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妍琦在这群靠不住的游戏宅闲磕牙时，切到浏览器上去查询这种天气能去哪里玩。她还戴着耳机，听得游戏里的音效，颇有些喧嚷。他们都待在新开的副本“帷幕彼岸”的门口，等那个据说是刚爬上网的小剑客流云。从公会组的另外四个人倒是迅速地到了，却保持着安静，特别矜持——虽然这批小将还够不上大神级别，会让普通玩家敬畏，但还是有一定距离感的，别提这几个人曝光率都不低，在新生代里算比较有前途的角色了。耳朵里除了这地方颇有些哀婉的BGM，就是不远处其他玩家的闲言碎语。

忽然之间，一个清脆的少年音由远及近：“我到啦……哎不好意思前辈们久等了！”

这脆生生的嗓子是还没进入变声期的男孩子所特有的，几个人皆是一惊。刘小别说你们蓝雨真是丧尽天良，全由小学生构成。

“说我吗？”卢瀚文说，“没有啊，我快初中毕业了。”

刘小别不由震惊。

戴妍琦切回游戏，看见一个体型高大扛着重剑的剑客，偏偏用一把能掐出水来的少年音说话，内心也是有点复杂。

林枫说：“你看人家还是个孩子，别哥不要怂，亮出你的大宝剑来。”

“你过来我大宝剑给你加个buff。”

“咦，不是打副本吗？”卢瀚文兴致勃勃地说，“前辈要打我吗？哦不，我可以挑战前辈吗？没差啦反正，是要打架吗？”

戴妍琦扭头拿指尖戳了戳顾明悦，“这个风格我怎么有点熟悉？”

“唔，”顾明悦回她，“看之前蓝雨的发布会了么？”

其他人也听见了，恍然大悟，这个年纪，这一口一个“前辈”的架势，不是蓝雨今夏签的那个史上最年轻选手又是谁呢？刘小别这就真的要提剑给蔫儿坏的林枫加个buff了，众人却见流云蹦跳到了什日面前，认真道：“你好，是顾明悦前辈吗？我好崇拜你的啊，可以请前辈指教吗？”

顾明悦微愕。

在副本门口打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新开的本热度还是挺高的，这个“帷幕彼岸”又被叫成“窗帘对面”，是满级十人本里面一个难度较高但产出很可观的一个本，世界上不时有喊“刷窗帘来T来奶”的消息。是以门口人也不少，开始他们几人站在这里，阵容齐全训练有素的样子，又来自不同的大公会，都有好几拨人来问过了。

顾明悦接受了挑战，她自己是觉得有些玄妙，这种倒错的缘分，前世心里的落差似乎被命运之手操控着迫不及待地要补回来。但是她也不会认为在这里和卢瀚文打一架就能决定什么，意义真的不大，只不过确实感到颇为有趣。

其他吃瓜群众凑热闹围观，被抓来当壮丁的公会的几人敬着这些个是职业选手，有免费的现场PK看，当然也毫无意见。他们挪到了副本背后青黑色的高坡上，上面本来也有人，他们在近聊刷“械斗现场请回避，以免伤及无辜”，那几个在等人的玩家骂骂咧咧地偏还要留下来看了。

“没看到这里有神枪？”袁柏清慨叹，“枪子儿无眼啊。”

“明悦，你能控制不误伤吗？”戴妍琦问。

“那我可能赢不了了……”

“可能？”卢瀚文说，“啊！感觉被轻视了！前辈不要小看我，我很厉害的。”

“我知道，”顾明悦笑着答，我知道你会很厉害，“不过你现在还小。”

戴妍琦笑起来，“你这分明是在哄小孩子嘛。”

“有吗？呃，要说到哄小孩子的话……”顾明悦一边调整着装备一边说，停顿了一下。因为十人单奶，也不是不相信袁柏清跟MT，而是游戏机制在这里，为了保命她还是从背包里凑了一身血厚点的副本装出来，现在正换回常用套装，高加速平衡暴击，但防低血薄，有点脆。

“什么嘛？我还是很乐意被前辈哄的。”卢瀚文说。

“看看你们蓝雨教出来的人！”袁柏清槽道。

每个人说话有些吵，顾明悦本来就在分心，刚刚好容易回过神克制住了没说出那句记忆里还挺深刻的赛前垃圾话，此刻被追问，顺口道：“要是输了你会哭吗？”

场面出现了片刻的寂静，然后其他人开始哈哈大笑，连林枫这个该帮着自家小孩儿的前辈都毫无良心地夸顾明悦这句话放得狠。顾明悦内心大汗，听见卢瀚文一本正经地说：“我不会哭的，男儿有泪不轻弹！”

