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晚上在会议室里集合，一起看挑战赛决赛直播时，张奇和程泰就是咬着冰棍走进来的。顾明悦多看了两眼，张奇就问：“队长你要吃吗？要不我们批发一些塞宿舍冰箱里？”

“不吃……坐吧。”顾明悦感冒刚好，今天又出去参加了市里的文创活动，有些精神不济。

张奇又扭头看刘皓，刘皓莫名其妙，半天才明白这小子是想从他这儿走批准，答了句你运得回来就买呗，看上去失魂落魄似的，又有些烦躁。

而其他人却或多或少地感到兴奋，拖了椅子三三两两地坐着，紧盯看着大屏幕投影。

联盟的新赛制早就公布出来了，目前为止还在挑战赛中试水，这也算是本年度的挑战赛如此受关注的原因之一。新赛制中，团队赛不变，单人赛取消，而变为五人的组队擂台赛，都按击杀人头计分。这样即便劣势队伍也不会差上太多分数，按照联盟设想的投入正规联赛季后赛使用的话，都是高水平队伍，不会再出现大幅分差提前结束争夺，保证了比赛的悬念和观赏性。

兴欣首员是唐柔，这个早就引起了各大战队注意的新人，她的对手是肖时钦。

“新赛制这种打法的话，是不是就不用考虑什么守擂之类的了。”程泰嘀咕。

“像嘉世这么豪华的阵容，气势汹汹地开头，稳当守擂，完全可以兼顾。”方学才说。

顾明悦靠着椅子，左臂横在胸前，右手抬起，抵着下巴，开口道：“是会自由很多……嘉世这五分，会拿得很漂亮。”

既然是按人头计分，与其把底牌留在最后，结局再好也不过是比对方多拿一分，肯定是往前靠更有利，比如嘉世这样，开局一挑三。

漂亮得超乎人想象了一些，肖时钦直接拿下了三分，兴欣的唐柔、莫凡虽然都有出彩的表现，却几乎是被完全压制了，而随后的老将魏琛跟肖时钦确实好一番缠斗，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却很快遭遇反转。

“解说都说的什么鬼？”王璞一头黑线，然后把椅子拖到顾明悦左边来。

这场电视直播的比赛起用的解说人正是负责联赛解说的潘林、李艺博两位，后者还曾经是效力于霸图战队的职业选手，大部分时候能胜任阅读理解比赛的工作，但不在一线，还是略显生疏，不少胡说八道的时候。

“你就看出来人家没说对了？”张奇也把椅子拖过来，坐在了顾明悦斜后方。

王璞嗤之以鼻，“你以为我是你吗？”

张奇挽袖子跟他怼上了，顾明悦不得不制止：“你俩吵死了。带手机了吗？嫌解说不好去大群里看直播。”

这种级别的对决，又是大部分战队比较休闲的时候，肯定很多人会看比赛的。因为决赛地点在B市，有几个微草队员还去了现场进行前线播报，比如她下午就看到了刘小别的微博，拍了张蹲在马路牙子上玩手机的孙翔。

张奇一边掏手机一边嘀咕：“啧，想不到肖时钦这么猛。”

戴妍琦瞪他，“叫前辈！”

“嘉世如此彪悍，”程泰算了一算，“还有苏沐橙……孙翔要是排最后的话，还能不能上场？”

“让人羡慕的班底。”戴妍琦手指扒拉着脸颊，做了个怪相。

“呵呵。”刘皓忽然笑了一声，挺有些突兀。

队友们望过去，他才不慌不忙地说：“你们忘了，兴欣有叶秋呢？”

“叶修。”王璞纠正道，大家还是没太习惯大神的新名字，也就他这种较真的人改得最快。

兴欣第四个出场的正是叶修，而历经三个对手的肖时钦法力已经告罄了，潇洒地退出了比赛，赢得了满场喝彩声。叶修随即与嘉世第二位选手邱非对上。

张奇这才激动了起来，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这场高水平的惊险争斗并不输于正规联赛的水准，一方是叶修，而另一方也不是什么普通的新秀，凭借在挑战赛里为数不多的亮相就获得了广泛的认可。

他嘴里说着：“叶修大神好厉害啊，不过这个邱非，听说之前是叶神培养的继承人？”

刘皓靠着椅背，懒洋洋地接话：“可不是吗，一心一意地跟着叶队混，结果呢，叶修退役倒是一了百了，也没给人家安排什么出路。”

离他最近的方学才觉得这话有点问题，看到刘皓脸上讽刺的表情就更迷惑了。诚然，邱非作为斗神的继承人，在年轻的孙翔替代叶修之后，前途几乎是被扼杀了，但这又关叶修的安排什么事呢？

顾明悦手里握着手机，亮着的屏幕上是正在飞速闪过消息的职业选手企鹅群，她也没看，而是全神贯注地盯着比赛画面，似乎也没听见刘皓在说什么。

张奇搭了刘皓的话，说对哦副队你是嘉世的元老，那邱非怎么想的啊？

“能怎么想，不抗争就认命呗。”刘皓嗤笑。

然后他眼珠一转，看向顾明悦，说：“顾队，你说呢？”

