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应了一声。

“轮回……是不是太给面子了？”他说。

顾明悦做好了被责问的准备，是以面色格外平静，结果却是这个问题被抛了出来，她一反应过来秦经理到底在想什么，差点破功，表情古怪地望向他，不知道怎么回答。

武帅咳了几声，跟秦经理说：“我先跟顾明悦谈谈。”

“哦，明天中午一起吃饭别忘了啊。”秦经理说，冲顾明悦露出了一个肯定的表情。

该说他什么……作为一个战队的经理人，对荣耀完全像个门外汉，还这么天真，真的好吗？

顾明悦含糊地应了，心里沉甸甸的，不禁反思自己之前到底在想什么。

痛痛快快地打一场？那就不该刻意模仿队长的打法。如果只是为了寻找出路，那更不应该这样打，那不是她的风格，以后怎么办？而且后来她反应过来自己的错误了，却莫名其妙地不肯停下，直到把对方角色杀到21%的血，再无可奈何。

她觉得自己像个荒唐的孩子。之前肯定意识到了自己在做什么，她毕竟准备了那么久，但她拒绝去正视，一意孤行发了疯，在最后又清醒过来，难受得要命。

“恐怕明天不一定能一起吃饭了。”武帅硬邦邦地说。

“啊？”经理不解，“武队你有什么事吗？”

“我是说，轮回不一定会来了，”武帅说，“秦哥你再确认一下吧，不行让顾明悦自己给人道歉去。”

“这是什么意思？”秦经理面露不喜，“打都打完了，就是这个样子了，周队客气，给面子，他们难道不能接受这个说法吗？”

“这——”武帅瞠目结舌。

顾明悦也满头冷汗，盯着秦经理，才发现原来是小瞧了人家，但她仍然无话可对。

“有什么问题也咱们自己回去再说。”秦经理说，抬起手擦擦额头，又深深地看了一眼顾明悦。

从台上开打，到顾明悦晚归，这段时间里他已经在惊讶、恐慌和恼怒里都走过一圈了，除了那些情绪，他还意外地品咂到了狂喜，那是嗅到巨大利益的反应。

顾明悦到底怎么突然爆发了，回去再说，但显然她是爆发了。秦昭不是荣耀门外汉，能看得出来刚刚那场比赛的水准，想起顾明悦在队里不声不响的，看着什么都不上心，结果小姑娘是一颗心全在周泽楷身上了，卯着一股劲儿要学习么？还真让她学成了？虽然是有些天方夜谭了，所以才要关起门来回去商量，现在当务之急是怎么跟轮回解释一下，不要把人得罪太惨。他是个成熟的生意人，已经存在的问题那就去解决，而将得的利益千万不要因为追究既成错误而去毁掉，所以他现在不会质问顾明悦，至少不会在大庭广众下，或者贺武队员面前。

明天中午那顿饭还得吃，就是他要焦头烂额想一晚上了。轮回不可能真不来，要甩他们脸子也不可能这么简单粗暴，只要来一个人，秦昭就有办法。

他们往场馆外撤。

观众还要看个落幕秀，还有抽奖活动，等结束的时候，选手就已经全部撤离了。

武帅走在顾明悦身边，开口就问她：“很有意思吗？”

顾明悦微怔，随口低声道：“是我太任性了。”

倒是把武帅噎了一下，他吸了口气，说：“所以你是故意的？”

没有能解释得通的说法，寻死觅活一次就功力大增之类的鬼话谁会信啊，武帅只能怀疑顾明悦开赛以来从来就没有认真打过比赛。她是从网游里挖出来的，据说参加过轮回的青训营，经理一见人就如获至宝，所以也没经过贺武的培训一环，直接补缺补进了战队，所以他们之前根本没什么了解，新赛季开打了才慢慢知道这是怎么位大小姐。为了一些莫名其妙的理由不认真打比赛，还真是她能干得出来的事。

“以前是我不懂事，”顾明悦垂着眼睫，温婉道，“太自以为是了，也做了很多错事，连累到战队的大家了，也很对不起队长。”

武帅有点懵，他印象里的顾明悦还是那个骄狂的小公主，他说两句就会跑的那种，经历了这个大的打击，又去鬼门关晃了一圈，就变得不声不响有点自闭了。最近他训人训得毫不留情，一来他是这个性子，二来难说不是对顾明悦以前经常甩他脸色的反弹。

怎么像是变得聪明伶俐，懂事多了？

可是光会说两句漂亮话有用吗？要是真的懂事了，又怎么会闹出这一出来！

“今晚展示的才是你的实力？”武帅冷着脸色，“以前你都在干什么？你到底是为什么来做职业选手的？把你的职业当什么了？儿戏吗！”

“以前真的有一些很蠢的想法，”顾明悦说，低下头去，声音也像是哽咽起来，“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的确不配做一个职业选手。但我想改了，今天也不是打得有那么好，发挥得……有运气，还有周泽楷前辈，手下留情了……我……”