“好的好的，那开始吧。”她立即说。

地面空旷，只是四周散着一圈围观群众，围出了一圈近似圆形擂台的简单粗暴的地图。卢瀚文说这个不算打出界的吧，自发的裁判们解答说只要你不钻进副本里打到哪儿我们追到哪儿，小少年说哦，我是怕明悦前辈不好发挥。

顾明悦笑而不答。

重剑起手，高大而面色冷漠的剑客直取正面，蛮横而来。神枪手轻盈如蝶，和对手几乎是擦身而过，枪口火舌闪动，子弹击打在角色身上产生了沉闷的血肉撕裂声，而和剑身金属碰撞的声音激起一阵蜂鸣。剑客飞快改势，剑刃斜劈，击中神枪手的肩头，不过只是平A，造成不了什么伤害。卢瀚文手速极快，几乎是在同时操作角色转身并且打出了升龙斩，然而顾明悦在操作上已经不会输了，即刻重火力，抽身倒飞出去。

什日在眨眼间从上空飞跃了几个围观者，流云也穷追不舍，在神枪手没有加速技能的情况下，很难靠纯粹的后座力甩掉对手。但流云的装备选择会对他的攻速造成一些影响，两人还是隔了一道人墙，卢瀚文急得喊：“让开呀！”

“不让不让。”袁柏清说。

“哎呀！”卢瀚文生气地绕路。

荣耀不能穿越角色，他们又是队友豁免伤害，什日能飞过去，流云却不能用技能把这几个挡路的砍开。等他绕过了几个身位格，什日已经和他拉开了一些距离。

子弹似乎来自四面八方，不存在迂回的路线，对手能给你封死了。

但职业选手的素质就在这里，对普通人来说难以逾越的近远程之差对他们来说都是可以突破的。那几个不清楚正在交战两人身份的普通玩家看得云里雾里，不知道怎么的剑客就左躲右闪地近了身，火光剑影交织，枪响剑啸齐鸣，两个角色在缠斗中又有进退，看着仿佛是剑客占据上风，步步紧逼，而神枪一味退让。

“啧。”刘小别发出了很轻的一点声响。

“看上去好像很难打。”袁柏清说。

“反正比之前更难打了，”刘小别说，“她太灵活了，怎么……滑不溜手的？”

“咳咳，别哥儿你注意言辞，怎么就上手了？”

“你特么才注意思想纯洁！”刘小别大怒。

顾明悦当然没有听到这边同个行业的小伙伴们在怎么议论，她步步引导着卢瀚文，不停地更改攻击方向和角度，气势汹汹相当迫人的小剑客能够完美跟上，如果这是在现实世界里，正常人肯定早就关节打结了，但游戏中，角色十分流畅地转腾着。

“真好啊。”她轻声感叹着。

“前辈还真的处心积虑地想赢我吗？”卢瀚文嘟囔道，令人想到一个鼓着腮帮子撒娇的小男生。

“啊……”顾明悦恍然，“抱歉，不是认真切磋一场的意思吗？”

流云骤然撤销常规攻击，出手逆风刺，大范围的剑圈顷刻间扑到了神枪手脚下，什日身形一晃，剑客抓住机会接了一击非常漂亮的拔刀斩，出招极快，避无可避。这一刀补得让神枪没站稳就倒地了，卢瀚文高兴地说了句“看剑”，手下却没有丝毫迟滞，吹飞打出了僵直。他抢上去两步，直接开了剑定天下爆发大招，光芒璀璨的剑刃铿锵落下，几乎要把神枪手钉死在黄土之上。

卢瀚文觉得心口发热，手上更热，几乎是莽撞地猛摁着键盘，生怕错漏了毫秒。

一声非常轻微的“噗”近距离地响起来，他有些骇然地发现自己身上蓬起了血花，什日打断了他的幻影无形剑。

“唉呀……”他失望地叹息出声，操作并未因此迟钝，角色连连闪避，还是被连射的子弹逼得跳脚。

剑客输出最高的大招他都打了一半了，对手要是脆皮布甲，这会儿该残血了，但什日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她本来就牺牲了部分防御，之前也是吃了一些攻击的，这一波爆发扛下来两人的优劣势一目了然。

“他还好意思‘唉呀’？”戴妍琦感到不可思议，“这是哪里的无耻传统吗，怎么小小年纪就学这么坏！”

“咳咳。”林枫做作地清嗓子。

“没错就是这里的无耻传统。”袁柏清赞同道。

他们很有分寸地给交战双方留了充足的空间，但也是一直追着跑的，自然听到了刚刚卢瀚文打岔的一句话，和他在那个片刻突然出手的招数。

什日和流云已经打到了高坡的边缘，艺高人胆大，两人都几次险险从边缘擦过，双方却好像爱上了这种刀尖舞蹈的感觉，不肯从危险地带离开。

事实上，是稍稍吃亏的流云想离开，却离开不了，他毫不怀疑，只要转移目标片刻，神枪手就能一个回旋踢过来，把他踹下去。他只能且战且退，一时间心里有些焦灼。

自我感觉露了两三个破绽了，却没被对方抓到，卢瀚文一边在心里叫好险，一边想往里面撤。什日手里的两把左轮以左手的为主，调整方位的时候会两手交换，卢瀚文凝神，楔进对手交换手.枪的刹那，迎头一击，什日的左手还没完全落下去，而右手都没抬得起来，看起来颇显仓促。

