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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天后,周之南出院,身体差不多大好。

回到周宅请了人来做客,便是韩听竺、阿阴、李自如、陆汉声、李清如。长桌许久未坐满这么多人,梅姨开心,还亲自下厨做了两道菜。

席间,周之南拉了阮萝的手告知:“我和萝儿准备成婚。”

阮萝有些害羞,低了头,看不到大家俱是一副意料之中的样子,没太大反响。

陆汉声还要贫嘴,“嗨,行行行,知道了。”

众人笑作一团,气氛和睦。

他再说另一个消息:“我们也准备回英国,想问问你们是否同去。上海滩现下仍不太平,明里暗里的,谁也不知道下一秒哪个会被狙中。算我退了,想过清闲日子。”

我曾所向披靡、无所畏惧,终为你铠甲化作软肋,剩满腔柔情。

韩听竺笑,他仿佛早就预料到。周之南坐首位,他正挨着,抬手拍了拍他肩膀,摇头。

“我同阿阴不走了,责任在身,不得不留。”

而陆汉声早就知道他有离开的意思,现下算是确定心思。他偷瞄坐在对面的李清如,欲言又止。

倒是李自如开了口,“让汉声和清如也去罢,回去再同陆叔讲讲时势,他自也会同意过去。”

李清如有些急,“哥哥,那你呢?”

他摇头,“我留下,战争结束了,再去。”

陆汉声被李清如斜了一眼,有些心虚,也跟着劝,“自如,一起走罢。”

韩听竺适时解围,“他不愿立刻去便不去,怎还逼人。再者说,我在上海,他断不能出什么差错。”

这话题算是作罢,周之南打算立即开始处理家产。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也得需要阵时日。

众人走之前,韩听竺认下了阮萝作妹妹,算是给她添了个硬实出身,好与周之南相配。周之南深知,他是怕登报宣布婚讯的时候不好写阮萝名头,让她在世人眼中被看轻了去。

当然也离不开阿阴很是喜欢阮萝,从中推波助澜。

场面融洽,阮萝心头微动。韩听竺是个面冷心热的,近些日子每每出了事情他都到的极快,且从处置了程山后还把周宅司机都换成了他的人,为了保险稳妥。

阮萝乖顺唤了句“大哥”,韩听竺应声,还要感谢他最近关照。客气到周之南直说“结婚的礼还是得送的”。

引大家哄笑。

至此,恶事告一段落。

盛夏即将到来,周宅时常放着程砚秋京剧选段的唱片,响彻楼上楼下。幽咽戏腔吟唱不断,大上海人人自危,夜里仍旧笙歌四起。

而周之南与阮萝静静数着日子准备启程。

近些日子沪上人人口中的新鲜事,无外乎是黄浦商会会长易主,周之南退了。且据说他正在把手里财产变现,不知是何打算。

得了消息的各家老板都来找周之南,踏破周宅门槛。他只借口家中父母年迈,想在身前尽孝。一时间唏嘘声不断,上海商界为之一震。

他成了卖报小童口中的热点人物,阮萝时常在家拿着报纸故意读给他看。

“黄埔商会周之南退位一代商界王朝的覆灭与衰亡”

这是经济报的,写的有些夸张,但也带着些专业。

“周之南变卖家产细剖背后的香艳□□与毒赌深渊”

这是娱乐报的,尽是风流史和阴谋论。

“周氏集团董事长周之南让位黄埔商会会长沪上俱惊”

这个正常些,中规中矩写了一番,是申报的。

阮萝乐的在沙发上打滚,被周之南走过来按住一顿亲吻,再搂在怀里挠她痒。

“你平日里少看这些,本就不聪明,也不怕看的愈发痴傻。”

被她反驳,“周之南,你在家待久了,怎的还刻薄起了。你说我傻,我会受伤。”

“哪里受伤?”

