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场粉丝人数相对很少，却几乎全都齐齐整整地坐在原位，有组织者站起来，声嘶力竭地解说着安排，他们打算等到雷霆开完记者招待会离场的时候簇拥到离场通道去，向队伍表达自己的支持。

竞技的魅力在这样惊险的胜利取夺中展现得淋漓尽致，落定于毫秒之间，在那之前还有翻转反复。起先一对二的险境被压到了神枪手只剩一层血皮的看似无从转圜之地，转眼间后者却凭借这样的代价抢出了距离和时间，重开暴射，直扑流氓。唐三打像没有意识到自己血量也不高似的，继续勇猛地前冲，前方枪响如雷鸣，神枪手走位的身影幽魅一般轻灵，手速疾飚，如果能弹出一首曲子，旋律必定激越高昂。唐三打始终没有追得上，反而硬扛了不少攻击，眼看就是生死瞬间，比流氓还要落后一步的骑士风荷举等过了英勇冲锋的CD，向前直冲，流霜抽身避过，就在解说还在惋惜骑士这个位移技能没有和唐三打沟通好形成夹击的时候，他挥出了武器，流星锤！流霜再一次避开，但接连两个变向操作显然让顾明悦的节奏乱了一拍，唐三打抓住机会，板砖出手，这一次则是再无可避，角色眩晕，足够对手攻击上前。

比赛打到这个时候，双方的法力、技能都已经消耗得差不多。顾明悦和唐昊都想打快，前者是知道后者的风格，在失去策应的情况下想要拖延斗志高昂的唐昊是很难的，半点差错就足以致命，因而极力配合快攻的节奏。而全场表现平庸以至于就像是因此才活到了最后的骑士慢吞吞地缀在自家队长身后，像是还在避免战斗，最后却正是用自己的毫不起眼，动作缓慢，等来了一个英勇冲锋，扑上前去，流星出手，就算没有打出伤害，却因此获得了制胜的转折。

结束的一幕或多或少有点悲壮的意味，神枪手的最后两颗子弹钻进了唐三打的胸膛，然而率先结束的是她自己的生命，后者屏幕上闪现出荣耀，仍然站立，尽管血条上只剩一线红——%，他用这么一点点的生命值站到了最后，站在失败者的尸体旁，身边的骑士正做了一个扛起重盾的动作，他也只剩下不到5%的生命值。

在某些有心人眼中，这一幕又较为讽刺了，本赛季两支队伍第一次相遇时，雷霆可是给呼啸来了好大一个下马威，双方主将正面强撞的那场擂台赛结局是流霜站到了最后。此情此景颠倒过来，而前头毕竟是一场常规赛，眼下则是通向荣耀巅峰的竞技，看者能产生什么感触，确实耐人寻味。

雷霆的粉丝群体一向以团结和包容著称，这一刻也完全没有改变，对只带领了队伍一年的顾队长到现在也有了很强的认同感，尽管同样失望和沮丧，首先想到的却不是去发泄这股情绪，在整个职业圈也是相当少见的了。

顾明悦现在并不知道支持者们心中的想法，完全没有想，大脑几乎处于半放空的状态，她坐在休息室里，喝了两口队友递过来的冰咖啡之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抬头，望着低落而无措的队友们。

她轻声说：“我最后着急了，还是有点紧张，满脑子都是强杀唐三打……”

太快了，在这个舞台上，热血难凉，胜负关头就像是急雨如瀑落下，势如千军万马，容不得迟滞，没有丝毫的余念。也只有现在尘埃落定后再去回想，画面才慢下来，一帧一格地去想哪里能更好。

而结局已然如此。

“毕竟只剩你一个人，你已经尽力了……”方学才低声说，显然在失败面前，每个人都为自己的表现而揪心。

顾明悦摇了摇头，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来。

“我们要的是尽力吗？”她说，站起来，抬手招了招或站或坐的队友们，大家聚了过来。

“很抱歉，今年带领大家所走的赛程就到此为止了。打进季后赛，拼到现在，我知道，也相信大家都尽力了，很辛苦……”顾明悦说着，拥抱了一下站在她身边的戴妍琦和王璞，“但是我们要的，还要更好！”

她深深地鞠了一躬，说：“下个赛季，还请大家再和我一起努力！”

好几双手都扶了过来，张奇撇着嘴巴说队长你这要把我说哭了，程泰连说了几个好字，方学才则是声音发颤地回答说当然了。

“你也很辛苦了，不用这样，”他说着，作为在场最年长的队员，挨个儿拍了拍所有人的肩膀，“都振作起来。”

“其实我们打得不错，”顾明悦维持着嘴角的微笑，声音倒没有她看上去那么平静，“运气不太好。别难过了，痛定思痛，走吧！”

她望向刘皓，征询：“还是我们俩去发布会吧？”

刘皓方才也有些动容，只是被方学才那一巴掌拍得险些一趔趄，又有点不高兴，心里嘀咕他搁这儿卖什么资历能这么发言呢，当下也没有说别的，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迎接雷霆的显然是唇枪舌剑，这场比赛的悬念保持到了最后，因为顾明悦在单人战力上的水平，尤其是爆发力，是有目共睹的，不少人还抱着她最后反杀的希望。结果未能如愿，心灰意冷地回忆起这场比赛，发现呼啸那神来一笔和雷霆未能及时应对也是个颇令人失望的地方。

