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水珠从面颊滚落，湿淋淋的双手十指交扣，用力紧握。

死亡是那么可怕的一件事，疼痛又令人绝望。

但是活过来了，她还活着。

女孩儿交扣的手举到胸口，她低下头，嘴唇轻轻触碰到白皙的手指上，虔诚地触碰这双手，完好无损，完美无缺。

她茫然，不知道该感谢捉摸不定的命运，还是该赞颂某个不知何在的神明，把她投放到了全新的境遇中。

但是都不重要了，活着，笑下去，去完成从前不可能达到的梦想，这是唯一值得在意的事情。

她回到床边，拿起手机，摁亮了屏幕。

幽光照亮了少女苍白湿润的脸颊，她的拇指贴在屏幕底端的按钮上，指纹解锁，露出的桌面配色冷冽，只有游戏角色那帅气的双枪流溢出烈火和冰霜的颜色。

她的心绪再一次不平静起来，最终苦笑着倒回床上，阖起双眼再眠，直到入睡，蹙起的眉头才松开。

次日照常起床，时间指向六点，冬日，天还不亮。

由于是贺武战队里唯一的女队员，顾明悦享受单独住宿的待遇，她在洗手间里待了半天，试图遮掩掉黑眼圈，无果。好在毕竟是十七八岁的身体，青春水灵，就这样挂着黑眼圈气色不佳的样子，还是有楚楚动人的颜色。

顾明悦五官生得好，只是身材瘦弱，战队队服空荡荡地套在身上。但从手机相册来看，少女好像十分满意这种模样，存了很多照片，都是自己衣带当风翩然独立的模样。

她最近已经尽力多吃一些，好好运动，此刻捏了捏自己的手臂，活动手指，拳头握紧，还是摇了摇头，穿好外套，关掉屋里的灯，出门。

今天晚上的比赛是在G市，客场对战蓝雨，这场一完就到冬休了，转过年去第一个周末，又有娱乐性质比较强的全明星活动。

积压了小半个赛季的压力在这一周濒临释放点，此刻的选手状态容易波动，是以在中午的航班以前，仍然照常训练，战前动员也好，维持状态也好，说不定就成为了影响胜负的重要因素。

前生她身处豪门战队，前辈们都素质非凡，而且久经沙场，很难在战前存在这种肃穆的如履薄冰的气氛，就是打总决赛前夕，还能轻松上阵。

而小战队的生存之道则大为不同，没有破罐破摔的说法，只能是加倍严肃了。

今晚打的是蓝雨，前年夺冠的队伍，上赛季换新的体系也已成熟，他们有自知之明，但仍要拼力争取，能拿到几分是几分。半个常规赛已经过去，目前的积分榜中贺武处在中下游，没有出局的危险，但显然距季后赛又是不容乐观的一年。

聚集在训练室时，她按照习惯仍然坐在最末尾，打开电脑。

队长武帅坐在环形配布电脑的长桌最前方，敲了敲桌子，先问了大家一句早上好，然后布置下上午的任务，仍然是最后一遍熟悉今晚的团队赛战术排练。

说句不太好听的话，他们想从喻文州带的蓝雨手里抢到团队分，要么出奇制胜，要么天下红雨。擂台赛也没有撑得下去台面的大将，对方守擂极可能是黄少天，一线大神的实力，而己方中最强的队长武帅，二人满血相对胜负的天平还有倾斜，别提其他人到底能不能撑到把黄少天磨上场。只有单人赛是最有可能得分的地方，弱旅最常用的田忌赛马其实也是最实用的计谋，但对方的出场顺序不到比赛是不会揭晓的，如果不能做出最稳妥的安排，自己到底会成田忌还是齐威王很难说。

很多小战队在遇到豪门时，只能像条咸鱼一样被人吊打，贺武颇有志气，自认不是那样的队伍，尽管从目前的成绩来看，他们遭遇微草、霸图等队都输得一败涂地，积分都是从同等战队手里艰难抢过来的。

但有志气总归是好的，难的是战队队长殚精竭虑。

女孩儿打开了训练软件，再听武帅说了一遍战术排布，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可惜她没有立场讲话，第一次听的时候，她已经委婉地提醒了武帅，但得到的是冷冰冰的脸色和硬邦邦的一句“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懂战术了”。现在最终的安排虽然有所更改，但显然不是听进去了她的意见，而仍然同一思路里的微调而已。

此外，虽然是正选中的一员，但顾明悦已经一个月没有上过场，没在任何公开场合露过面。今晚会随队飞往G市，也是她坚持要求参与的。

这一事实背后的原因有点令人哭笑不得，她现在简直不想提。

总而言之，她不上场，而且现在在队伍，乃至整个职业圈里，都稍显尴尬。

冷藏她固然是战队老板和经理下达的决定，但武帅也委实烦了顾明悦，一个实力平平又毛病颇多的小丫头，除了是个模样好些的女选手简直一无是处，老板那边能看到这一点的价值而不舍得放弃，但在一个带队拿成绩的人眼里，这一点也毫无意义。

所以哪怕最近顾明悦在训练里表现得非常好，性子也比胡闹那一场之前看起来沉稳许多，武帅也没有主动向经理问过这姑娘该怎么办。

沉住气，不要急。她看着电脑屏幕上的训练软件的登入画面，左手搭上键盘，右手扶住鼠标，点击了开始。

她刚来到这个身子不到一个月，醒在一张病床上，然后挣扎过去了最困难的日子，茫然困惑和近乎疯狂的喜悦也都沉淀了，现在她要尽快适应全新的生活。

全新的自己。

神赐的天赋被之前的顾明悦几乎是完全浪费了，电脑里保有曾经的APM记录，巅峰到达了原本的她只能跪下来仰望的数值。少女显然曾经得意洋洋于这样的记录，手机里也有特意截图保存，却没有把它发挥到实处，荣耀又不是比手快大赛，真正参加过的几场正式比赛里没有一场出彩的表现，浪费天资。

而且第八赛季刚刚出道，不到半年，就让自己陷入职业生涯岌岌可危的状态，真不知道这个小姑娘……该怎么评价她了。

怎么评价都不合适，她现在就是顾明悦。

敲击键盘的声音清脆，节奏稳定地加快，但声音却没有变得更大，所以没人注意到这边。就算有人注意到了，大概也不会有什么想法，顾明悦本来就是一个娇纵的小姑娘，很爱秀手速，但光有手速没有技术，谁都不放在心上，反倒会觉得不屑和厌烦。

一整套训练完成下来，武帅刚好讲完，闭口不谈，直接开始了一盘战术演练。

训练室里坐的都是会上场的正选，顾明悦是唯一一个异类，又坐在桌子的尾端，像人群里的一座孤岛。

这座孤岛面色平静，深黑的眼眸里却有一簇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