她今日穿了个水滴领旗袍,现下胸前露着片雪白肌肤,随手指着道:“这里。”

被周之南带着唾液舔舐上去,痒痒麻麻的。

“这下不难受了罢。”

“嗯……想要。”

他起了身,这还是在客厅里,修长手指伸过去敲她脑门。

“蠢娇娇,不知羞臊。”

五月末,陆汉声出车祸,生死未卜,赴英日子延后。

直到七月中旬,他才将养好。又定下八月初的船票,周宅仆人已经遣散大半,古董摆件搬走变卖。

阮萝看着心头发慌,是因空荡而发慌。

周之南安慰她,“新家还会有的,到时候都按照你想要的来布置。父亲听说我要带太太回去定居,他们已经搬到伦敦。”

“他们原不是在伦敦?”

他点头,“不然当初谨筝怎同你说她照顾我。他们原在利物浦,我在伦敦读书。”

“周之南,闭嘴罢。”

他笑得很深,明显故意为之。把人揽在怀里又是一顿猛亲。

周之南早已经停了药,但这些日同她行房又都射在外面,她不解。他却说,去英国要坐船,万一真怀上了,她定然不好受。

然确切的是,两人都已经在默默做为人父母准备。

周宅的饭菜里出现姜丝,周之南忍着嫌恶以身作则,同她一起吃姜。阮萝每每见他眉头紧皱地吃下去就发笑,只觉得眼前男人看着格外顺眼,她嫁的值当。

离开前一日,周之南登报宣布婚讯,上海滩又是一阵唏嘘。道一代商界大亨也迈不过个情字关卡,可叹可叹。

而风口浪尖的人物,却带着阮萝去了乔家栅,买一碗小馄饨两人同吃。

阮萝笑着啐他:“好生小气。”

他却说她不懂,“这样吃香一些。”

问为何突然想来吃小馄饨,他答:“那日答应晚上回家陪你亲自来吃,虽你回我‘再说罢’,我也得照做不是?”

“喏,最后一颗给你吃,奖励你守诺。虽然嘛,这践行的晚了些。”

他吃了个干净,一本正经道:“多谢周太太。我下次定然早些快些,让您愈加满意才是。”

阮萝被他一句周太太的称呼叫的脸红,支吾了半天,娇嗔道:“油嘴滑舌。”

看出来她为此害羞,周之南愈加放肆,揽着人边走边说:“周太太可是吃饱了?这次吃完可要有段日子吃不到了。”

见她不答,还要继续叫。

“周太太有所不知,我那日同陈老板吃酒,还特地命人来买了桂花糕。可那小厮办事不利索,放在了车子座位上,我喝的有些多,一上车坐了个实……”

阮萝掩嘴发笑,还是不理。

“周太太为何不理我?可是周先生哪里做的不好,我改便是。”

“周太太今日穿好赞,比电影明星还摩登……”

她笑个不停,伸手捂他嘴,“周之南,好生聒噪。”

他低声说:“你应该同我说谢谢。”

还要教她说上海话,“周先生,谢谢侬。”

阮萝骂他不要个脸,可嘴上还是很配合。

“周先生,谢谢侬呀。”

周之南点头,“周太太,不必客气。”

八月上,上海滩名震一时的周之南周老板携韩听竺妹妹周夫人赴英。同行的还有沪上百年家族陆氏父子,以及神医圣手李医生胞妹——李清如。

顺利的话,还赶得上在英国度中秋。

那艘缓缓驶向红海的白色巨轮,承载着它不该有的厚重与雄浑。

今朝一别,水阔山遥,再会无期。

这便是民国28年上海滩,明里暗里战火硝烟之外,再纯粹不过的一段爱情。

我们深陷柔情,永远钟爱温润与真挚本身。

而十里洋场不过黄粱一梦,梦醒后,有留声机仍在转动,燥夏蝉鸣阵阵不断。

有情人,终成眷属。

正文完

*

以下是连载期间写的小段子【周宅日常】,鉴于仍有部分读者在wb找不到总是私信,特搬上来。

无明确时间顺序,随意阅读。

周之南31岁生日宴,林晚秋好一顿筹划。忙着给他选西装料子,定请柬样式,就连菜品都要一一试过,才好定夺。

这日晚饭,周之南眼见林晚秋最近疲惫,亲自给她盛了碗鸽子汤。

“晚秋,近日辛苦了。事情交给下人做就好,不必样样亲力亲为。”

