唐得可笑。
就在一个多小时之前,德拉科去有求必应室最后一次检查消失柜的时候,正巧在八楼遇到了波特和特里劳妮教授站在走廊上说话,喝得烂醉的女教授说她第一次接受邓布利多的面试时,曾经进入过传说中“先知”的状态,而斯内普那时在他们的门外偷听被人发现,打断了她的预言。波特听到这番话的时候,脸色顿时一片惨白,然后他的震惊和怒火如有实质地翻涌开来,连躲在一边的德拉科都能感觉得到。
预言、斯内普的偷听、波特的父母被黑魔王杀害、五年级害他父亲被关进阿兹卡班的预言球事件、斯内普的悔恨……德拉科把这些事情拼在一起,似乎能猜出来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也许正是斯内普把关于哈利•波特的预言告诉了黑魔王,直接导致了莉莉的死。
德拉科忽然发现自己从前的猜想并不准确,斯内普不是把保护莉莉的儿子当作一辈子的责任,他是把它当作自己活在世上的唯一理由。
“斯内普教授,你是怎么遇到她的?”他忽然问道。
斯内普散发着寒气,狠狠地瞥了他一眼。
“还有四个小时,我们难道要一直这么面对面地发呆下去?”
“我没有义务进行这种无意义的谈话。”斯内普像是被人侵入了领土的狮子,发出警告的怒意。
“怎么会是无意义呢?”德拉科站直身体,舒展了一下腰背,淡淡地说,“过了今晚,我们再不能这样肆无忌惮地去回忆了。”
斯内普因为他的这句话怔了一下,抱着手臂走开几步,一身的黑色融进黑夜,几乎要分辨不出他的轮廓,清冷的沉默不知持续了多久,德拉科听到斯内普似是极小地叹了一声,喃喃地说:“那么久远的事情,我早就不记得了……”
“总之也是在分院的时候第一次看到她吧。”德拉科绕着弯套话。
斯内普冷哼一声,显然立刻识破了他的用意,但还是回答道:“我早认识她两年。”
“你对她不好?”
“没有人会忍心对她不好。”
“你们应该是很好的朋友,为什么……”德拉科迟疑着,斯内普别开脸,冷漠的薄唇抿起,扯开微微苦涩的线条。
两年,他遇到她的时候,只有九岁,那两年的时间里他们一定相处得很愉快,一定有了十分深厚的感情,但最后他们还是分道扬镳,她终是抛下他,另嫁他人。
他曾经想过,若是他先认识了赫敏,若是他早些知道自己的心,他们之间的结果会不会有所不同?可是斯内普和莉莉也不过是走到这样的结局,那么就算他抢在波特之前向她伸出了手,未来……会改变吗?
“为什么?”德拉科终于还是不甘心地问道。
斯内普不答。
尘缘因果是一个太复杂的劫,没有人会明白究竟是怎样错过,即使他已经很努力很努力,可再多深情,也抵不过缘差一线。总会有人用随意的一个微笑,就夺走了他心中的至宝。
“德拉科,你支持黑魔王的想法吗?不论他的手段和方式,你觉得他想要创造的那个世界,是不是正确的?”斯内普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道。
“排除麻瓜和混血,‘一个完全属于纯血巫师的、干干净净的巫师界。’”德拉科想着伏地魔说出这句话时疯狂的表情,摇摇头,“如果说分薄血脉会削弱巫师的魔力,那麻瓜出身的巫师就根本不会存在了。说到底,这只是一个借口,纯血家族想要维持住自己的地位,黑魔王想要统治所有巫师。”
斯内普有些嘲讽地说:“如果不是因为她,你也会这么想?”
德拉科挑眉,冷冷地一笑:“利益当前,我当然会站在纯血统的立场上,但黑魔王显然不是能创下这番伟业的人。他给马尔福带来的损失和灾难,比麻种统治巫师界还可怕。”德拉科似乎想到了什么不愉快的回忆,又用力摇了摇头,“他已经越来越暴戾,跟着一个疯子,只会走向毁灭……不管因为什么,我都不可能成为他的附庸了。”
斯内普挑起唇角:“卢修斯倒是把你教得很好,有利必图,无利袖手,十足的马尔福嘴脸。”他看着少年年轻精致的脸,神色忽然有些黯然,“但你已经做得比我好了。”
“比你好?”
