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D归零，再来一枪，这种机会很难再有了！

但第二枪，周泽楷已经反应过来，避开了大部分，就地翻滚起跳，立刻和顾明悦的角色再度黏着，枪声密集，响彻枫林。

“这到底哪里来的怪物？看这反应，这种心理素质，”台下蓝雨选手区，黄少天喋喋不休着，用以排遣他内心的惊讶，“我觉得我好像看到了两个周泽楷在打架。而且三步.枪体术啊，不是说好全联盟只有周泽楷能干这事儿吗？他们竟然就这么打，知不知道好多人下巴都快惊掉了！”

事实上许多人都在议论纷纷，但更多的人还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全场异乎寻常地安静，让枪响环绕了全场。

顾明悦心知她的表现会带来什么后果，但她现在没有工夫去在意，而必须全神贯注于与周泽楷的交手。

她回答了周泽楷：“请前辈指教。”

学我？

可是周泽楷最常说的是……别学我。

那无数个对练的日子，无数场指导赛，队长一遍一遍地和她重复：“别学我。”

你学不了，你的手速跟不上，用你自己的打法。

她难道不是因为崇拜枪王而加入的轮回吗，不是因为想要一枪穿云在自己手里绽放那样的风光而咬牙坚持的么，而一手教导她的人却反复强调，不要学他。

那么多仰望的日子，勤勤恳恳观摩他的比赛他的操作的日子，都是假的，一文不值，她学不了他。

她那时不过十六，被战队青眼相加，队长亲自带她学习，所有人看她的目光都是把她当一枪穿云的继承人了。她知道自己手速是硬伤，APM巅峰350是什么概念？一个要有作为的选手场均300是基础，巅峰过500才可支撑爆发。

不肯认输，总觉得自己是可以提高的，拼着一口气，她生生把巅峰变成自己的平均，她不想放弃枪王那种气势磅礴征服一切的打法。

“不要手了？”周泽楷问她，“能打一年？”

不过是仗着年轻素质好，长时间维持爆发，手速能达到别人的平均线，然后呢？不想要这双手了，打不到一年就不能继续了，甚至在某场比赛里就突然折戟。你要是怀着这样的目的，还培养你做什么？

所以，别学他。

她也曾推开键盘埋首在桌上痛哭过，周泽楷等她哭完，递给她纸巾擦擦眼泪，拍拍她的脑袋。

在青训营的那个夏天，有人替她问周泽楷，杨旭能成为职业选手吗。而周泽楷望向她，问的是：“想吗？”

如果想，那就是要付出努力的。

整个十一赛季，她在高中和轮回俱乐部之间往返，努力得跌跌撞撞，队长却还是一直说，不对，错了，别学我。

后来她进了战队训练室跟训，人却已经山穷水尽，满怀绝望，觉得自己是没有机会的，旁人夸赞她的意识，她的预判能力，她的大局观念，全都被手速一项击败，轮回会选她，队长会带她，只不过是找不到更好的人而已！

干燥的初夏，有一天下午又是队长单独指导她而状况很不理想，她乱发了脾气，推了键鼠一个人跑出去。副队追了上来，没有批评和责怪她，却是假装没有这回事似的，说压力太大了吧，一起出去喝杯下午茶吧。然后回去，她红着脸跟队长道歉，队长点点头，什么也没说，丢给她竞技场的房间号和密码，前辈们开玩笑地为她打抱不平，说训练得太苦了。她谢过其他人的好意，沉心静气坐回电脑前，登入竞技场。

里面有一个观众，显然不是轮回的人，前辈们都有各自的训练，谁会跑来摸鱼不被批评？除了在场的人，会进来的只有是队长邀请的了。

她怀着疑惑，跟队长又打了一盘，然后队长说：“换个人。”

那个观众上了台，是一个术士，本来就是单挑不利的职业，她有一瞬间没明白是什么情况，直到那个术士开口，温文尔雅的男声，笑着说：“别紧张，我很少跟别人打1V1的，没什么经验。”

蓝雨的队长喻文州？！

那场对战她投入了十二分的精力，几乎到自己的极限，然而她还是输了，被对手完全带走了节奏，环环相扣，术士在简单的场地里也充分发挥出了战术意图，比起她精疲力竭，对方甚至显得好整以暇。

也许是因为她自以为能赢，所以那么用力，输掉之后，半天不能回神。

喻文州对她说：“你很有潜力的，操作比我要好，战术意识还差点磨练，其他方面的指标都很优秀。不如试试我这种定位？”