林晚秋端庄得体地笑,“生日宴一年只一次,当得大办。”

他自己也盛了碗汤,喝了一口回道:“又不是整寿,何须大办。”

阮萝纵观一切,17岁少女举手投足间都是年轻气息,低头对着自己空了的汤碗冷哼,“嗨,周之南,你再大办可都是40整岁了哦,同龄人都能做爷爷了。到时也不能办的太隆重,怕你身子骨渐衰,没那个精气神。

周之南强扯出个笑脸,瞧见了她手边的汤碗,回头对旁边站着的小丫头开口:“新来的?看不到小姐的碗空了吗?梅姨呢?下次让梅姨来。”

他一连串问话把小丫头吓得面色苍白,又红了眼眶,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只心里更加记恨阮萝。周之南不会见每个哭泣的少女都卑微地哄,挥了挥手让她下去。无奈自己起身,给阮萝添一碗汤。林晚秋看着,暗自发笑。

“呀,谢谢周老板,周老板辛苦。我一定喝光光不辜负您的厚爱。”她得了便宜还要阴阳怪气。

“好,很好。”

——周宅日常壹

阮萝不知道第几次出逃被抓回来,又在浴室里被周之南剥了个光,在花洒下粗暴的洗。仿佛外面是有股子周宅不能容的下等气,非要冲净才好。

她改变策略,开始摔东西。卧房里的摆件一批一批的换,周之南也不来打她,看样子忍耐力非凡。

直至一日,她打碎了花瓶下人还没来得及收,脚踩在地上见了血,疼的自己偷哭。

周之南回到周宅,纳闷今日怎的这般消停,直奔阮萝房间去,就收获了一只洒珍珠的爱哭鬼……

把她伤口消毒包扎好,庆幸只是个小口子。周之南冷淡开口:“摔东西便摔东西,怎的还把自己弄伤了,你是真的蠢笨至极。”

阮萝性子一向泼辣,寻思着你捉我归捉我,扒我衣服也让你扒了,那我砸你东西你来打我我也认的,怎能骂人呢?还骂的是她蠢笨,更不能忍了。

“周之南,你有病吧。你又老又不要脸,真当自己是盘子菜了?我劝你赶紧放我走,不然我定让你家宅不宁鸡犬升天。”

她边说边有些怕,因周之南面无表情坐在床边看着她,听她骂。

阮萝往后缩了缩,见他不做声,用没伤的那只脚踹了他肩膀一下,“给我出去吧你!”

周之南被踹的向后晃了下,然后站起身来。阮萝心想这是忍不住要打人了,又往后缩了缩。

可他忽的笑了。

他笑了。

是阮萝到周宅第一次见他笑。

太可怕了。

周之南带着笑出去唤人来打扫,只留下一句话。

“我给你安排个学堂去读,学学鸡犬升天是什么意思。”

阮萝:??????

#周老板是怎么被激发抖m属性的##周之南贱皮子实锤##惊惹周老板真的好贱啊#

——周宅日常贰

周之南这日无事在家,中午进卧室哄着阮萝睡下。出门的时候路过梳妆台,发现架子上只有一支旧壳子的丹祺口红,不见前几日新给她的那支。

阮萝醒后,他送上一杯水给她解渴,然后开口问她。

“新给你的口红怎么不用,坏了吗?”