“因为我发现自己的选择是错误的时候……已经不能挽回。”
德拉科讽刺地一笑:“你觉得我还能挽回什么?”
“至少,她还活着……”
冰冷的嗓音里出现了痛苦的裂痕,记忆如黑色的潮水倒灌上心头,斯内普笔直高傲的脊背像是不堪重负地微微弯曲,他一只手撑着额头,遮住了脸上所有的表情。
德拉科沉默地看着斯内普,他比自己的父亲还要小上几岁,刚从青年走向中年,是男子风华正茂的年纪,许多人还会带着几分少年的天真和热血。然而比起卢修斯亮丽的金发和光洁的容颜,他的脸上似乎已经刻了一百年的艰辛岁月。
至少,她还活着。至少还能当着她的面,说一句“对不起”。而西弗勒斯·斯内普只能怀揣着无法忘记的眷恋和不能道歉的悔恨,沉默地度过了十五年的光阴。
“你就这样……一直到现在?”他最终问道,嗓音涩然。
“那时黑魔王说,这世上还有很多女人,更美丽,血统更纯正,更配得上我。”斯内普却笑了,他的手仍然遮着脸,但德拉科能看到他的肩因为笑意而震动起来,越说越快,“我也这样想过,她死了,也许过一年,两年,我就会慢慢忘记,我一直等着,等着我能忘记……可是一转眼就是十五年,为什么我仍然和九岁时一样……她一定是恨死了我,不肯原谅我,所以她一丁点儿也不肯从我的脑子里退出去。”
“多么卑鄙……我凭什么去要求她原谅我?我凭什么,凭什么去忘了她……”放下撑着额头的手,斯内普的脸上满是嘲讽的笑,没有人知道霍格沃茨最不受欢迎的教授常年挂在嘴边的冰冷嘲笑,只是在笑着如此不堪的自己。
那是他的赎罪,他给自己的惩罚,他再也听不到那个女子说出一声原谅,于是他被困在她死去的那一刻,时间再也无法前行。他的灵魂还跪在那间破败的小屋里哭得撕心裂肺,看不到身后的沧桑荏苒,一晃十五年。
德拉科张了张嘴,又合上了。他什么也不能说,因为他没有资格。
被称作史上最伟大的黑魔法师、声名狼藉的纯血统至上论者萨拉查•斯莱特林,最后却因为友谊破碎而黯然离开霍格沃茨。斯莱特林的骄傲和偏执让他们总是学不会放手,于是伏地魔为了自己的欲望不惜毁天灭地,他们则为了一个不爱他们的女人,赌上生命和荣耀。
她是他命里的魔障,他放不下,得不到,斩不断,忘不了。她是深深扎进他胸口的一根玫瑰刺,无论他怎样医治,也止不住那道汩汩流着鲜血的伤口。
有多少爱,就有多少痛,那些无人知晓的悲伤,让人一天天病入膏肓。
不知不觉中,钟楼上敲响了三声,已经是凌晨三点,斯内普又恢复到惯常冷漠的样子,他靠在墙上,仰着头,油腻腻的黑发挂在脸边,声音低哑:“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德拉科,让我替你动手——”
“那不能赢得最大的利益。”
斯内普的黑眼睛向他看过来,刚才的那番对话似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以至于总是冰冷凌厉的目光,都疲惫得带着软弱:“你根本不懂你会面对什么,杀死邓布利多的罪名不是一个孩子能承担的,这不是你闹脾气的时候——”
“我不是揣着满腹‘伟大’情操的狮子,我这么做,只因为由我来做最合适,这是我权衡利弊,思考判断以后得出的结果。”他忽然迈出一步,薄银的光华立刻照满他全身,黑色长袍下的苍白皮肤,如玉石般熠熠生辉,“所以,不用再劝我了。”
斯内普乌沉沉的目光看了他一会儿,最终转开了:“信号?”
“已经来了。”
“那我先走一步了。也许黑魔王觉得他以后不再需要凤凰社密探,但为了那一根筋的波特更能听进去你的话——”
“用不着你来提醒我该怎么做。”
“那么祝你好运,斯内普教授。”德拉科向他扬起一笑,转身走向有求必应室。他张开手掌,然后慢慢合拢,似乎是要攥住最后一片光明,留作怀想。
斯内普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苦笑慢慢爬上他有着粗犷线条的脸:“二十八年和六年……那本该是我去承担的赎罪,德拉科,你却抢走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