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晴川说的没错,她有秘密。
而这一次的秘密,太不同于她平常私下的那些恶作剧。这个秘密,就仿佛一颗从天而降的定时炸弹,会将她炸的粉身碎骨体无完肤。偏偏,她不知道这颗炸弹要在什么时候引爆,由谁来引爆,于是在这颗炸弹爆炸前,她就将自己隐藏了起来,期待这样就可以夺过这场浩劫。
可其实,她似乎忘记了,秘密的揭露权并不在她自己的手上。
而秘密的揭露,就好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海啸,拥有在瞬息间摧毁一切的力量。在一夕之间,粉碎了她脆弱的城墙,将她整个人吞噬殆尽。
一个月后,是“IAA”赛制组公布决赛名单的日子。
然而,清辉美校的校园里,却没有一个人关注谁家欢喜谁家忧愁。因为那一天,有一件比决赛更加劲爆的事情,转移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夏蓝依稀记得,那一天的天气很好。
她刚刚走进校园,就发现了一丝和往常不太一样的异样气氛。
从校门口到一年级的教室,要经过一段长长的林荫道。而那条道上,总会碰到许多熟人。在平日,那些人会与她亲切地打招呼。可是这一天,却没有人和她说话。甚至于,他们看着她的目光都充满了异样。
她观察着周围,神色不解地往教室走,而她经过的地方,气氛总是很诡异地安静下来。直到她走过去,身后才会响起一些细碎的声响,是人们在互相交头接耳。
她暗示自己这种变化是自己的错觉,依旧面不改色地往教学楼里走。直到在走廊里,碰见从教室里匆匆赶来的蒋沫。
蒋沫和她说:“夏蓝,你先别进教室……你陪我去买点东西吧……”
她愕然,“买东西?”
“嗯!买东西!”蒋沫连连点头,神色紧张闪烁,“那个……我的速写本用完了,你陪我去买一本新的,好不好?”
她一边说,一边将她拉离教室的方向。就在那一瞬间,从她的闪烁的言语里,夏蓝意识到了什么。
心跳忽然就变得异常剧烈。她忽然就推开了蒋沫,快步走进了一年一班的教室。
砰——
教室门被推开的瞬间,教室里的所有人都朝着门口的方向看了过来。在夏蓝出现的那一刻,时间瞬间静止,所有人都惊愕地制止了一切声音与动作。
然后,在自己的座位上,她终于知道发生了什么。
心猛地一沉,思维停止运转,体内的血液,顷刻冻结成冰。
光洁的桌面摆放着的,是许多的散乱的照片与一张通告书。那些照片被已经干涸的胶水粘黏在桌面上,满目疮痍,扭曲得如同一场噩梦。
那些照片里,有女生的裸/照。昏迷的女生躺在满是灰尘的水泥地上,全身赤/裸。她微卷的头发散在地上,露出漂亮的昏睡的面庞。
有女人的照片。风姿韵雅的女人,或着酒红色的长裙,或着低胸的短裙,身边跟着不同的男人。那些男人或者搂着她的腰,或者揽着她的肩膀,猥琐地笑。
有她家的照片。
在高档住宅区后的破落巷子。
生了锈的大门。
低矮的平房。她拿着钥匙开门。
还有在BOX;
在顾晴川的车里;
在深巷里与那个松川男生交谈,她的手里握着鲜红的钱……
而那张来自于第三中学的雪白的通告书上,红色钢笔清晰地印着几个大字:开除学籍。
……
大脑一片空白。她怔怔地看着那一桌的狼藉,呆滞在了原地。
整个世界,安静得没有一点声音。可是,她却能够清楚地听见静谧背后,那些如同蜂拥的动静,震荡了在四周的空气。
——原来她家很穷呀,是单亲,还以为是哪家的大小姐呢!
——她妈是交际花啊,那估计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会不会有什么传染病?
——什么优等生,好学生,都是骗人的。她中学就被开除了,还泡夜店,调戏男人,居然还拍那种照片,真不自爱!