温软和煦的男声，真情实意地鼓励她，落在她耳里却不啻惊雷。

年轻小孩儿，未曾真正步入职业赛场，心高气傲的，纵使没有狂妄地明着承认她觉得自己比人家好，心底里却是这么认为的，不至于到那个地步的。

说到底，幻想还未死去，仍然牢固地占据着她的梦。

而现实轻飘飘地甩了她一巴掌，后果却太重了，少女甚至能尝到自己嘴里的血腥味，仿佛是那夭亡的幻梦，被紧咬的牙磨碎了。

终于承认，终于死心，踏踏实实地磨掉那些不切实际的东西，除了训练，就是疯了一样地看比赛，做笔记，钻研别人的打法，关注人家的战术。

喻文州成为了她的目标。前辈们早就笑言，你可以学习他，成为轮回的励志招牌的，但直到那之后，她才自己下定决心，知道自己要向何种方向努力。

蓝雨队长也是很忙的，而且不可能接她的单挑，虽然脾气很好，说有什么事都可以问我，但她也只是把这种好意放在心里，哪能真的去麻烦他队的队长。轮回又不缺战术人才，队长在个人打法太绚烂，几乎让人忘了他的战术素养，而副队比起圈内常提的几大战术大师只是差了个名头而已，她自己在谋算方面也不能说没有天赋。

十二赛季过去，她历经痛苦的成长，终于蜕变出一个足以走向赛场的选手。

学业告一段落，她不用参加高考，所以在十三赛季，她正式出道。

圈内早知道轮回给一枪穿云找了接班人，只是接触少，但对广大观众来说，她是一个全新的面孔。

首先在个人赛里出战，和周泽楷完全不同的风格，精于谋算，超乎常人的预判能力，也是叫职业选手们好好惊叹了一把的，竟少有人发现她的手速缺陷，因为暂时还没遇到把她逼进那种境地的对手。然后轮回就敢把她放进团队赛里，甚至有一场直接不上周泽楷。

粉丝却哗然，不肯买账，轮回面临很大的压力。她不是不好，放在任何一个队都是个很好的新人，但作为一枪穿云的继承人来说，太让人失望了，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又如何，周泽楷也能做到，周泽楷还能打得绚烂华丽气势磅礴，这个太小器了，还是个女孩子，还是个长相一般的女孩子。而且这才十三赛季，周泽楷又不是不能打了，你们就不能多花点时间再找一个好一点的继承人吗？

轮回是联盟商业化程度最高的几家俱乐部之一，曾收获了无数好处，现在轮到他们为这种局面焦头烂额了。

杨旭永远都会记得，她兢兢业业双手发软地拿下了一场艰难的比赛，走出比赛席却只能面对廖落的掌声的情景。

选她的时候不是没有考虑到的，轮回上下都很痛苦，他们的王牌竟然要走向这种转型，一定会引发粉丝的抵抗情绪。杨旭自己也知道，也预想过，但和轮回全队一样，都没有想到会面对这么不利的局面。

然后呢，再难，还是要咬牙走下去，她已经熬过了那么多困苦，也不差再一把努力。

直至她知晓，命运是那么无常，它漠然冷眼看世人。

沈以凌出现了。

全明星现场的灯光都集中在了舞台之上，为了不妨碍投影成像，场中调得很暗，两边的选手席却很清楚，大屏幕上还放出了特写。

主办方都快崩溃了，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胶着是胶着了，高水平比赛这肯定是，但不应该的啊！

屏幕上的特写显示着周泽楷冷凝的五官，眉头微蹙，显然是全神贯注，而另外一边，顾明悦皱紧了眉，她看起来比周泽楷紧张多了，如果不是屏幕显示的效果不够好，能看到她额上细细的汗珠。

周泽楷抢回了主动权，他们又拉开了距离，密集的火光中落枫狂舞，顾明悦的APM还在上涨，一跳一跳地增加，这种消耗手速抢夺攻击机会的局面最终没有成功，她一直是在防守反击，但再也没有抢到刚刚狙击周泽楷时的机会。

最后，她的角色倒下，全场提心吊胆的观众齐齐长吁一口气，又面带惊恐地互相议论起来。

周泽楷的角色血量还剩下21%，最后一段时间看起来是他压着顾明悦在打，对方毫无还手之力，但事实上顾明悦还是做出了有效反击，他扛下了很多伤害。

21%的血量之差击败一个新人，这个战绩对周泽楷来说不太光彩，尤其是在那个新人一直默默无名的情况下，而且大家都能看到，他是很认真才打出这个结果来的。

这届全明星到底怎么了？好多人心里都挂着一个问号，但刚刚的战斗场面还在他们脑海里，荡气回肠。

顾明悦在比赛席位中站了一会儿，揉捏着自己的指节，然后慢慢地走出去，走向场中，周泽楷站在那里，不声不响的，既没觉得难堪也没表现出尴尬，倒是主持人看起来就要抓耳挠腮了。

她在想什么？为什么要这样，模仿队长的打法，是想击败他吗？怎么可能，模仿者总是要次一等的，她拙劣的表现到底是图什么呢？

为了说明，她只是差了那点手速，不然，她是足够继承他的一切的吗？

顾明悦眼里盈起一层泪水。

幼稚！这有什么意义？不就是小孩子赌气吗！

可是她还是好想告诉周泽楷，好想和他说，队长，我真的只是差了那一点先天条件，那不是我的错，我……不比沈以凌差的。

谁会听她说呢，有什么说出来的必要呢，不可能了，这里没有杨旭，没有沈以凌，队长刚刚迈入最巅峰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