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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起了他们的上辈子。

那时淅淅沥沥的下着雨,他站在雨里,衣衫尽湿,对她无可奈何地道:“为什么你就不肯好好看我一眼呢……只要看我一眼……一眼也好啊……”

她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饱含了怒意:“殿下,我并不喜欢你,你是知道的。如果不是殿下从中作梗,我早已嫁给慕铮了,何至于等到现在。”

他痛心疾首地看着她决绝远去的身影,只恨自己与她此生无缘。

可他仍旧不甘心,多次面见皇帝想要求圣旨赐婚,说自己愿携阿迟远去,厮守下半生。皇帝几次欲言又止,终究没有同意。

他却不知道,阿迟已经大难当头,无路可走了。

没过几日,左家因为逆反一案被查抄,左家人被全部赐死,无一幸免。

那时候,他也是这样,抱着她冰冰冷冷的尸首,痛不欲生。

要自己永生永世与她从此形同陌路,他不同意。他怎么会同意?他还没有留住他的阿迟。他的阿迟不会死的……

他想起她言笑晏晏的模样,想起他们大婚时她执着酒杯轻轻吟唱的那一首曲子,想起她细腻绵长的语调:“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长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岁岁长相见……

梦中那声音渐渐远了,仿若叹息般,他听到有人对他说:“去吧,她一定还在等你……”

谢琰猛地睁开双眼。

他等到了他的第三世。

这一生,他依然是芝兰玉树的二皇子殿下。

一切都像从未变过一样。

又是春日里,素来喜欢热闹的太后决定在宫中办一场赏花宴,宴请了都中的贵门女眷前来参加。

他守在他们初见时的那个庭院里。

春光正好。

沉碧的天空下一片杏花如云,柳亸莺娇,溪流宛转,复苏的大地上到处都是生机勃勃。

他独坐在他们第一次相见的那个院子里,想再见到年幼的她踏着黎明偷偷溜进他的庭院,满披清晨的露气与金色的朝阳。

树叶沙沙地摇晃,他看着那棵高大繁茂的垂柳,心中想:前生未能保你周全,今世我一定要把你护得好好的,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然而他从雾光初现起一直坐在那里等到夕阳西下。

侍从们几次来劝他回去,不要再这样茶饭不思地呆愣在那里一整天了,他却不予理会。

宴会散了。

天色渐渐暗了。

偌大的庭院里不复白日的喧闹,空荡荡的只剩一片寂静。

晚风吹过,昏暗的院落里树叶摇晃的声音响起一阵,又静下去。

他孤独地坐在空无一人的院子里,四周静得只有飘零叶落声。

可是再没有人来。

那时候,他才知道。他的阿迟,再也不会回来了。

“殿下,都问清楚了。那左相家里一直都是无子……也并没有一个叫阿迟的小女儿。”

谢琰紧抿双唇,一张脸是铁青的。

“朝中也没有一户家里有小女儿叫阿迟的……”

答话的侍卫紧张地偷偷看着二皇子的脸色,看到他隐隐作怒的样子,脸上紧张得流出了汗。

“知道了。下去吧。”

过了很久,便听谢琰冷冷地掷了一句话出来。侍卫如蒙大赦,拜了个身匆匆地退下了。

侍卫全都出去了,谢琰仿佛全身失去了力气一样,倒在椅子上。

无子……

竟是独留了他一人啊……

他闭上眼睛,不经意间已是泪流满面。

时光飞逝。

两年后,位高权重的燕王因平疆有功,被召入京行加封进爵大典。

而这年浴兰节,一向寡淡喜静的二皇子居然要在都中举办宴席,大宴宾客。

听到这个消息,不少贵妇小姐都高兴坏了。

人尽皆知,二皇子年岁渐长,却迟迟没有娶妻的意思。这二殿下玉树临风一表人才,才德双全,且很得圣上宠信,想来极有可能就是未来的储君。若是能借此机会接近深居宫中极少外出的二皇子,岂不是一件天大的好事。收到请帖的侯爷家里都喜出望外,家里未出嫁的小姐无一例外好生精心准备了一番,连日裁剪新衣,盛装打扮。至于没收到请帖的,也一边羡慕着那家世好的,一边想尽各种办法混进宴会。

主宴设在了闻名遐迩的重锦楼上。

这一日夜里,重锦楼人声喧闹,热闹非凡。

宴会尚未开始,谢琰站在顶楼,向外眺望。天气很晴朗,空中悬挂着一轮皎皎明月,既是仲夏,街上也热闹极了,处处都是欢声笑语,庆典集市上,不少人放起了烟花。大片的烟火在空中伴月而开,如惊星彩散,如飞空雨声。莲灯浮动,焰火琳琅,五彩夺目,一片盛景。

他听着久不停息的焰火欢腾声,微微阖眼,转身从顶楼离开,下了楼。

作为宴主,谢琰自然是少不了受到各家宾客关注的。不少人好奇,这长日以来不闻世事鲜少与人打交道的二皇子怎么今日忽然转了性,也安排了这么大的排场。又见着不少按捺不住的侯府夫人领着自家小姐就上前去搭讪,心里纷纷揣测莫非是二皇子真的动了娶妻的心思,借此机会想好好相看相看?可这二殿下既然是来相看的,又怎么对那些世家小姐们爱答不理的,十分冷漠呢?

这二皇子殿下,自小心思深沉,谁也猜不透。

一旁的人吃吃喝喝,一边看热闹,好几个带着自家小姐的氏族夫人都碰了钉子,灰心丧气地散开了,下面的人只顾着暗笑。

等到终于没人缠着他了,谢琰这才觉得有些神清气爽起来。

酒足饭饱过后,宴席也渐渐散了。

谢琰只斟了几杯酒饮了,似乎兴致缺缺,未及酒席末尾便提前离席。他遣散了跟在身边的随从,只准许几个暗卫跟着,没有坐马车,从重锦楼出来,慢慢地走回宫里。

今夜月色很好。

更漏已深人渐散,谢琰出了重锦楼的大门,白玉桥上沿设的小摊贩们因着今日的宴席早就被驱散了,行人寥寥,又因宴席未毕马车也几近没有,难得的空旷起来。

他向前走了几步,却看见桥上隐约站了一个人影。

她低着头,站在桥上向下看,似乎是在欣赏水中的浮光月色。

“小姐,我们回去吧,晚了又该挨训了。”旁边一个婢女劝道。

那人心情似乎是很好,声音温柔悦耳:“难得出来走走,你看,这月色多好啊。”

听到她的声音,谢琰顿时热泪盈眶。

那熟悉的声音,如同穿越了千万日夜,跋山涉水,缓缓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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