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规赛最后一轮当天，所有人的眼球仍然集中在嘉世身上，这次是个大动作，整个俱乐部直接宣布挂牌出售。

尽管老板的说法是太累了，希望换一个经营者接手，但人们很快意识到，这么大一个盘子，而且招牌砸了，谁愿意接手又能够吃得下？再观望两天后，就纷纷醒悟过来，这根本就是要清仓套现，整个俱乐部从硬件设施到账号卡和选手，敞开了卖。

顿时一片哀鸿遍野，已经被伤透了心的嘉世粉丝们强撑着再次振作起来，网上活动也好上门请愿也好，做了很多努力，希望能挽留这支联盟最初的、迄今为止也是唯一一支创造了王朝的战队。

这些热闹对于雷霆来说，像隔了一层纱似的，影影绰绰地在外面闹，队伍为了季后赛进行了封闭式训练，消息不说封闭吧，也不至于跟已经开始放夏休的那些人一样及时。但大家都知道的是，队伍正在争取孙翔。

雷霆上下一心，管理层跟战队成员们之间没什么大的隔阂，虽然还没有听老板经理亲口做出过解释，但谁也不避讳这件事。如果一开始还有些疑虑，加上对肖时钦回归的一些想法，在听说连同一叶之秋都有计划纳入囊中之后，小年轻们也纷纷兴奋了。

谁能不被斗神吸引呢！

不过争取谁不争取谁，毕竟是经营者的事情，战队还是一心打好比赛就够，但怀着对队伍未来阵容的期待，连眼前令人紧张的季后赛也多添几分让人热血沸腾的劲头，雷霆的队员们精神状态很饱满。

顾明悦的感觉也是如此，没什么可担心的，关于队伍补员她能做的都做完了，接下来还是老板们的事情，现在需要她关心的是比赛，也没什么好挑剔的，不过是因为第一次做主带队季后赛，精神略微紧绷。

而原本忧心的刘皓的问题，倒出人意料地平息了下去。上一个周六的晚上他跟顾明悦一副要顶着来的硬架势，随后却迅速地软化，在经理问询时，也以一种谦和的态度表示只是小摩擦，是他有所懈怠叫队长不放心了。顾明悦因此起了半臂鸡皮疙瘩，越发感到不好对刘皓这个人下定论，但看着他拿腔拿调地敷衍续约的事情，也多少明白了他的盘算。他是打算离开的，但在确定找到下家之前，他还不准备将自己的决定宣之于众。这样也好，至少不会引起队友们的不安。

正副队单独的会谈中，顾明悦最后尝试挽留了他一次，刘皓却直白地讽刺她不用委屈自己惺惺作态了。顾明悦被噎住，想了想还真不能说自己有多么强烈地希望刘皓留下来，其一是努力克制过却仍然没法避免的个人观感，其二是刘皓的作用也并非不可替代，毋宁说，一个赛季下来他的表现让顾明悦降低了期望值，挽留更多是出于所谓的“理性考虑”，为了保存战队的实力，但其中的真情假意还真的不能怎样清晰地分辨出来。

不知道刘皓心里是不是想着雷霆因为有可能购进孙翔，“攀了高枝儿”就“卸磨杀驴”，反正脸色是不大好看的，但也维持了一个成年人、一个经历过转会的职业选手的理智，没有把话说得那么难听。于是事情就变得简单了，顾明悦也无意再去追究他这个人如何，只含蓄地提醒，不管是为了什么目的，这时候的表现都是不能松懈的。

恍然回顾一眼，顾明悦也发现了自己在某些方面逐渐地变得冷酷，可能不是一种含有褒贬意义的变化，而就像是人们通常所说的，长大成人的历程。那个在雨中哭泣着离开轮回战队，心怀愤懑不满的女孩儿已经遥不可及了。

比赛，冠军，逐渐拥有超越一切的重量，沉甸甸地坠满了心脏，便不用去想那么多细腻玄妙的东西。

由于是积分弱势方，雷霆首先在主场迎战呼啸。新赛制不再按照积分多少定输赢，而采取三局两胜制，所以雷霆拿着主场优势时不用考虑抢分，更重要的是保证底盘稳。本赛季呼啸逐渐成型的是被戏称为冲脸流的打法，非常蛮横，除了勇往直前的霸图比它更暴力，不少强队都在这种打法下吃亏，什么阵型什么战术，打乱了就全没意义了。

常规赛中第一次对呼啸取得全胜时雷霆在团队赛中采用的是扰乱唐昊的游击战术，限制了主导战力而达到击破，但那时候呼啸自己的配合也还没有成型，看方锐一个人溜远了没人发现就知道，现在却不可同日而语，盗贼在队伍里虽然仍旧憋屈，却死死地楔进了这个在老队长转会后迅速变得刚猛的队伍，竟也没有一丝怀念过往犯罪组合双明星的哀怨。

