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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寿亲手把她扶了下来,父女两人对视,时春忍不住先红了眼眶。

“哭什么,”永寿低声道:“进宫之后要坚强才行。”

时春咬了咬唇,不知道等自己被撂牌子的消息传回府里后,阿玛会伤心成什么样。

她不忍心再与阿玛多呆下去了,走开几步,装作在观察周围秀女们的样子,听着身后淳雪和阿玛堂兄说话告别,心里难受得像是要窒息。

还好,她告诉自己,还好自己已决心要回家,忍过这段时间,她还会再见阿玛和额娘的。

“时春。”堂兄宁琇轻唤了她一声。

时春忙偷偷抹了把眼角,急忙走回去。

“阿玛。”她轻唤。

“照顾好你妹妹啊,阿玛的伊尔哈。”

时春狠狠地点头,差点又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

“好了,神武门开了,那边在叫你们过去了。一切小心。”

时春拉过还在抹着眼泪的淳雪,向永寿告别,带着她走去集合。

“把你的眼泪擦擦。”

时春递给淳雪帕子。

淳雪接过,没有擦眼泪,反而把帕子攥在手里,用另一张自己的帕子擦了。

“怎么?不打算还我啦?”时春笑着调侃她。

淳雪却说:“你不陪我,我就留着你的帕子,害怕的时候拿出来看一看。你那么厉害,我是你的妹妹,我也得厉害些。”

时春怔住。

宫里的嬷嬷却已经让她们以年龄为序排成队列站好,时春被许多人隔在淳雪很远的后面,她看着站在许多人中间显得那么娇小的妹妹,有些发怔,鼻子里有些酸。

她微微低下头,沉默地跟着前后的人走入神武门,大门在身后沉沉关上的那一刻,她忽然感受到了一种命运般的悲哀。

那道门仿佛要夺去她妹妹鲜活的生命和如花般的天真,时春压抑着心里的不安和难过,再次在人群中眺望到淳雪的背影。

紧紧地、生怕她被丢到她再也找不到的地方。

排好队,再走进顺贞门,就踏上了前往御花园的路。

此前她们已经通过了初选,再次入宫门是为了复选,复选通过后便要在宫里住一个月来学规矩。

都是鲜活天真的少女,进了御花园后,一个个虽然面上不动声色,眼珠子却转的很欢快。

然而领队的嬷嬷清了清嗓子,开口:“进宫后,不许左顾右盼,不许擅自在宫里乱走,如果走失了或者冲撞了贵人,各位秀女没等被主子爷看重,只怕就要大祸临头了了。”

众人都低了头。

初选复选都不算严苛,无非考校五官、身段、身体部位发育如何、有无疤痕,除了检查是否完璧那里有些让人不快以外,倒也没什么需要担心的,时春轻轻松松就熬过去了。

复选之后,秀女们留在宫里学规矩,这时候那些嬷嬷姑姑或是后宫嫔妃送来的眼线就会在暗地里细心观察每一位秀女。看她们的举止是否端庄,为人是否规矩,品性是否合格,这些都会被呈报给后宫的主子们。

时春若是想被撂牌子,最好的时机就是在复选后和殿选开始前的这段间隔里。

没法子,连复选都没进的满洲贵女,这辈子那是别想再嫁个好人家了。

而且学规矩的这段时间里秀女的管束相对宽松,秀女们也适应了宫里的生活,活泼起来,到时候混在里面搞事情就容易了许多。

但规矩是得好好学的,无论是为了纳兰家的颜面还是为了出宫后她自己的声誉。

秀女住的地方人多眼杂,各宫势力在里面盘踞复杂,更有些后妃为了些不可说的原因提前安排人进去观察。

这边厢,教规矩的嬷嬷和管事姑姑刚向富察皇后表扬了一批规矩懂礼的秀女,着重提到了在其中很显眼的纳兰秀女,惹来富察皇后复杂又无奈的一笑。

那边厢,储秀宫高贵妃也拿到了一份名单,与嬷嬷在意的规矩不同,这份名单针对的是所有才貌出众的秀女。

而在这其中,纳兰时春这个名字高居榜首。

高贵妃挑着眉,听着跪在下面的一个姑姑的话。

“纳兰秀女平时举止端重,优雅得体,学规矩也学得特别快,什么都一点就通。才学也不错,琴棋书画这些就不必说,心思也很巧,为人也会来事,把其他秀女们哄得服服帖帖的,以她的话马首是瞻。是这一届最出色的一位秀女了。”

高贵妃直接地问:“长的怎么样?”

“这……”姑姑迟疑了一下,还是道:“国色天香。”

高贵妃冷哼一声:“国色天香。”

室内没有人敢再说话,嬷嬷脸上的冷汗滴进了地毯里。

半晌,才听到上面的人冷冷的声音:“回去吧,继续盯着。”

高贵妃冷眼目送着她退下,才拂下了一个茶杯。

“娘娘,”芝兰上前一步:“这个纳兰时春……您可不能留下。”

“废话,本宫还能不知道吗?宫里的人说天香国色,那就是真的能轻松艳冠后宫,本宫能放着她继续蹦跶?”

“那您是打算?”

高贵妃心烦:“她不比汉军旗的,出身高,皇上又喜欢纳兰容若的词,本宫要是轻易从中作梗,难保不被皇上发现,反而让她提前引起皇上注意。”

“她这家世不错,不好好利用也有些可惜,”高贵妃想了想,计上心头,面露喜色:“你觉着我把她配给我兄长如何?”

“高恒大人?”