她脸有些红,抱着杯子啃,支支吾吾回他道:“我寻思着都是一样的,就没用。”

“为何不用?架子里的那个壳子都旧了。”

阮萝脸愈加的红,头埋的很低。

“旧的也能用嘛,还剩很多呢。”

周之南低声说:“回头我就扔了。”

“别呀……别。我……我不是想,那是你送我的定情信物,要好好收藏起来……”

声音越来越低,阮萝都不想抬头对上他的眼了。

周之南被她言语引的笑意渐浓,没再多说。手忍不住揉她脑袋,像是在爱抚一只毛绒小狗。

隔日,周之南到了商会,差人送到周宅个檀木盒子,雕花精美。

阮萝打开,是枚通灵浑厚材质细密的玉坠。

上面还放了张纸条,打开一看是极其飘逸的笔迹。

“定情信物,周之南。”

——周宅日常叁

阮萝十六岁到周家,半年后开始学琴,直至十七岁连气带骂的弄跑了不知道多少个老师。上海滩若是有人找你去做钢琴家教,可要问是否是去教周家新来的大小姐。

若是的话,一定要委婉地拒绝。

这可是为自己生命负责。

彼时李自如尚在国外未归,李清如在陆家一秒也待不下去。恰巧她在学校听闻,周家在找钢琴老师,便去应聘。

每个来的老师周之南都是要亲自见面审了的,看是李清如,笑了。

“我竟忘了你也是自小学钢琴的。”

还要叮嘱,“我家那小姑娘脾气坏的很,嘴巴也毒,把你气着了自如回来还当找我算账。”

李清如寡淡惯了,闻言也乐了。上海谁不知道,陆家少爷惯是个能说的,也说不过她李清如。

她倒是好奇,一个十七岁的小丫头能把她气成什么样。

新任老师上门第一节课,阮萝当给人个下马威。

“我告诉你,我是不想学钢琴的,我也不会配合你。你最好识相点主动请辞,不然就准备好日日喝菊花茶,降火。”

李清如放下课本,她刚从学校回来,把有些微乱的长发拨到身后。

“无碍,周老板付我薪水。你若是不学,我自己练琴还有钱拿,何乐而不为。”

嚯,竟是个脸皮厚的。

阮萝再度开腔,“我原是个下等人,见不得台面……”

“无碍,无论何等人,都有追求音乐的权利。”

她打断阮萝未说完的话,阮萝是真的恼怒。她前一句贬低自己,却为的是后面那句“可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何身份在这死皮赖脸”。

“你让我把话说完!”少女恼火。

李清如掀开琴盖,随便按了几下,转头对她微笑,“你少拿对付周之南那套对付我,我可不吃你这一套。”

“你就不信我故意装作受伤,告诉周之南你欺负我,让他把你辞退?”

李清如道:“那就是人品不端了,你做不出。”

她一向相信周之南眼光。

见阮萝站在原地不出声,她也知道适时给个台阶下。

“他付我薪水,现在已经过去一刻钟,虽不是你的钱,可也是因你在浪费,浪费就是极大的犯罪,你觉得呢?”

阮萝同她一起坐下,咕哝着,“他惯是钱多没处烧的,浪费也浪费不完,何苦操那个心。”

李清如装未听清,翻了个乐曲摆在面前,“那开始学习了哦。”

棋逢对手,终于家里不再只是林晚秋那种嘴软心软的柔弱女子,阮萝愿意短暂鸣金收兵,择日再战。

琴房里开始传来不甚连贯的钢琴声,那是阮萝弹的。

——周宅日常肆

阮萝到周宅第十天,同周之南初吻。

她如今住高宅美屋,衣食富足,再也不是贫民区提心吊胆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生活。只她也度日如年,为目之所得而惴惴不安。

周之南见她沉默,常常晚上回了家先到她房间看看。她当周之南是长辈,态度也算温顺有礼。

这天晚上她贪吃,同梅姨念了嘴饿,梅姨便煮了碗雪耳桃胶送了上来。

周之南打书房出来正看到梅姨端着托盘下楼。

他兴致盎然地进了她房间。

小姑娘也不叫人,呆愣愣地坐在床上看着他,那会子许是还有些怕他。

周之南看她抱着碗,心里暗道是个贪吃鬼。

坐在床边离近了看,勺子太大,小姑娘吃的嘴上水莹莹的,瞪着大眼睛看他。

周之南握住她下巴,盯着她那怯生生的小脸看,最终落在唇上。

沉默僵持许久,他开口,声音干哑。

“就一下。”