顾明悦拟定的方向是抢攻敌方弱势选手，在被对方冲散之前先扯散他们。虽然说目的要稳，但打法若稳起来恐怕镇不住强势的呼啸，雷霆的总体素质还是不如拥有两个老牌全明星角色的呼啸，只有抢先占据主动。

要做到这一点，队伍整体的机动性得保证，好在本赛季雷霆练的就是这个，指令与执行之间极为流畅，队员也有这种意识。此外就是依靠选图优势，地图暂定了两张，地形开阔而光影变化较为丰富的“极光之下”和地形同样开阔，但随时发生变化而需要更多应变能力的“云巅天海”，前者更利于己方职业的发挥，后者则更考虑到呼啸的弱势，最终还是要看练习情况再做决定。

季后赛前紧张的一周过得很快，封闭式训练，顾明悦都没怎么用手机，反正这个节点上，也没什么闲人会找她。还是开赛前两天，她才重新打开各大社交软件，意外地发现叶修竟然给她留过言，问她雷霆在往嘉世捞什么，方不方便说。

在一切新闻之前，挑战赛决赛当天就定下的嘉世的拆离，就是苏沐橙坐到兴欣的席位上了，兴欣不连带着拿下沐雨橙风也是不可想象的。嘉世留给其他战队清仓大甩卖的内容里，最引人注意的也就是孙翔和肖时钦的归宿，前者合约还没到期，后者到六月底就是自由身，虽然两人的账号卡都还牢牢地捏着嘉世手里，但他们的名字和角色名字绑定的意义已经让购买者不可能强行拆分，而嘉世老板那个心灰意冷的态度，估计也不会再有所卡扣，只是价钱的问题。

顾明悦一看留言已经是几天前的，也不晃虚枪说什么你猜，直接道：“孙翔跟一叶之秋。”

她接着去处理其他的消息，看到喻文州也有同样的发问时，愣了一下。

叶修竟然在线，这就给她回复了过来：“不会吧！”

顾明悦干脆回答：“想得美吧？”

“挺美的，雷霆有这个财力？”

“谁知道呢……”她打马虎眼，却实在有些无力应对这种不知道是调侃还是大实话的内容。

“我以为你们会优先买回肖时钦。”叶修说。

“也想的，不过优先级有变。”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足够顾明悦运指如飞，回复了喻文州相似的内容。

随后叶修说：“不错，知道了。”

尽管大概知道兴欣没有争取斗神账号卡，顾明悦此刻的内心还是被轻轻敲动了一下，忍不住问出口：“前辈不想把一叶之秋拿回来吗？”

“买不起啊。”叶修极为坦诚地说。

倒也是现实的困难，但好像没那么有说服力，这人连一支战队都拉起来了，前几天新战队发布会上也不停地被人称作是奇迹，又有人挖出来他是做了多少努力，顾明悦不相信假如叶修想重新拥有一叶之秋，会没有用力的方向。

但又为什么会不想呢？

她没好意思问，叶修也很快灰了头像，估计也忙着，进入职业联赛了应该就没办法在网游里那么浪了，抓紧时间再浪一波。

更晚一些，都快睡了，喻文州的回复才过来，也有些吃惊。他倒是没觉得肖时钦一定要回雷霆，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肖时钦那样的角色去哪儿没有一席之地呢，两人又是同期，有些单独的交流，估计肖时钦也没有透露想回老战队的意愿。他单单是对雷霆想买孙翔这件事感到“有气魄”罢了。

“是个刺儿头啊。”识人无数的蓝雨队长这么评价。

顾明悦暗自感激他就事论事，没有再提雷霆的财政问题——那好像全联盟都知道似的！

“但也是个好选手吧。”顾明悦说，心念一动，想到刚刚没有问叶修的问题。

她把疑问重复了一遍，然后讨喻文州的看法：“叶修前辈会不会觉得孙翔已经顶得起一叶之秋了……除了他目前圈里也没别人了，所以要成全他！”

喻文州点了两个句号过来，然后说：“你真可爱。”

顾明悦莫名其妙，疑惑自己是不是说了什么傻话，脸颊都要烧起来了。

喻文州又说：“善良一点想叶队的话，就这么认为吧，毕竟账号卡是从他手里传给孙翔的，就希望他继承下去。”

“你说真话……”

“那我觉得，他恐怕没怎么去想一叶之秋的下落吧，”喻文州说，“斗神肯定不会被埋没，总会有足够好的年轻人带着这个角色走下去，而他已经放手了。”

原本是为了赛前适当减压而重新打开了手机，但这种对话一点也不令人放松。

顾明悦盯着天花板，琢磨了半天喻文州的逻辑漏洞，却竟然久违地想起了一枪穿云。

她真的放手了，未来会有沈以凌，枪王的光辉不会磨灭，她比从前更加接近做单独的自己。

突然就开心起来了，她回喻文州：“好吧，受教。”