“前两年哥哥的原配去世,他一直没再娶。这个纳兰氏生得如此好,又有品性,做我高家的媳妇也算抬举她,更何况虽然皇上给高家抬了旗,但后院里那些女人都是汉人,一个满洲大家族里,竟然连一个八大姓的夫人都没有,也太过寒碜了。整好,纳兰这个姓氏就不错,既得到满人承认,汉人也崇敬,好,太好了!”

高贵妃越想越妙,既解决了一个隐患,又给家族加了砝码,为何不好呢?

“找个时候把她给我叫来储秀宫,本宫倒是要看看,她到底有没有传言中那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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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听到储秀宫高贵妃传她的时候,时春脸上的诧异根本不加掩饰。

周围的秀女投来了隐晦的目光,部分嫉羡,部分幸灾乐祸。

高贵妃在后宫有的可不是什么好名声。

时春心眼转了转,跟在姑姑身后往储秀宫走,路上细细打量走在前面的姑姑。

确定了的确是这些日子呆在秀女所里教导规矩的一个姑姑,而不是陌生的储秀宫人,时春往前走了一步,言笑晏晏道:“姑姑可知道高贵妃宣我到底是为什么?”

那个姑姑正是之前在贵妃处献上名单的那个。

她不防备地一惊,却对上时春笑意盈盈的脸,不由放缓了口气:“贵妃娘娘只是想见见你。”

顿了顿,她补充道:“你要表现得温顺无害些。”

她心里其实还挺喜欢这个聪明伶俐的秀女的,但是收了储秀宫的好处就要给娘娘办事,高贵妃权势太盛,她一介小小的奴才,并不敢违背贵妃的命令。

时春笑意加深,假作不知道她的底细,感激道:“多谢姑姑,这些日子有劳姑姑照顾了。”

说着悄然褪下了腕上的镯子塞进了姑姑的袖子里。

这位姑姑大吃一惊,忍不住低头看了一眼,却见是一只赤金镯子,上面镶六颗硕大的红宝石,贵重异常。

在宫里这么多年,从没见过出手这么大方的,不管是秀女还是娘娘们。

“姑姑放心收着吧。”时春双眼弯弯道。

反正到她出宫的这段时间一定是被这个人盯着,倒不妨打点一番,有个周旋。

能被人收买的人,有时候让人头疼得要命,但有的时候又是最好利用的武器。不好好放点血,又哪能放心让她应付高贵妃。

“储秀宫到了,纳兰小主进去便好。”

犹豫一下,姑姑低声道:“在门口候着的那位是高贵妃的亲信芝兰姑娘,小主小心些应对。”

时春微微颔首,走上前去。

芝兰看到着旗装的女子走过来,站在原地细细打量。

不打量不要紧,一看却心惊胆颤。

“这便是纳兰小主吧,”芝兰等时春上前,站着道:“贵妃娘娘等你好久了。”

嚯,还真是不客气。

时春好脾气地问:“不知道这位姐姐怎么称呼?”

芝兰挑了眉,姐姐?

“小主客气了,奴才芝兰,侍奉贵妃娘娘。”

“芝兰姐姐,我们快进去吧,贵妃娘娘该等烦了。”

时春只是坚持地叫芝兰姐姐,即使她是已经过了复选的秀女,是“小主”。

芝兰见她对储秀宫充满敬畏,心中满意,撩起帘子:“小主请。”

时春踏进去,趁着这个功夫抬眼扫了一眼,只看到高贵妃一身华贵坐在上面,也不敢细看,迎上去跪下问好。

“这便是纳兰秀女了吧,果然长得美貌。”

上面传来贵妃的声音,音调听上去有些阴阳怪气。

“贵妃娘娘艳冠六宫,貌赛玉环,是皇上心里一等一的要紧人物,奴才不过蒲柳之姿,哪里够格得娘娘您一声赞。”

高贵妃满意地笑了笑。

“你可有意向选秀成为皇上的妃子?”

送命题。

说有,那是找死;说没有,高贵妃不定会怎么发作。

时春飞快思索:“奴才曾经妄想进宫,但见了娘娘以后,方知什么才是真正的美人。娘娘之光辉,可蔽日月,有娘娘珠玉在前,奴才已不敢心存妄念。”

高贵妃指着她跟芝兰笑说:“看这嘴儿多会说话啊。”

被时春好好地恭维了一顿的芝兰附和:“纳兰小主有自知之明,对娘娘也毕恭毕敬,的确是个讨人喜欢的美人儿。”

高贵妃心头大悦,想到自己的谋划,倒是对此多了点真心实意。眼前这秀女着实是个会讨人喜欢的,指给自己那刚正寡言的兄长倒是说不准是个好亲事。

“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本宫呢,喜欢你这机灵,想着和你们纳兰家结个亲家。本宫的兄长高恒,正在天津总兵任上,本宫想做主把你指给他,也算是抬举了你们纳兰家。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婚姻大事,奴才不敢轻易做主。奴才胆小,此事风险不小,只求贵妃娘娘给奴才几天好好想一想,然后来回娘娘。”

高贵妃撇撇嘴,心道若是拒绝了想入宫,那是门都没有,到那时候,估计也只有颜面尽失被赶出皇宫的下场了。

“本宫倒不明白这有什么好考虑的,”凭她高氏在后宫一手遮天,想找个由头放她出去再容易不过了,不过既然要成为一家人,还是不要欺负得太过为好:“罢了,那本宫就开恩给你三日时间,三日后,芝兰会去接你过来。”

“奴才多谢娘娘,娘娘恩情,奴才必会铭记。”

时春起来,在芝兰笑容满面的目送下离开了储秀宫。

回到秀女所,她拒绝了其他人一起踢毽子的邀请,匆匆找到纸笔,坐在书案前略一思索,已急急下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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