“嗯?”她不解。

下一秒,男人探过头来,吻上那软嫩唇瓣。

阮萝眼睛瞪的更大,面前就是他闭上的眼。睫毛很翘。

无法忽视唇瓣正在被他啃咬,男人的舌头一点点顶进齿间,再探进口腔。

他违背了自己刚刚说的,就一下。

太甜了。

阮萝缓过神来,赶紧推开他,向后蹭了蹭,心脏跳的仿佛要溢出来。

又不敢骂他,毕竟寄人篱下。只能把碗放在了床边柜子上,头埋在膝盖处,装成一只躲避的小鸟。

周之南解开了颗褂袍领口的扣子,仿佛这般能消散些许郁结之气,无声走了出去。

次日,书房。

周之南开口问情场老手陆汉声,“我是不是有些病态,对十六岁小姑娘下手。”

陆汉声噗嗤笑了声,没什么正经地半躺在沙发里,望着桌前端坐的周之南。

“这有什么的。她十六岁,又不是六岁。自古以来这个岁数嫁人的嫁人,生子的生子。不是近些年西方那些自由恋爱的观念传过来,有钱人家才开始晚婚。”

“前些日子陈老板在长三堂子请花酒我去了,那小丫头也才14岁,可幼的很。却是已被□□有些日子了,你说厉不厉害。”

“要我说句不中听的啊,哥。”

周之南打断,“不中听的便别说。”

“嗨,说说,就说说。就你带回来那个小姑娘,瘦怯怯的,模样可是一等一。那还是没出落起来的,你且瞧几年,不论是相貌还是身段,标致着呢。”

周之南沉默,本是让陆汉声来解惑的,他倒好,给他分析起女人来了。

“我可没别的想法啊,咱们理性讨论。你就说清如也是,这女孩子还真不能结婚太早,你看她十六岁时,同十八岁,便是两种模样。到了二十岁,她又是一番模样。妙啊。”

“其实还有一个改变点……”

谁要跟你理性讨论,周之南只需要确定自己有没有病。

他扔了份报纸到他身上,“看看你自己上的报纸,除了桃色新闻没旁的。三两句话离不开女人,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龌龊心思。”

陆汉声莫名被骂了一通,点了支烟叼在嘴里,含糊不清道:“不是你先提姑娘的吗……”

同日,阮萝出逃。

——周宅日常伍

这日农历八月十五,已是阮萝在周宅过的第二个中秋。

厅子里摆着各家老板送的节礼,堆了好大一堆,林晚秋对着册子一一清点,再记上几笔。

周之南吃过晚饭鲜少没有直接上楼,而是坐在客厅里,笑容有些放松。

“不是告诉你交给梅姨弄就好了,你就是太认真。”

气氛愉悦,梅姨也忍不住打趣道:“太太这是信不过我,谨慎着呢。”