武帅大窘，他本来还想责问她，你醒悟了就醒悟了，为什么之前不声不响地，非要等俱乐部辛苦给你争取的新秀挑战赛来大出风头，是要博取谁的注意还是想打谁的脸？结果顾明悦说着说着就哭起来了，一抬头，巴掌大的小脸上梨花带雨，一双含露桃花的眼说红就红得跟个兔子似的。

“队长，”李玖面露尴尬，小声提示道，“回去再说吧。”

武帅瞪他一眼，说：“行了，我知道。”

顾明悦吸了口气，抬手擦眼睛。一只手从旁递过来纸巾，何束榕满脸不知所措的表情，小声说：“别哭了哎，好多人看着呢，明……明悦，你擦擦。”

贺武所有队员都很震惊，震惊又不解，完全不懂顾明悦突然跟爆seed了似的，从一只花瓶变成了实打实的杀器，足以与周泽楷一战。他们还没武帅想得那么多，只觉得看了场不得了的热闹，还没回过神来，压根儿就不敢相信。

顾明悦含糊地说了声谢谢，一边擦眼睛，一边收敛了泪水。她刚刚哭过一场，要挤出这点眼泪不容易，真哭出来了，也没把握，她从前很少以哭泣示人，不知道女孩子的杀伤性武器到底效果如果。

她琢磨着，要感情丰沛，展现出一个敏感复杂多变的小姑娘，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晕晕乎乎地再来重新认识她。自己再放低姿态，像个迷途知返的样子，所说的话就比较容易让人接受了。至于技术上的解释，确实只有一条路了，那就是以前顾明悦藏着掖着不愿意好好打。

勉强可以说通，她根本就是为了周泽楷而参加职业圈的，想要在他面前一鸣惊人，可惜以前没有机会，就一直负气任性不肯好好打。表白被拒又经历一番生死劫之后大彻大悟了，想要重新做人，为了荣耀，为了赛场。

至于为什么一直不声不响，偏要挑今晚……也可以说，因为要挑战的人是周泽楷啊，想要和过去做一个了断。

这是大实话。

顾明悦低头，跟着队伍走出了轮回的场馆，抛在背后的，永远是她的过去了。这场对战在她心里排演了那么久，带着仪式般的庄重感，结束了，执着痴妄求不得，就此了断，她再也不会为那一个角色求生求死，而要重新寻找荣耀的航向。

场馆外大马路上停着好几辆大巴，接送相关人员前往酒店，现在正在乱中有序地上车，等过会儿观众大部队出来了，路面马上就会变得拥挤了。

秦经理提前几步过去，给贺武找位置，他们正要往那边去，却看到秦经理大步回来，表情如临大敌。

“换一辆，换一辆，”他说，“咱们离烟雨远一点。”

“烟雨怎么了？”全联盟没有哪支战队不想和嘉世或者烟雨坐一起。

“没什么，咱们还是去找找越云吧，”秦经理说，“这样回去也热闹点。”

“回去就几分钟的路啊。”虽然估计也不会说上话，但跟楚队长坐一辆车也是好的啊，何束榕有点遗憾。

武帅却反应过来，看了一眼顾明悦，又瞪何束榕，“你也知道才几分钟路！”

刚十九岁的小年轻缩了缩脖子，感觉自己又冒失了。

顾明悦看着还在伤心，脑筋却已经动上了，心想估计是烟雨起了挖人的心思。不过也没有这么迫切需要吧，烟雨的战术风格正在成熟，以副队长李华所操纵的忍者为核心，串联起团队。现在烟雨的团队里有一个神枪手鲁奕宁，而她记得上一辈子，烟雨是有一对姐妹花神枪手的。那对姐妹花她很有印象，水平不差，不过团队位置尴尬，攻坚乏力，双神枪加上元素法师都聚集在中远程，过于累赘，但为了商业噱头，俱乐部坚持让姐妹花同时上场，烟雨经过了很长时间的调整还是无法彻底改善，直到两度无缘季后赛，俱乐部才选择让步。

烟雨在她的印象里，常被笑称季后赛一轮游客户，无论常规赛中如何出彩，在季后赛中往往首轮就惨遭淘汰，而且表现不佳。很多评论家把锅推给队长楚云秀，说她风格绵软，连带整个队伍也无法适应季后赛的压力。她近距离接触的十一到十三赛季中，烟雨从十二赛季开始发力，重回季后赛，但还是没越过八强的老门槛。黄金一代职业生涯的尾声里，楚队长焦虑的不是自己的接班人，而是补强一个有力的近战。

说起来，每家战队都渴求正面攻坚手。雷霆常年由肖时钦兢兢业业地带进季后赛，顾明悦有时候看着肖前辈殚精竭虑的模样都感觉造化弄人，雷霆若是有一个孙翔，那绝对是翻天覆地的变化。微草的队长常年关注年轻有潜力的战法。蓝雨有大小剑客自给自足了，和霸图培养了足够强力的拳法师一样，笑看大半个联盟。新嘉世虽然构成十分年轻，稍显经验不足，但风头急劲，未尝不是由于他们的核心是强横的战斗法师。

顾明悦想到了这一环，心里冒出一个古怪的想法，不觉微微一愕。

既然已经是新生了，现在转型，还来得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