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战基本预定了顾明悦本赛季最佳新人的评价，许多家战队都回看过录像。

这种又能打又能算的选手是比较珍贵的，但鱼和熊掌不可兼得，选手在职业生涯中会发展出取舍，要想兼顾，除非有一个缜密的得心应手的团队来支持。集强攻与指挥为一身的最优秀的选手，要算到被称为“荣耀教科书”的那位了。就这位，近年来嘉世成绩一路下滑，也验证了一种力不从心。王杰希算是另外一例，但显然他也收敛了魔术师打法，并且微草最鼎盛的时代有着治疗之神方士谦的解读与配合。回到顾明悦身上，人们很快会发现她不得不为了个人操作而舍弃一部分战术意图，或者是为了安排团队而收缩自己的表现。

不过正因如此，顾明悦才有了更加被期待的未来，她到底会走向哪一步？

战术人才总是会比单纯的操作优秀者更吸引人眼球，以至于评论界的大部分目光都看在了她拿下的团队分上，而很少看到她的个人战绩。毕竟她除了嘉世的新队长孙翔，和全明星之后似乎真的后继无力了的老将林敬言，哪个神级选手都没打下过——人们大概是忽略了，她守擂的时候往往面对的是超过一个对手的压力。

这一场战蓝雨，面对剑圣黄少天，几乎是同样的情形，她在前一个对手那里不少血量，然而这一次，却让观众们目瞪口呆。

流霜站在高处，所有增益技能毫无保留地放出去，密集而凶狠的子弹躲无可躲，在这种环境下还做到了集中瞄准。真菌爆开，减速，剑客的位移技能用作了落地缓冲，她明显是估计到了这点，敌人突破出去之前，被压了差不多四分之一的血。

上场就吃这么个大亏，黄少天气急反笑，噼里啪啦地打字：“可惜啊可惜，你这伤害太低了，哎我说贺武给你做不起好银装吗？站这么高还有削弱，你不如下来跟我正面怼一波完了就跑，说不定比你这费心费力的好看得多。”

流霜双手持枪，视角对准夜雨声烦消失的地方，枪声余响还在窟里回荡，而且他们隔得太远，听力没有意义。如果上一场是喻文州不敢被她抓到，那这一场就是她不敢被黄少天近身了，躲藏却是没有意义的，她必须攻击，所以要快。

黄少天已经知道对方是怎么上去的了，但他不能傻了吧唧地追上去啊，在山洞里打，他疯了吗？之前顾明悦说选这个图是想限制他的移动力，最高明的机会主义选手确实没法儿在这种喀啦啦响的环境里埋藏踪迹，不能逮住机会打闷棍一口气把对手连到死，的确有点不爽，但黄少天就是参加决斗，面对面上，也不会怕谁。

“那就堂堂正正地打一场吧，请前辈指教。”顾明悦说。

“好说好说，不过你为什么要强调堂堂正正，你言下之意有什么啊？首先这地图一点也不堂堂正正好吗，顾妹子我看你年纪轻轻不能从小学坏啊！”

顾明悦不敢接话，只说：“好吧。”

神枪手一跃而下，飞身落到了场中一簇密集的发光菌旁边，幽幽的荧光照亮角色一侧，深蓝色的风衣被映成诡谲的颜色。

夜雨声烦疾冲而来。

霎时枪响人动，朝着对手来向暴射如雨，夜雨声烦迂回躲避，却见流霜根本不动，稍一思忖，侧向发光菌的方向移动，神枪手的子弹再追，就可能先炸掉自己身边的伤害物。他靠近了，迎风一刀斩在手，直线切开那堆不知道有什么debuff的讨厌蘑菇扑向流霜。

子弹却换了曲射，执着地绕开植物扑向他，夜雨声烦脚步未停，剑芒如流星扑出，比荧光幽微的真菌更为耀眼。而几乎是同一时刻，站桩打的流霜矮身，侧向滑铲，避开了刀光剑影，和那些被切开的菌从飞溅的毒汁。与此同时，几发子弹朝向菌从里某一朵圆头圆脑的真菌。

一蓬烟雾爆开，这个发着幽光的地方变得像是夜雾里鬼火粼粼的墓地。唯一清晰的是枪声，仍然细细密密，想想就让人替她手疼。

黄少天凭那些光和枪声绕开可恶的菌从，与此同时，弧形剑圈如死神镰刀向前收割，很明显地击中了对手。

他正要上前，忽觉不对，虽然看不清但是刚刚的枪声方向——

啪叽，一大朵发光菌从天而降，险险砸在夜雨声烦脚边。

“我去你这真是相当不学好啊！远程了不起是吧！”黄少天愤怒，如果不是他意识到了止住了那一步，这么大的玩意儿砸下来，他还不掉半血？溅出的菌汁已经给他挂了流血debuff，真的是讨厌得不得了。

“是吧。”

“……”

岩壁上能被打下来的菌菇次第被落下，这时候才显出作为主场人的顾明悦对地图到底有多熟悉，窟底的累累白骨一处处被照亮，圈出了一条曲折的路，几乎是现场布置了一个障碍地图。流霜退，夜雨声烦追，前者得心应手，后者气都要气死了。

“说好的堂堂正正呢！”

“前辈不要介怀。”