……
那些……周围人心里的声音……
没有一句反击的能力,也没有任何反应的力气。这样苍白的时刻,她方才狂乱的心反倒平静了下来。明明已经是夏天了,她却感到异常的冷。
耳边的声音渐渐变得模糊,她听见自己身体里有一样叫“骄傲”的东西被那些言语撕裂,听见自己心里的那根防线,逐渐逐渐,坍塌殆尽。
没关系。她对自己说。
在所有人的目光下,夏蓝平静地转身。背脊就如同一根参天的竹,笔直笔直。她扬着头,姿态好像天鹅一般的优雅,一步一步,走出教室,走过长廊,穿过长廊里人们几近凌迟的眼光。
任由蒋沫在她身后呼唤。她慢慢地往前走,和曾经一样的骄傲沉稳。
直到走出教学楼,上课铃响。直到走到没有任何人的地方。
她才终于慌不择路般,拼命地,奔跑起来——
·
当天中午,顾晴川在旧校区的一间废弃教室里找到夏蓝。
那个时候,夏蓝的事已经在整个校园沸腾。找到她的时候,她正抱着自己蜷在角落,盯着自己的脚尖发呆。教室的门窗全部反锁着,窗帘拉的严实,透不进一丝光线。
顾晴川向楼管借了钥匙,打开门的瞬间,教室里积压许久的尘土好像雪花一般在空气里回旋。
他往她身边走。她不抬头,只喑哑着嗓子低低地说了声:“出去。”
他不停。
于是,她又说了一声,“出去。”
依然不停。他慢悠悠地踱进来。走到她身边。伸手想要揽住她的肩。
然而,他没碰到她。
在他即将碰触到她的时候,夏蓝猛地站起身来,拿起身边废弃的画架砸向他——
“我让你出去!出去!你听不到吗?!你是不是和他们一样!特别想看我的笑话!”
好像郁结已久的火山忽然爆发,毫无预兆的,她整个人都突然变得疯狂起来,她握着画架断裂的一条腿,劣质木头的木刺扎进她的手心,她恍若未觉。只是如发泄般将整个画架拼命往他身上砸。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是我!我也不想这样的!我也不想我妈是妓/女!我也不想我家那么穷,那么破!可是这些又不是我能决定的!我能有什么办法?!”
她机械地挥着手,喊叫声歇斯力竭。然而脸上却没有一丁点眼泪。
顾晴川没躲没闪,任由她把画架一下一下地砸向他。
“还有那些照片!”
似乎喊得打得累了,她慢慢放开了握着画架的手,慢慢低下声,大口大口地呼吸。空气中的灰尘随着她的呼吸进入她的嗓子,引得她一阵剧烈地咳嗽。她拼命咳,慢慢弯下腰,最后索性蹲在了地上把头整个埋进臂弯里。
“那些照片……又不是我想拍的,我也是受害者……”她的声音低低的,破碎的颤抖的哭腔,“我又没有做坏事,为什么都要指责我……”
她呢喃,紧紧抱住的身体,逐渐逐渐开始发颤。
是,她是受害者。还是一个傻到极致的受害者。
是她把绑架想的太简单了,是她自己活该,是她自己一步一步走进那些人给她设进圈套的。
那是她这一生都无法泯灭的噩梦……
那天,她听到电话的铃声,走过去——
可是,她没有见到沐绯,她只在那个仓库的地上看到沐绯的手机。她想捡起手机,可是刚走几步,就有人从后面捂住她的鼻子。
强烈的刺激性味道浸入了她的鼻息。她在一瞬间明白了那是什么。可是她没有力气,她挣脱不开□□带给她昏睡的困意。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人,脱掉她的衣服,把她重重地摔在满是尘土的地上,然后拿着相机在她身边走来走去。
咔嚓——咔嚓——
她朦胧的意识里,只能隐约听见这样的声音。相机的闪光灯在她眼前闪烁。她想反抗,可是她只能逐渐逐渐陷入更深的梦境里。
……
“我再醒的时候,衣服已经穿好了……”
昏暗的教室里,夏蓝的声音带着空旷的哭音,“他们没有侵犯我,只是拍了照片。可是,你让我怎么说……这些,我要怎么说……”
“……”
“所以,为什么都要怪我?那些都是我的私生活,我从没害过谁,我也是受害者,为什么这样也要怪我……”
顾晴川静静地听着。
直到过了许久许久,直到她终于完全平静下来,他才慢慢俯下身,手掌轻轻贴上她的背脊。轻抚。
“你看看我,我从没有怪过你。”他轻轻开口,声音低缓动听,带着劝慰的温柔,“你忘了吗?你的每一件事我都参与过,你的一切我都知道。我甚至知道你爸是谁,所以你是什么样的,我怎么可能不了解?”
她在他的安慰下渐渐抬起头,眼圈微红,却没有泪光。
她忽然就拽住了他的衣袖,似乎终于找到了一个依靠,紧紧的不肯放手。破碎的音节从她的唇齿间流出,藏着一丝无助,“顾晴川……”
“我在。”顾晴川轻声说:“所以你记得,你不是一个人。而现在我们要做的,是查出这些事是谁做的。所以你要告诉我,那些人的特征和相貌。”
“我不知道……”她闭着眼睛摇头,“我没看清……我只知道是四五个男人,但他们应该不是主使,我听见他们打电话,对方好像是个女人……”
“好,我记住了。”轻握住她的手,他淡笑着说道:“剩下的事情你不用管,我来调查。你只需要好好想一想,你是想让那些人死还是坐牢。”
声音里有着一抹无法察觉的狠意。他眼神轻轻眯起,泓邃的瞳孔间,绽开一朵凌厉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