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铭今天心情不错，毕竟他也为这场大胜贡献了实在的一分，不由得嘀咕：“这什么素质，不行嘛……”

顾明悦不太赞同地看了他一眼。

刘皓察言观色，几乎是立刻就转头提出了批评，倒让顾明悦有些无言以对，哪有这也要教育人家的，还是在众队员面前。不过贺铭显然更习惯服从于刘皓一些，当下讷讷不说话。

顾明悦便继续打她的腹稿，马上的采访会遇到什么问题都粗略地准备了一下，等真坐到了镜头前，对着鹅颈话筒，她从容不迫地一一应答。

比赛结果的确让人震惊，同样是年轻选手挑大梁的战队，呼啸过去一个月的表现还比雷霆要好上一些，谁知第一次碰撞竟然打成了这样，简直是戏剧化，而且除去队伍的成绩，顾明悦一挑三的壮举也吸足了眼球，记者们使劲儿撩火气，想从胜者的口中得到些足以成为新闻标题的话。

然而非常遗憾，顾队长太谨慎了，话是笑着说的，但整个人绝没有一点高兴得忘乎所以的可能。有人提问逼迫太紧了，她呆了片刻，眼睫一闪，似乎是没听懂的样子，隔了一会儿就请下一个问题了。

不得不说，这个姑娘生了一副好相貌，那双眼尤其生动，这么明显的一个装傻的举动没有任何违和，就给这么糊弄过去了。

媒体下来写稿的时候琢磨过劲儿来，雷霆这个很棘手啊，虚头八脑的官话副队讲得特别溜，场面很客气，而队长负责分析比赛甚至提点细节，都是干货，便宜了功力浅的记者，可是对于想抓爆点的老记者们来说，顾队长过于保守了。

这就很不如呼啸队长嘛！唐昊虽然不是口无遮拦的人，但眼神里那股杀气控制不住啊，拍张特写胜过千言万语，轻轻松松写新闻。

最后不管媒体怎么说，雷霆对呼啸的这一场，确实引起了一些波澜，不管是在业内还是粉丝圈。然而也有限，大家要关注的东西太多了，几大豪门还看不过来呢。张佳乐在霸图迅速恢复了退役前的水准，和林敬言都融入了新的团队中，超豪华舰队正式扬帆，而轮回一路领跑，从开赛到现在没有哪一场落了下风，哪怕是和微草这样的老牌豪门对战，也尽显强势。之前被寄予厚望的百花战队新双花组合，却颇有些受挫，论坛上每天的十大起码有一条是百花相关。

联赛每周都更新，在这种情形下，一条新闻真的热不了多久，更何况今年除了正规联赛以外，挑战赛也意外红火。

顾明悦比较明显的感觉就是自己的人气水涨船高，不过这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团队里之前潜流般惴惴不安的态度改善多了才是重点。此前雷霆的队员们虽然也相当服从指挥，但总是基于把她当肖时钦替代者的眼光来看待的，不免有比较，所以有迟疑，呼啸一战全胜之后，她都不用多说什么，有时候事实比言语更为管用，加之谁都不是顽固不化的石头，朝夕相处并肩作战，战队自然而然地将会用新的目光接纳这位队长。

不过这件事也不好说与人听，或者说除了她自己，根本就没人关注，倒是和雷霆的随队记者多聊了几句，孟城充满慨叹的语气让顾明悦有些无可奈何，心说这不是队长该做的事么。

孟城的反应她也能理解，和外界大多数人看她的眼光一样，老要强调她的年纪和不符年纪的表现。但应对这话，顾明悦倒真的谁都不能吐露，她的灵魂小有二十了，哪能真的和一个未成年的丫头片子一样呢。