林晚秋笑笑,把册子交给梅姨,拿出手帕擦了擦额角。

深夜,月儿高照,家家团圆。

周宅有小贼出动,穿长将拖地的睡裙,披针织开衫,在一摞子礼盒里挑吃食。

周之南今日莫名失眠,他书房最是华贵,在楼上正中,有阳台。便拿了盒香烟,吹着凉风抽了起来,下面是周宅前院,头顶有皎皎明月。

一支烟抽完,还要再点一支。

应庆幸多贪这支,捕捉到夜行少女。

阮萝一手拿了壶桂花酒,一手是盘切好小块的月饼,偷偷摸摸出了门,进入周之南视线。

他心想:这夜有趣。

少女便坐在前院唯一的石桌上,抬头看月。

她看月,他看他。

满院寂静清幽,周之南甚至听得到她拔出酒塞的声音。

小姑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那桂花酒度数不低,喝着是甜滋滋的,可后劲十足。

她却对壶直接喝。

月饼倒是没吃几口,抬头傻呆呆地赏月,不多会又埋在石桌上哭。

她也不嫌凉。

哭声极其克制、隐忍,不细听,都未必相信她在哭。大抵是这般小心的哭惯,早已不会放声大哭了。

他一支烟烧到尾,人也哭完。撑着下巴又继续喝那壶酒,看起来很是好喝的样子。

逢年过节收的礼,几乎都被林晚秋送去孤儿院,收的多,在家堆放着也是浪费,不如随手做善事。周之南思忖着,桂花酒留下罢,他也想尝尝。

喝着喝着,还吟起了诗。她声音小,在楼上听不太真切。

“碧海年年……试问…………谁圆缺……一片秋香…………只影而今……旧时明月……”

“只落得……总茫茫……离别……”

周之南皱眉,断断续续听得,认出来是纳兰容若的词。

他不喜欢。

本以为她尽是爱看些鬼怪聊斋、俗套话本的,没想到还会默琵琶仙。

没一会,小姑娘放下了酒壶,扶着石桌站起来。

虽然只是细微,他还是看得出来,她有些晕了。

晃晃荡荡地往屋里走,周之南估摸着,一会便能听到门外的脚步声。

他从阳台回到书房,坐在沙发上,回想刚刚看到的人儿,只觉得又好笑,又心疼。

有一会了,还没听到脚步声。仿佛意识到什么,周之南赶紧出门下了楼。

走到门口,他为眼前所见发笑。

他在门里,阮萝在门外。

小姑娘倒在外面,头向后歪着,昏睡了过去,一条手臂还勾着门把不放。

周之南走出去,蹲在她面前,唤了几声“萝儿”,无人应答。

阮萝嘴边、下巴还有残留着酒,水珠慢慢向下滑。

他有些眼热,喉结滚动。

下一秒,低头,吻上她下巴,然后滑到脖颈。

好醇的桂花酿。

他提前尝了。

横抱起醉成一滩烂泥的小姑娘,送她回房,贴心盖好被子。

大梦无声,好似他从没出现。

只阮萝床头,多出了个做工精巧、威风俏皮的兔爷泥塑。

是周之南特意托人从北平带回。

次日,梅姨道,家里遭了贼,节礼都被翻乱。

周之南想着膝盖磕青了的少女,笑而不语。

——周宅日常陆

这日周之南带阮萝去了沪上新开的一间茶楼与人谈事。

因老板是西北人,除了平常惯喝的那些种茶,倒是有个没见过的。名唤“八宝茶”,听着响亮,阮萝便点了。

上来的不是普通茶盏,而是有盖有托的盖碗。盖子放一边,热水当着她面浇下,小厮低声知会了声“待水温便可入口”就下去了。

喝上第一口,阮萝道:“味道甜滋滋的。”

真是新奇,她觉得凡是茶便都有些苦味,这里面放各式各样的料,倒是甜的很,像碗糖水,又不像糖水那般腻味。

回到周宅,扯着梅姨要做。凭记下的料,让梅姨买回来试着泡。

可却总少了股子甜味。

周之南悄然进了厨房,找出一袋冰糖,修长手指夹了一颗,丢进她碗里。

阮萝搅了搅,再一喝,味道确是八九不离十了。

“周之南,你真聪明。”

他欣然接受,拿了她手里的碗给她解释:“这也是茶具的一种,文气点的名字叫三才碗或三才杯,盖为天,托为地,碗为人。寓意很好。”

阮萝非要他也尝尝,又亲自为他沏了一杯,周之南拒绝不得喝了几口。

实际上味道确实不错,“清甜可口,滋阴润肺,不错。”

