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激动，不是黄少。”春易老说。

“哦，”他平静了一点点，“你不是说跟战队的人联系了吗？”

“是喻队。”

蓝河当机，片刻后还是恢复了镇定，仰着视角往上看，嘴里念叨着：“喻队怎么亲自上线了？今天晚上……今天晚上……”

他觉得有点难受起来，春易老及时发问：“叶秋大神到底想干嘛，你问清楚了没有？”

说到这个蓝河就心累，叶神坚持说都是误会，他又问既然误会解除了轮回怎么不散，也是你煽动的吗，对方就说不知道啊你们两家的事，不然你们先撤？气死了。

他说完，春易老感觉心头有点不妙。刚刚明明是一触即发的三方大战，他责任重大才贸然打了喻队的电话，好嘛，队长上线了，发现只剩两军对垒的威胁，现在呢，中间搞事的那个说得好像真全是误会一样……他都有点不知道自己是希望打起来还是不了，要真是他大惊小怪，怎么跟喻队交代？

自家会长在想什么喻文州不知道，他到了高地上。什日的枪口指向他，黑洞洞的枪支背后是女枪手冷冽的眼，黑色的碎发在风里飘扬，威风凛凛，和本人很不相像。

“晚上好，小顾。”他轻快地说。

辛辣感还有一些残留，说话基本正常了，喻文州捏了捏鼻梁，看见对面的神枪一下子放了左轮，语带惊愕地叫了一句：“喻文州前辈？”

看吧，多老实的小姑娘，敌意未明呢就先放下武器了。

“嗯，”他说，“你怎么在这儿？叶神组的公会联合拉你做苦力么？”

“算是吧……”顾明悦回答。

她一边跟着蓝溪阁，一边在和叶修大神发消息，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今年的总决赛。然后七拐八拐总算绕到了技能点的话题上，叶修就警觉起来了，说呵呵，人家战队机密你怎么知道，我又怎么知道。顾明悦并不气馁，虽然她也觉得希望不大，不过努力就要努力到点子上，最后逼得叶修承认技能点增加方法是我卖给轮回的，不过他们买断了，不知道你哪儿得来的消息，还是死心吧小姑娘，道上混这点道义是要讲的。

就在这时，一个剑客跳上来了，操作很有水平，看来是个高手。不过再有水平也威胁不了她啊，什日抬枪示警，片刻后熟悉的声音落进耳朵里，顾明悦指尖一颤，差点走火。

还是成功撤下了枪口，谨慎地问对方确认。

原来事情真的闹大发了，惊动了蓝雨队长，他也就这么认真负责地上线来看了，刚好撞上她，打过招呼以后，直接问现在的情况。

“呃……我也不清楚，先问问。”顾明悦并不知道叶修底下有没有别的打算，反正她上线了之后一直在打酱油，干些简单的活儿。虽然感情上心疼今夜的蓝雨，但理智上还是记挂着忠君之托，怕坏了叶修的事儿。

她一边往君莫笑那边打字，一边还是忍不住，出声问道：“前辈感冒了吗？”

“嗯？没有啊，为什么这么问？”

“听你的声音好像有点鼻音。”

顾明悦努力摒弃自己心里怪异的想法，却不料对面一声轻笑，然后喻文州带着点惆怅的语气回答：“啊，不好意思，因为刚刚哭过吧。”

顾明悦呆立当场。

喻文州没有接着说话，气氛一下子陷入谜一样的尴尬。

“今、今年的确是很遗憾，”顾明悦回神，艰难地找回自己的舌头，神思却还是没有归位，已经飘到一个把脸埋在枕头里抽泣的蓝雨队长那样的画面上去了，恍兮惚兮，“我没办法体会前辈的伤心，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可是蓝雨，是很好的战队，未来还会有冠军的……”

喻文州一愣，赶紧把刚吃到嘴里的鱼丸咽下去，用嘴呼气，鼻子吸气，还是有股冲劲儿，他抽了一张纸捂住嘴，吸了吸鼻子，女孩儿的声音骤然紧张起来：“前辈你，你别太难过……黄少他们呢？网游里应该没什么大问题的，你现在下线，和队友们在一起会好一些吧？一个人忙碌这些的确是会放大情绪的……”

“那个，小顾，不好意思，”喻文州连忙打断她，这次是真的不好意思，他完全没想到对方会当真，“我开玩笑的。”

顾明悦瞬间止住话头。

喻文州把手里的筷子放下，也有些发懵，解释道：“我在吃夜宵……少天他们带回来的，把黄芥末放成青芥了，有点冲。”

其实说是刚刚哭过也没有错吧，毕竟第一口没防备的时候确实辣出了眼泪……但这话他不能跟顾明悦说，就自己这个小玩笑，对方现在已经哑然无声了。

不知道为什么，喻文州透过屏幕里那个高挑冷酷的神枪手，好像看到了一个手足无措的小女孩儿，低下了头，尴尬得想跑开。

顾明悦现在确实想转身跑。

冷静，冷静，这明明不比喻文州蒙在被子里哭的消息带来的冲击更大，你为什么不冷静！

“这样啊，”她镇定地说，“的确……有什么是吃一顿不能解决的事情呢……”