自己真十七八的时候，也是相当幼稚而冲动的吧。有些成长，也不能说是年纪的问题，但它确实发生在岁月之中，悄无声息的很多东西就改变了。

某个下午她坐在小厨房里等着烤箱预热，思绪漫无边际地游走，心绪宁和如同静水，忽然之间又高兴起来，嘴角忍不住上扬。

仍然做着自己最喜欢的事，有一支得心应手的队伍，更重要的是，她真正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不是为了求得别人的肯定，不需要迎合他人的想法。

具体说不上来是什么时候开的窍，不过又有什么要紧的呢。

忙碌中，过分短暂的秋天一晃就过去了，W市的夏冬切换原本就很任性，顾明悦觉得前天才闻到街上的桂花香，昨天才把秋天的衣服倒腾出来，今天就已经到了穿大衣的时节。

习惯了就好，她捧着热水杯安慰自己。

又一个月过去，雷霆可以说已经完全步入了正轨，尽管战绩有些波动，团队的磨合进程却终究是走向了和谐。上上场比赛，客场大比分负于霸图，她原本相当担心，回答记者问都有些心不在焉，结果复盘时既是惊讶又是欣慰地发现，队员并没有惶惶不安人心浮动，低落是肯定的，但顾明悦简短地表达了自省之后，每个人都先后提出了自己的反思，全然没有气馁的意向。没有什么比这种情形更好的了。

曾经最令她挂心的蒋临好像也找到了状态，磕磕绊绊地跟着队伍的新风貌前进。

现在有些让顾明悦烦恼的，反而是表现一直相当良好的刘皓的定位。

她放下水杯，打开平光眼镜戴上，点开了一段视频。

越看还越头疼。雷霆最大的软肋是队员整体水平不高，刘皓要算拔尖的了，单人赛里也很稳定，现在人在队里也是欣欣向荣的，没出过什么幺蛾子。她觉得这样的人明明应该更进一步的，雷霆的核心他是应该有一席之地的吧，但他就这么泯然于团队的其他人中了，只有单人赛出彩，吸引了一波粉丝。

顾明悦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心里存着偏见，老拿他和江波涛比，不自觉地压制了他，才有这种感受。

所以趁这个周日的休息时间，已经琢磨这个问题琢磨了一下午。

最开始的时候，刘皓在和她争，此后，又一直在退。他好像更看重掌握队内实务的权力，这一点顾明悦完全不在意，基本是全都抛给他了，结果他在赛场上却没有那么强的进取心，不是说不认真打，挺认真的，就是缺少一股责任感。

所以这件事才如此令人费解。刘皓曾经流露过进全明星的渴望，他本人绝不至于是安稳于一队之内的角色吧……有什么道理在赛场不多承担一些。

顾明悦点开自己的时间表，看什么时候合适找他说两句，房间的门就被敲响了。她抓了一件针织外套穿上，忙不迭地去开门。

戴妍琦站在门外，问她去不去吃晚饭。

没等顾明悦回答，她就颇感新奇地问：“咦，你竟然是近视吗？”

顾明悦才意识到自己戴着眼镜，于是取下来，“哦，不是，没度数，之前拍广告送的，说是防辐射，我戴着玩儿。”

其实也是广告商的一片心意，特意送她的设计款，镜腿前端笔走龙蛇的镂空刁钻地含了她的名字，还有一弯小小的新月。

“挺好看的，”戴妍琦夸道，“你气质特适合戴眼镜。”

“那是什么气质？”

“斯文乖巧学生妹，”戴妍琦顿了顿，“.avi。”

顾明悦没有懂这个梗，就被对方笑着打岔过去了，她这才得以回答正经问题：“走啊，去哪儿？”

“对面商场里新开了一家茶餐厅，去试试嘛，”戴妍琦说，随即又起了题外话，“你竟然开空调了！有这么冷吗！”

“好啊，”顾明悦有点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特殊情况。”

“嗯？”

“我快来例假了……”

戴妍琦闻言立刻面露同情，又说：“还好昨天刚打完比赛。”

周六晚上是联赛的固定时间，又是雷霆的主场，轻轻松松打完了一支积分榜上垫底的队伍，今天上午复盘总结，完了就是半天的休息时间。距离下一次客场比赛足足一周，应当是不会让生理状况烦扰什么的。