顾明悦打起精神来应付，最后撤离场馆的时候，才敢放下僵硬的肩膀。没料到就在出场通道外面，支持者们被安保拦着，站成了两边，等他们一出来，纷纷举起应援的牌子，大声地问候整支队伍辛苦了。

说实话，起初有点吓到了，随后却是终于露出了笑中带泪的模样。

随后他们回到酒店，顾明悦表示今天就放假，更多的事情留到回W市再说。的确辛苦了，虽然队员们从失败的打击中恢复了许多，但仍然没有一个人有兴趣外出寻找什么娱乐活动，回房间睡个大头觉要紧。

顾明悦也没有例外，和戴妍琦先后洗了个澡，趴到了床上去，空调温度开得低，把自己用被子裹成一个团子。

起先两人都觉得没有睡意，只是站着不如坐着，坐着不如躺着，没想到闲聊式地回顾了一会儿比赛之后，倒都觉得有些困了，便各自蒙头大睡。手机都没工夫看，扔在床头，闹钟也不定，希望最好是一觉到明早。

但那是不可能的，戴妍琦在晚上八点多的时候醒了过来，漆黑的房间里光影晃动，她坐起来，睡眼惺忪地看向打开的电视。

是电竞频道的比赛直播。

她猛地转过头，看见顾明悦靠在床头看着电视，没开声音，只是看，表情凝固一般，眼瞳沉寂。

“明……明悦？”她喊了一声。

顾明悦大梦初醒似的，“你醒啦，我开灯了？”

暮色早已沉降下来，虽然夏天总是入夜以后还延续白日的温度，但屋里开着空调，人工营造了属于夜晚的冰冷。戴妍琦不知道顾明悦醒了多久，是不是就看着夕阳西下，然后看一台无声的电视，发着呆。

她有心说些什么，又觉得没什么能出口的。失利的滋味大家都尝了，作为队长的顾明悦还担负了鼓励大家的责任，再去关怀什么难不难受之类的多没趣。

回顾既成的过去最是无趣的，的确只有往前看，往上爬，才值得耗动心神。

于是戴妍琦什么也没说，兴致勃勃地加入观看微草对蓝雨的胜负之战，趴在床上挣扎着够到床头的遥控器，打开了声音，屋子里才顿时有了些热闹。

没一会儿她又去摸手机，说：“好饿啊我们定外卖吧，我想吃灌汤小笼包，麻辣小龙虾，芒果小丸子。”

顾明悦噗嗤一声笑出来，说：“不如出去吃吧？”

“哎呀，懒得动弹。”

“唔，我也懒得过会儿再洗一次澡了。”顾明悦下床，趴到戴妍琦身边去一起看定什么外卖，然后为了凑某个最省钱的方式，自己也拿了手机过来分别下单。

点完了一顿两个姑娘肯定吃不完的大餐之后，她们一时没有说话，但气氛是闲适而满足的，因为对食物的期待而轻盈起来。戴妍琦翘着小腿打被子，说：“你刚刚干嘛摸黑没声儿看电视啊，不难受吗？”

“啊？什么呀？”顾明悦也跟着在松软而富有弹性的床垫上用小腿来回敲，长发有几缕垂落进浴袍的领口里，她漫不经心地拨了出来。

“我超受不了那种的，睡个午觉，一觉醒来天就黑了，一个人在屋里没声没息的，好像浪费了很多时光，又好像特别孤独，被世界抛弃了。”戴妍琦认真地说。

顾明悦笑起来，说：“所以我才打开电视嘛。还好吧。”

“唉……对了，你对麦当劳有兴趣吗？我突然想吃麦旋风。”

“不了吧……”

戴妍琦嘟了嘟嘴，翻身仰面躺在床上，举着手机反复察看几份外卖的进度。

顾明悦嘴角带着轻松的笑意，把玩着手机。她没有开口告诉戴妍琦，在这位活泼可爱的同伴醒来之前，她确实被磅礴的孤独感攫摄了。

天光一点点黯淡下来的过程里，她不想振作起来给自己找点乐子，而只是坐在床上望着窗外发呆，手里捏着一个没有任何消息的机器，等待着自己被太阳遗弃。

好像没有任何期待，又好像是隐晦的不能言明的期待落空了，但她并没有感到明显的失望，她刚刚经历了巨大的失落，显然这种小事还不值得，只是孤独和黑夜一起笼盖下来，又和寒气一样，慢慢地钻进骨髓。

那明显是因为情境影响，戴妍琦一醒，和她一说说话，定了好吃的东西，什么孤独啊失落啊都飞到九霄云外去了，她甚至由衷地感到了开心，好像个没心没肺的小丫头。

她只是隐约明白了点东西。

可这点了悟还不足以动摇什么，随着思绪从黑夜与清冷里复苏，那些暂时被她甩掉的问题又如影随形地黏了上来，一件一件排着队等她拿出个结论来。

一个人，真的是不行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