“干嘛这么一本正经。”喻文州说。

那我还能说什么，前辈你真了解叶神的心思？顾明悦想着，又看到对方说：“我还以为你会跟王队抢人，看中嘉世的新人战法。”

“是这样，我们队目前太低龄化了，需要稳健的中流砥柱……”

“嗯？”这一个字带上问号就好像有喻文州的笑模样，一副拆穿各种胡说的架势。

“都抢人了，当然要抢最好的！”顾明悦索性粗暴总结。

“跟轮回抢呀。”喻文州说。

轮回的目的是斗神尚不属于公开的消息，在职业圈内部都很少有人知道，毕竟嘉世除了战队本身还有那么多值得购买的东西，谁也没工夫去脑洞大开然后验证。喻文州这样，算是消息非常灵通的了，也是有意透露出来。

顾明悦没想到这一层，她一直就默认轮回作为对手，眼下也没觉得喻文州知晓有什么大不了的，说：“嗯，压力大，轮回财大气粗！”

“你已经知道了？看来你们老板真不瞒事呀，”喻文州笑道，“这还比较秘密吧。”

顾明悦怔了片刻。

“问周队的？”他说。

顾明悦下意识地否定，说：“当然是问孙翔，他待价而沽很嘚瑟啦。”

“年轻人真是从挫折中恢复得快啊。”喻文州感叹，好像他上了年纪似的。

顾明悦就顺势催他，那快去睡吧老年人。

八强赛蓝雨对上老对头微草，是第四天的赛程，晚于雷霆一天，倒不是赶DDL似的多一天就多喘一天的气，一样的紧张，顾明悦自己有多累，就多能想象到对方的程度。互道了晚安之后，她也打了个哈欠，放下手机睡了。

尽管上下无隔阂，但雷老板和马经理也确实没有跟队员们透过风，与嘉世的谈价到底进行得怎么样，更何况随着荣耀联赛高.潮的来临，经营者还有更多的忙碌之处，投资啊赞助啊，也不是全心全意就围着一件事转了。

当马经理把顾明悦叫到办公室里，踌躇着，字斟句酌地说明目前的困境时，他才自以为首次让队长知晓地吐露：“跟我们竞价的，是轮回。”

顾明悦不能说没有准备，却仍然撞上了一团巨大的失望感。她努力平静脸色，轻声问：“是明确没有胜出的可能了吗？”

马经理立刻摇头，说：“只是价格可能会无法收拾。”

原本会有这个决议，就是看准了嘉世清仓套现的目的，价格是可以往下压的。雷霆也不打算怎么不厚道，但还是要考虑性价比。斗神的价值远远不在于角色本身如何如何，而简直是一个精神符号了，无论如何贵也不为过，但雷霆并不渴求这样的精神符号，而是务实地需要它作为一个账号本身的价值。

“孙翔也不简单，轮回明显是想捆绑购入，缺一不可，这就使我们捉襟见肘了。”马经理低下头，叹了口气。

“轮回不是必需孙翔与一叶之秋的，这也是个大胆的决策，他们未必坚定，价格也不可能抬得太高。”顾明悦同样垂下眼帘，慢慢地说。

“是这样，听闻轮回老板也有拖一拖，直到季后赛结束再谈的意思，”马经理立刻接道，“我们可能会达成共识，免得双方现在急着竞价，倒炒起来了。”

顾明悦感觉到了一种辛辣的讽刺味道弥漫在舌尖，却随即遏制了自己的天真念头。她认真地说：“如果轮回有更好的成绩，怕是他们不会放手了。”

轮回本来就有豪掷千金的勇气，如果这一下历史没有改变，九赛季的冠军仍然是轮回，那么可以说没有什么能够阻拦他们大刀阔斧地补强了。

“但是……”马经理欲言又止。

顾明悦本来有话要说，也立刻止住了，一股寒气幽幽地从心底里冒出来。

“实话跟你说吧，顾队啊，老板他其实更想要生灵灭回来。”马经理说。

顾明悦安静了一会儿。

马经理又说：“只是我们研究过后也觉得一叶之秋更有意义，才开始和嘉世谈，可价钱抬到这个地步……”

他用手指比了两个数字，2和7，意思是2700万。

“不是拿不下，但很勉强，老板没办法，肯定要动摇的，肯定要再观望一下……当然我们也考虑你的意见。”

顾明悦抿唇笑了笑，说：“是，我知道主要是我的意见。”

“你为队伍所做的，大家都看在眼里……”马经理絮叨着。

顾明悦眉头微蹙，轻叹出声，却不肯顺应着马经理的话风答一句“生灵灭也好”，哪怕是再强调一句“全看您和老板做主”呢，始终不说，就还在坚持着那一线希望。

马经理也不逼她，眼见着季后赛明天就要开赛，更不愿意现在给她添什么烦忧，试探没成功，就直接打住了，叫顾队长赶紧回去该训练训练，该休息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