他觉得自己又抓到一个好机会了，可是高兴尚未涌现上心头，胃里就一沉，流云的视野失衡了，往前晃了一下。

顾明悦放缓了武器交替的速度，事实上就是在迷惑对手，那把未被留意的尚未抬起的左轮直接朝着对手的膝关节精准射击。

什日闪身绕背踏射，流云被强制倒地，因为是背踏，他视野里只有色调阴冷的土地，连对手接下来要干嘛都看不见。但他听见了上膛的声音，而且说实话用脚趾头猜都能猜到。卢瀚文很不淡定了，疯狂地摁着键盘等僵直过去，然后第一时间脱身。

他疑惑了一下，顾明悦的手速应该没这么慢才对，上完膛biu一下不就得了么踩着他射都不花功夫瞄准，但什日的狙击确实是没有来。但没有时间多想，流云仓促地起身，同时后砸剑招，以攻为守，然而此刻，迟到的大口径子弹才携带着它的使命扑过来，钻入剑客重心所在的腰腹。卢瀚文化守为攻的这一击太莽撞了，的确是因为恐惧着□□狙击，急迫地要去阻止对手。

而且，过去的两分钟里，他被顾明悦带了节奏，不停地转换方位和攻击角度之间，疲累了，慢了。

这颗子弹击穿了角色，而且让流云仰倒。什日出腿，看着毫无力气的轻轻一踹，把剑客踢下了高坡。他紧急制动，在翻滚下去的途中利用剑招缓冲，然而头顶上来自敌人的子弹毫不留情，如疾雨如密林。

卢瀚文泄气，打字道：“你是不是让我了啊？”

顾明悦摘了耳机，问戴妍琦：“没有这么明显吧？”

“一点都不明显，”戴妍琦说，“不过你这么一说我再看就觉得哪里都让了，所以你到底让在哪里了？”

“不是特别明显，”刘小别凉凉地说，“我差一丁点就没看出来。”

“他还小嘛，”顾明悦说，用真心实意的忧虑的目光望着刘小别，“以后会很可怕的。”

刘小别嗤之以鼻，顾明悦无奈叹息。

“好害怕，牧师哥哥下来拉一下我呀。”卢瀚文在近聊里说，夹在很多骂人的话里。

他们俱是一怔，不知道怎么忽然激起了周围玩家的愤怒。顾明悦心惊，道：“糟了，底下是副本门口。”

最后击败流云的那一波子弹是乱射，虽然她有意控制，但毕竟不可能完全收束，又打得专心，完了就扭过头来跟吃瓜群众交流了，没留意那些被打到的玩家要个说法，现在已经集结寻仇了。一队人很快围住了流云的尸体。

“不好意思，误伤。”这话根本没有存在感，而且那些人的态度本来就不善，刚好是一个公会的组队来刷副本，有两三个小队的样子，仗着人多有理这就挑事来了。

一直在上面观战的几个普通玩家差不多看出来了刚刚打架的这两个人的底细，觉得这估计是一群高玩，竟然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说：“打就打了，不服来单挑啊。”

“看来该打了，但是这样欺负人家是不是不太好啊？”林枫沉思。

“是不太好，”顾明悦哭笑不得，“你们进本吧，我过会儿跟上来。”

“说好一起装逼，怎么能你一个人装了呢！”袁柏清大手一挥，“干，让他们认识到新世界的恐惧。对了把麦摘了吧，免得暴露马脚，万一闹大了要被队长骂的。”

“为什么队长会骂……网游里打打群架而已，”戴妍琦不解，“王队在你们微草人心里到底是什么角色？”

“你不懂。”

“我也不懂，”顾明悦摇头，“嗯，我就是队长。”

他们第二次吃惊。袁柏清说看不出来啊顾妹子你咋这么霸气侧漏，顾明悦笑了笑，心情相当轻松，很少有的，真正像个十八岁的女孩子一样的轻松。

流云回城跑路了，几个前辈说不用支援，怎么可能要支援，卢瀚文就乖巧地说那我下线写作业了，被众人叹息怜爱了一番。然后他们劝说几个已经懵逼的公会成员说快把公会名称摘了。

“可是我还是有点名气的……”雨歇磕磕巴巴地说。

“那今天就让你更有名。”临时作战部指挥·袁·唯一的奶妈·柏清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