远程就是了不起，在这种追逐战里，她可以攻击到夜雨声烦，后者却基本只有贴身技能，由于白骨的限制，两厢移动都不快，但流霜有枪火借力，夜雨声烦却只有靠两条腿挪，距离竟然隐隐有拉长之势。

现场气氛陡然紧张起来，血线追平了，流霜就这么风筝着剑圣，眼看就要把他压到半血。

“后生仔我跟你讲，”黄少天突然说，“你叫我一声前辈，是有道理的。”

顾明悦没有去在意这句话，她知道对面的三段斩CD已好，显然是准备贴身打了。

剑客起势向前折冲，身后的披风在劲风里高扬，轻甲上银光一闪，在第二段的时候已经追上了流霜，而神枪手滑铲与他错身而过，双枪高举，蓄势已久的僵直向斜上方扑出。

黄少天轻巧地化解了余下的冲势，剑客拧身拔刀斩，剑气挥开了速度相对慢的子弹，并且击中了神枪手，流霜踉跄扑开。

“你知道吗，你对自己的走位太自信了。”他说。

剑客终于和神枪手贴身。

顾明悦心头微凛，却来不及多想，集中十二万分的精神，应对起黄少天被风筝了半天现在骤然爆发，有如狂风暴雨的攻势。

非常快，这两个人的战斗节奏。流霜击碎白骨，踢起尘砂，在骨砂与硝烟之中硬生生打出了残影，对面也是剑影步幻化出的多个残像，观众们开始无比痛恨这个阴暗的地图，让他们看不清场上的腥风血雨，只知道一团花。

昏黑与幽光中，魅影丛生。

顾明悦很快知道黄少天的意思了，是的，她的打法很大程度上建立在走位上，每一次攻击的角度和位置都有计划，才能锁住对手，爆发伤害。她给人的强势印象不是因为她喜欢正面对撞，而是因为周密，一旦落入她的射程，猎物就难以逃跑。

黄少天和她打过几次竞技场，剑圣相邀当然不会拒绝。而且小半年来，她的风格也足够展示给全联盟了。黄少天这种级别的对手，要抓住她的问题，破她的局，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每一次剑招都恰到好处地阻拦她的行动，无法摆脱，冰雨总是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姿态迎面而来。

这一场擂台赛上，凛冽剑光横在神枪手面前，她狠狠地撞了上去。

然而这不意味着她放弃了，事实上，在很多人眼里，流霜和夜雨声烦近距离缠斗，竟然有一种势均力敌的感觉。流霜被夜雨声烦压制了，但同时剑圣的连招也不是很顺利，并没有平时那种抓住机会就势如破竹的表现。

“攻击太琐碎了，打不出伤害吧？”何束榕揣测着分析比赛情势。

“呃……”曹限挠挠脑袋。

另一边，喻文州正在说起同样的话题：“她不是不想，但没有机会了，少天压迫感太强。”

腾出片刻来组装杀招？那或许再也没法儿开枪了。在外行眼里难分高低的缠斗，已经完全是黄少天的主场，顾明悦只是在负隅顽抗。

或者说，她已经意识到了问题，现在就开始寻找突破。

场上数据统计，顾明悦的APM峰值一度越到600，现在联盟的年轻人，飙手速真是家常便饭。

流霜最终倒下了，夜雨声烦收招，孤傲地立于万顷白骨之上。

小半场掌声雷动，大部分贺武的粉丝都觉得十分可惜，你看剑圣血不多了，如果流霜是满血开场，谁胜谁负还说不准呢！

但这是擂台赛，不是一个人的秀场。

黄少天跳出比赛席，看到对面钻出来的姑娘面色平静，没注意到黄少天在看他，而是抬眼望了一眼贺武的席位，轻轻叹了口气，目光空茫，不知道在想什么。

黄少天吹了声口哨。

顾明悦扭头，微愕，然后她安静地笑了笑，转身下场。

她尽力了，但还有很多空间，在她的面前，她还要突破，还可以往上走。

能继续打比赛，真好啊。

黄少天回过神来，撇了撇嘴，他本来还想随口安慰小姑娘两句，不过其实根本不需要。唉，第一印象真的是害死人了，谁能想到当时在墙边站着乖乖喊前辈，温柔又内向的后辈是这种难搞的角色啊。这场比赛他竟然打得很有压力，联盟真是藏龙卧虎，好好的漂亮姑娘一个两个都凶得不得了。

双方离场，准备短暂休憩过后的团队赛。

“没想到喻文州会上擂台赛。”面对走下来的顾明悦，武帅憋出了一句话。

“是啊，我大意了。”顾明悦点点头。

倒让武帅愕住，没让你承认错误啊，你大意了我算什么？

“好可惜啊，”曹限相当激动，“如果，如果明悦你没有在喻队那儿折掉血条的话，是不是就能——”

“不一定，”她眉梢轻轻地松开，无奈地落下，“你没有看出来，我最后完全是被压着打的吗？”

曹限不解，“啊？”

顾明悦笑笑，“回去再说吧。”

不能不说，那种假设有些诱人，当她被冰雨剑指，困境陡生时，自己能明确地感觉到，她还没有被困死，因为她没有硬伤，没有短板，在被限制的同时能够奋力挣扎。如果血量剩余再多一些……

可是太没有意思了，就跟自己是个手残的时候幻想有一天手速上500一样，毫无意义。

“哦，反正真可惜！”

反正……好累啊。顾明悦默默地做手操。

可是，又怎么会这么开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