但顾明悦现在预感不太好，她疑心这是迟来的水土不服，以往生理期前夕没有这么强烈的畏寒反应的，仿佛一种不详的预兆。

所以一起吃晚饭的时候，她坚决谢绝了诱人的冰淇淋。自己是有前科的，不过这半年身体强健了一些才逐渐好转。

虽然大冷天吃冰真的是一种让人难以抗拒的浪漫，但她还是留戴妍琦一个人孤独地挖着她的香蕉船，自己拿出手机来，继续刚刚在屋里的工作，看日程表。

结果她被提醒了一件事。

“妍琦，你很喜欢吃冰淇淋吗？”她问。

“还可以啊，甜滋滋的东西我都喜欢。”

“那下周我定个冰淇淋蛋糕吧，你负责吃完。”

戴妍琦瞪大眼睛，“啊？为什么？”

“下周三我生日，”顾明悦笑笑，几乎是有些无奈，“十八岁呢，差点儿忘了。”

戴妍琦咬了下勺子，磕痛了牙齿，“这都能忘？!”

这当然能忘。

与生日有关的记忆并其他的许多事情一样，都成了昨日黄花，顾明悦既无意去追怀，对“生日”这个概念也就没了什么念想。

好歹手机忠实地记录了主人的日程，提醒她了一回。

在普遍的概念里，成年的这一年的生日应该是一件大事，不过对于顾明悦来说意义大打折扣了，她甚至都有些不想和可能不记得的了顾爹顾妈打电话，感谢他们的生养之恩，那些已经基本消磨殆尽的心虚总在这种特殊的时候浮现出来，捣一捣乱。

那就再说吧，先把其他正事解决。为自己的十八岁生日，顾明悦就安排了个冰淇凌蛋糕。

还好是没有其他安排，迟到了几天的例假在周三那天准确地袭击了她，而且正如最糟糕的预料，痛，痛得死去活来。

她打电话给戴妍琦虚弱地说明情况，头一次训练缺席，蜷在床上度过了半个白天，顺心了几个月的生活猛然带来一记迎头痛击，非常致命。

队里有一个同龄的女性朋友实在是太重要了，戴妍琦中午就跑来看她，带着午饭。

最痛的那阵儿好歹是过去了，顾明悦能坐起来吃饭，就是还捂着热水袋。

“你这个十八岁的生日，”戴妍琦于心不忍道，“非常令人印象深刻。”

“是的，”顾明悦头一次在人前如此气若游丝，“我起码半年没痛过了，这一痛，就是半年的份儿啊。”

“怎么会，你着凉了？熬夜了？”

顾明悦皱了皱眉，心虚地承认：“可能休息不好。”

戴妍琦看着她，突然就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比她还小上半岁的姑娘已经是一队之长，顾明悦看着老是云淡风轻波澜不惊的笑模样，谁知道她背后做了多少功课。

“不一定，”意识到了戴妍琦的想法，顾明悦赶紧补充，“也有可能是前不久贪凉。”

W市十月份的时候天气忽冷忽热的，热的时候还像夏天，也有那时她多冻了两碗寒凉的甜点来吃的锅。

“我们……”戴妍琦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来了，“还想着给你庆祝一下呢。”

“晚上应该能好了，”顾明悦揣测道，叹口气，“痛也就那么几个小时。我请大家出去吃饭吧。”

戴妍琦抽一口气，“你简直是铁人！”

顾明悦无言，低头吃饭，末了小声地说一句：“万一我也想庆祝一下呢？”

戴妍琦正给她冲红糖水，还是随着午饭一起带上来的，闻言又噗哧一笑，叹息般地说了句：“有时候你突然很让人想揉一揉。”

“别揉，我还惨着呢。”顾明悦长长地叹一口气，两只手紧紧地抱着热水袋，贴着下腹，起点儿聊胜于无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