耳机里响起对方忍俊不禁一样的笑音，带着轻微的气声送过来，喻文州说：“小顾，你真可爱。嗯，谢谢你的关心。”

可爱的小顾现在有点生自己的气，她到底是为什么会相信喻文州真的在哭！还一本正经地安慰别人，连个玩笑都听不出来……只有那么一小部分情绪在想，喻文州怎么是这样的前辈啊，为什么会开这种玩笑！

她捏了捏握着鼠标的右手，修剪整齐的指甲卡着掌心，不太疼，但很有存在感，足以夺过羞赧感的主导地位。随即她看到了君莫笑的回复，马上开口岔开话题。

叶修说连文州都骗上来了？太惨了算了吧，不趁火打劫了。

顾明悦委婉地转述了一下，分析其中的误会，就是叶神随口威胁蓝河“你们会后悔的”，就让蓝溪阁紧张起来了，这边一组人，轮回得到消息，以为是要打他们，也开始组人，沟通不畅，轮回公会的又不肯先散，两边就互相对垒起来了。

喻文州了然，刚说了声我知道了，就见神枪手换了个待机姿势，双枪在手里帅气地旋动一圈，顾明悦的声音抢话似的响起：“已经没事了，那我先下啦，前辈晚安。”

“好的，早点休息吧，晚安。”他答道。

女孩子像窜逃的小兔子似的飞速下线了。

喻文州嘴角扬了扬。

烦躁的情绪退得很快，因为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她本来就想跟喻文州说点什么的，但没有机会，不知道怎么贸然去说，结果上游戏里义务劳动的一阵儿，倒阴差阳错撞上了。虽然是在一个误会的情况下，有点尴尬，但反正也讲出口了。

顾明悦抱着被子，整个人蜷起来，没开空调的屋子温度在可忍受范围内，比起南方的潮热，她已经相当习惯这种干燥的灼热了。临睡前倒迷迷糊糊地想起来，W市好像很热的样子，火炉城市啊。

寂静而黑暗的梦境里，夏日熏灼的气息真实十分，但疾驰而来的汽车在碰到她之前消失了，五脏六腑轻轻地疼了一下，再不复踪迹。

第二天她早早起床，打着哈欠洗漱完毕，出门吃早餐，碰到了从隔壁出来的李玖。顾明悦友好地打了个招呼，李玖让她等一下，转回身去，很快就把何束榕揪了出来，说走吧一起吃个早饭。

后来顾明悦听见李玖在后头批评何束榕，说傻小子，没出息。

她大概知道是什么内容，也只能假装不知道。今天她寄完行李，晚上贺武的正副队加上她飞B市，明天在联盟总部参加完颁奖仪式和开完会，她就直接去雷霆了，不会再回到这里。

没有欢送会，这情况谈不上欢送，离别宴还是有的，就在中午，老板和经理都来了，凑了一大桌子，场面话还是说了一些，但看得出来也都意兴阑珊。顾明悦没有在意，安静地吃好喝好，直到武帅走过来，手里握着一个纸杯。

自家人聚餐的场合，对职业选手多些照顾，没有上酒，都是果汁，以至于场面可能有点好笑，一个大男人郑重地端着果汁过来告别。顾明悦放下筷子起身，叫了声队长，武帅脸色严肃，似乎非常勉为其难，但这确实又是他自己过来的，没人安排，老板和经理都看过来，有点楞。

“好好打吧，祝你到雷霆以后一切顺利，”武帅说，“顾队长。”

顾明悦有点吃惊，很快莞尔一笑，捧起纸杯来，说谢谢，很高兴与大家相遇，希望以后贺武也一切都好。

这半年的相处不能说尽如人意，甚至有很多让她头疼和无语的时候，但真心实意的，她很高兴能在时空与人相遇。

气氛稍微温情了一些，老板和经理提前离场了，叮嘱正副队别误了晚上的飞机，剩下选手们就活泼了很多。顾明悦这个人性子不够热，虽然队员们已经快淡忘了她刚来队里那三个月是个什么飞扬跋扈的样子，但这半年的相处，和他们也没有特别亲切，沉静文秀，清清淡淡的，常笑，少于和人争辩，有种高深莫测的感觉。除了打比赛的时候，难见她的情绪，打比赛的时候吧，又太严肃了。不过不管怎么样，仍然是正常相处了大半年的队友，曾经的中流砥柱，最后送别宴的气氛还是挺足的。

下午，曹限跟何束榕帮忙把行李搬到楼下去，交给等在门口的快递小哥。小哥也是个贺武粉，不住地讲怎么就要走呢，为什么要走呢，心酸……顾明悦给他签完名，哭笑不得。其他人倒是想起了曾经发生过的惊险事故，连忙打发快递走了。

一切都平和而安宁，就像天幕上慢慢滑动的太阳，渐渐消散的暑气，自然而然，世界这样运行，人类的任何故事也这样缓缓前行。

晚上六点半，坐上出租车离开贺武俱乐部大门口的时候，顾明悦没有回头看，只是沿街的风景让她想起今年除夕，自己一个人走在冷清街头时的光景，但那段回忆也只出现了片刻，一切都飞快而过，终已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