跟她一样甜。

说着又嗦了一口,喝了个干净。

阮萝嘲笑,“周之南,你个大男人,却惯喜欢甜的。”

她声音不小,餐厅外面有几个扫洒的小丫头,和梅姨听了都有些憋笑。梅姨适时默默退了出去,留两人独处。

周之南眯眼看她,阮萝调皮地吐了吐舌头,有些明白驳了他周大老板的面子。

接着故意扯了脖子喊道,“是是是,你才不喜欢甜的,都扔了,都扔了。”

被他揽着腰按在怀里到处捏,还不愿作罢,“我错了周大老板,我再也不逼您喝八宝茶了……”

“您大人有大量,可饶了我罢……都怪我,都是我逼迫你喝的……”

非要他唇口相对,才能堵住她那张小嘴。

可眼睛仍提溜转着,周之南伸手蒙住她双眼,教她好专心同他接吻。

——周宅日常柒

阮萝脑子里总装些千奇百怪的想法,就连周之南也猜不透她下一秒到底想做什么。

譬如今日,两人得了空闲散漫在书房里,阮萝却要做起书签。周之南半躺在沙发里翻一本英文原版书,坐在桌前“用功”的是阮萝。

她抽了个周之南不用的装文件的牛皮纸袋子,手拿一把小刀,看得他心惊。一通裁剪,剪了不知多少片,终才有了个得意的形状。再在上面打个洞,跑回房间不知道从哪个首饰盒子里掏出了个轻便的流苏压襟坠子系上,书签便做好了。

差在上面空荡荡,缺个题字。

阮萝自己的字是指望不上了,她看向周之南。

“什么事?”他一眼看穿她心思。

阮萝讨好的笑,“我这书签还差个题字,不然这上面甚的都没有,不好看。”

他放下书起身走到桌前,“题什么字?”

阮萝也不知道,“要有些书卷气的,还需内敛,我定要常用。或是诗句,可这地方太小,也就够写三个字。”

她认为周之南比她看的书多,应更有想法。

周之南躬身,选了支钢笔,拔了笔帽,未见迟疑地下了笔。

只三个字。

“南之萝”

阮萝拿着成品,红了脸,小心翼翼地吹干那笔墨。

“周之南,老不要脸。”

他面不改色心不跳,解释道:“南山满是藤萝,与我何干?”

——周宅日常捌

民国23年夏至,周之南回国。

当晚,请了陆汉声李自如到周宅喝酒。

现下天气正热,另外两个人都已经脱了西装外套,衬衫卷到胳膊肘,领带早不知道撇在哪里,领口也扯开了几颗扣子。

周之南却穿青色长衫,系扣整齐,一点也没有燥热之感。应道一句心静自凉。

酒过三巡,李自如问:“谨筝怎没与你同回?”

“分开了。”

陆汉声瞪大了眼,“嗯嗯嗯?”

“大抵性情不合。她喜欢独自生气,话也不说,是想教我去猜。”

“感情若是这么疲累,倒不如独来自在。”

李自如和陆汉声摇头,叹他一句“无情”。

女人愈是这样忸怩,才愈是在乎你爱你,想让你给个台阶下。

诶,偏生周之南不吃这套。

许多年后,周宅出现了阮萝这号人物,当着陆汉声和李自如面不知道给过他多少脸色。

他也不气。

还要看着阮萝远去背影,笑着同他们讲:“看她多可爱。”

两人大惊,李自如道,“作。”

周之南摇头,不赞同。

陆汉声嘟囔着用上海话骂他“缺西”(缺心眼),被周之南拿起写他桃色新闻的报纸扔过去砸中。

周之南:“你们懂甚,这哪里算作,是真实。”

李自如:“原来你喜欢呛口红椒。”

陆汉声点头应和,“着实够呛。”

最后双双被赶出书房,李自如嚷着他那盒太平猴魁还没拿……

他心道:哪里是呛口红椒,明明是脆口甜椒。

——周宅日常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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