顾明悦微微一愣，然后笑道：“嗯，在理。”

刘皓“哈”了一声，说：“是吧？人只有自己能为自己打算，别人是靠不住的。”

“那要看你打算什么了。”顾明悦说，语气与往常别无二致，只是随意接话的感觉。然后她低下头，看着手机开始打字，眼底有一抹沉沉的寒色。

但是会议室里蓦地一静，有些尴尬的气氛落下来。刘皓沉下脸，像是忍耐住了话头不好发作，顾明悦也颦蹙着眉头，倒有些像是游戏里遇到了一个难关没过去似的，她全神贯注地盯着手机屏幕。

“哎呀，邱非这下险了。”方学才打岔一样说道。

“要输了。”

“毕竟是他的老师，能打得过叶神我才觉得奇怪呢。”

“卧槽，遮影步，这是遮影步吧！”

大家顿时七嘴八舌地又讨论了起来，顾明悦抬头，听到张奇说“刚刚叶神露出破绽了怎么邱非没抓住”的时候，眉头一松，有些无奈地对他说：“哪儿的破绽，再看。”

“遮影步啊，结果他露出身影了，”张奇说，瞥了一眼屏幕又惊讶起来，“连击断了！战法又错过了！不行啊这是。”

顾明悦捂住额头，说：“你让我感到绝望。”

“露出身影那里有点蹊跷，”王璞说，“连击中断……是伪连吧。”

伪连不是一个高深的概念，在网游里也是比较普及的技巧，但并不是简单的操作。由于连击会造成系统保护判定，一味追求高连击数反而会使对手更容易脱身，伪连应运而生，因为系统计算连击的时间和正常人能够反应的时间之间是有细微差距的，读数中断，连击却还在继续，对手实际上躲不过去。

“哦！原来是伪连啊，我知道，一时没看出来而已。”张奇嘟囔。

顾明悦接着对前一个“失误”做出解释：“遮影步很吃操作，露出的那个角度战斗格式看到他了也反击不过来，就不用浪费了。”

“原来如此，但是这样就不完美了啊，多浪费一点点操作全程隐身不是很帅吗？”张奇说。

顾明悦服了他了。

接下来比赛的观看就这样和谐地进行下去，一边看一边讨论，顾明悦往往做出一些比较关键性的补充。

兴欣和嘉世的这场擂台拉锯打得也足够惊心动魄了，开局肖时钦的一挑三，随后叶修的反“一挑三”——一位对手GG，一位对手以%的血量之差输给他。

戴妍琦抽了口冷气，说你们看到君莫笑最后那个格挡了吗，是不是就是这样才给他留了这么丁点的生命？

“这是巧合。”王璞说。

“难道这不就是你说的天命所归吗？”张奇说。

王璞无语，说：“孙翔也够倒霉了。”

方学才叹道：“嘉世也够倒霉了，好好的士气这下得给锉了一半。”

“可是兴欣没什么人了啊，”刘皓拖长调子说，“嘉世可还有苏沐橙呢。”

但是不管怎么说，两边的人头分都不会差得太远了，现场的镜头在嘉世席位一扫而过，老板面如寒铁地站在那里，对正要上场的选手申建说话，看来是气得不轻。

顾明悦低头回消息：“估计不会吧，我觉得很难跟孙翔提后悔这种情绪……”

对话的另一头是喻文州，两人在群里碰面，对方私敲了过来，说少天刷屏太厉害了还是不看为好，顾明悦附议，然后就继续聊下去了，交流着彼此对比赛局势的分析。

刚刚他问孙翔会不会觉得后悔，放任开局之时叶修给自己刷了血蓝。

顾明悦是这么觉得的，孙翔不是一个会往后看的人。

但过去仍然塑造了他，原来是这样，当年她仰望的前辈是经历了这许多的故事，又继续跌跌撞撞地往前冲。

她心里有些许的迷惑，看到了喻文州回复的句子：“是这样，我也宁愿为没做过的事情后悔，而绝不追悔做过的事情。”

“啊，很有启示性的人生哲学。”她心不在焉地说。

喻文州回了一个笑的符号表情。

作为兴欣最后一人的孙哲平曾经也是一线大神，五赛季过后因伤退役，年轻一辈都不怎么知道了，顾明悦也是最近才听说的，他几乎是压倒性地摧残掉了申建，大神本色半分都未曾褪去。终于，苏沐橙起身，大步上场，解说喜气洋洋地描述着现场观众的气氛有多热烈。

“没有悬念了。”喻文州说。

很残酷。顾明悦默默地想，看着屏幕里绚丽的光影，了解过孙哲平全盛时期的两个五期选手能稍微追忆一些，小辈们则只会三心二意地为枪炮师赞叹了。

残酷，但也没有什么值得感怀的，生命的缩影凝聚在竞技的赛场上，它永远都会这样迷人。

苏沐橙最终获得了胜利，却甩下了一句“与嘉世的缘分到此为止了”的宣言，随后人更是直接大步走向了兴欣的席位，并最终坐在了那里。

解说跟哗然的观众们一样懵逼，磕磕巴巴地打了圆场，宣布休息时间开始。

“哇，什么情况啊！”张奇兴致勃勃地向可能的知情人刘皓讨八卦。

刘皓嘴角抽了抽，说：“我怎么知道，不就是她在嘉世……待得不如意？”

他很明显不想谈论这个话题，张奇有些读不懂气氛，还要追问，但听到戴妍琦提出的话之后就被吸引走了注意力。

戴妍琦说的是：“我觉得嘉世真的很古怪，当时代表叶神开退役会的时候不是说他状态下滑吗？你看刚刚叶神的表现，我觉得还很牛逼啊！沐橙大神也好像看不惯嘉世的样子……到底出了什么事？”

“等等看吧，过会儿记者会肯定会有人提这个问题的。”顾明悦听了一会儿他们的胡猜，随口道。

“好紧张啊，”戴妍琦真心实意地说，抬手捂了捂心口，“到底谁会赢……嘉世输了就好玩了。”

顾明悦失笑。

她刚刚把差不多意思的一句话发给了喻文州，后者说：“原来你这么不看好嘉世。”

“前辈忘了？去年李迅前辈的赌局，我们都押的是叶神啊。”

“我还以为你会更偏向孙队一些，毕竟你们关系不错？”他笑道。

情感上她当然……不，也不能这么说了。顾明悦捧着手机，重新望向屏幕，短暂的休息时间结束，两队的人已经集合出发。

她的心脏忽然隐隐有些加快了跳动，像去年观看八赛季的总决赛一样，又一次历史和现实的重合点，却又不再那般无关紧要，此次之后，未来的一切事情都可能会全盘变更了。而心里的某些方面又在自责，责怪自己像一个袖手旁观只待捡漏的人，却还没有把握真地捡到什么，未免面目滑稽。

这种心情谁都无法言说，谁都不可能知晓又理解。

只能胡乱地打出一句：“莫名紧张。”

喻文州完全没有追究这个莫名，而像是很懂似的，说：“别紧张，镇定。”

事实上，没有什么好不镇定的。

那是别人的比赛，是别人的命运。

顾明悦看见一叶之秋直接退出了比赛，和所有人一样吃惊，逐渐转变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

戴妍琦神情复杂地说：“孙翔到底为什么……本来可以打成平局的吧。”

擂台赛嘉世赢了一分，团队赛的最后，敌方还剩两人，他再拼一把也有可能再抢下一个人头的。

“太冲动了？”程泰说。

“心态崩了？”张奇揣测。

王璞难得地赞同了张奇的意见，说：“擂台赛上被叶神击败，给他造成了很大的心理负担。”

“不对，孙翔不是这么脆弱的吧，好歹……”方学才停顿了一下，也说不出个好歹来。

王璞又琢磨上了，要详细分析叶修最后那句“荣耀不是一个人的游戏”造成的心理暗示，一举击溃了孤身战斗的孙翔的防线。

完全是瞎编乱造，宽容的前辈们都听不下去了，纷纷叫他别胡说。

顾明悦没有听他们在说什么，她倒是大概知道这是怎样一个故事，却也不会在这个时刻批判鞭挞一般地去解读叶修的教训对于孙翔特殊的意义。

前生记忆里的某个已经远去的形象忽然将要鲜活起来，这给了她一种复杂难言的感受，好像不是很要紧了，却仍然有些触动。

她拿着手机，盯着对话框，久久地不知道说什么话好。

或许不需要。

顾明悦最终挑了一个动画表情，卡通动物一再重演着那个示意安慰的拍肩动作。

职业选手群里疯狂地窜动着消息，身边的队友们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天哪，嘉世竟然输了，豪门战队，直冲总冠军的实力，就这么输掉了挑战赛！

喻文州也说：“想不到嘉世真的输了。”

“是啊。”顾明悦不知道接什么话好。

“那么，一个强敌回来了。”他说。

顾明悦怔然，然后失笑。对啊，她在伤怀什么呢，忽然之间又落入了前世今生的迷障一样，眼下发生的情况，作为一个合格的队长来说，反应当然应该是这样。

“前辈不要紧张，镇定！”她有样学样地回话。

“呵呵，多他一个不多。”对方根本不紧张。

好气魄，顾明悦瞎想着。

喻文州忽然又甩出一句：“明悦你会尝试去安慰孙队吗？”

她一愣。

“大概吧……”

“可以缓缓再说，这个时候不要去刺激男孩子的自尊心比较好。”对方像一个年长者教导懵懂无知的后辈那样，温和而宽容地说。

顾明悦背后几乎是冒出了一点冷汗，倒也没想到去撤回那个表情，而是说：“受教，前辈真贴心。”

喻文州回了个笑脸。

又闲扯了两句无关紧要的话之后，顾明悦被右手边的戴妍琦拉了一把，说发布会开始了，快看嘉世有什么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