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A-

【1】

一松茧对一个漂亮青年一见钟情了。

虽然他留着长发,脸上还有类似缝线的刺青,穿很不正经的露腰斗篷,但是他会扶老人过马路。

他一定是个心地善良的好人。

声音也很好听。

还劝老人家不用急,慢慢走。这时代,这样的好心人已经不多见了。

然而,他光顾着扶老人,却忘记把老人的拐杖带上了。

结果这个青年冒冒失失地把老人丢在马路上,自己折回去拿拐杖。

怎么回事啊,别顾头不顾尾,把老人家扔在那么危险的地方,没看见老人都快急哭了吗。

一松茧跑过去搀住老人,经过青年,青年朝她微笑,并伸出了双手,一松茧回以笑容。

他轻轻“啊哦”了一声,收回手臂。

以人类的角度看待青年的行为,已经足够古怪。

但一松茧心里只有太阳,老奶奶和漂亮青年,一时想不到这一步,没有起半点疑心。

疑问出现在她搀老奶奶到了另一条路的时候。

“你救了我啊。”

老人痛哭流涕,晶亮的泪水渗进皱纹里。

一松茧:“……主要是刚刚的青年太马虎了。”

倒也没有救人那么夸张吧。

老人下一句话将一松茧钉在原地。

她说那是“鬼”,专门收割气数不长的人的性命。

她说她在等接送的车,不想走动,完全是被鬼逼着过马路的。

所以才连拐杖也不带。

“一定是死在了马路上,才会要人替他死。”老人连声道谢,叫她赶紧去神社祈福,求个御守,祛除邪祟。

明明是万里无云的晴天,一松茧却心里发毛。

没事的,她想,一定是老人家太迷信。

然后她在上学路上被青年堵住了。

【2】

“到前面的地方聊聊吧。多亏你替我拉了老奶奶一把呢。”

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却没有人看见他,自然也不会有人拦着他找一松茧麻烦。

更为可怕的是,商店橱窗上没有青年的倒影。

她想起老人的指控。

“那是恶鬼。”

一松茧试图逃跑。

每当她以为自己逃脱的时候,青年就在距离她一步之遥的地方等着她。

有一次,她拐过墙角,屏息回头,几乎和突然出现的青年贴上了脸。

她向周围的人求助,收获的只有旁人看待疯子的目光。

她不敢想象片刻前,别人是怎么看待独自一人走向马路的老人的。

“好好聊一聊吧。”

【3】

小巷无人经过,砖石的缝隙里长出的青苔,像老人家蜿蜒入皱纹的眼泪。

青年只是看她,笑着不说话,缝合线针针分明。

无声的压力下,一松茧崩溃了。

“请不要杀我……”

“不要杀你,这是你的愿望吗。”

她无助地点点头。

“向我这样的恶鬼祈求,总是要付出代价的。你能为我做什么呢。”

我什么都能做。”

一松茧等待审判。

她通过了。

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

“真的什么都能做吗?”

一松茧点头。

“给我看看吧。”

“……”

“不愿意吗?那只好……”

一松茧只好点头。

除此之外,已经别无选择了。

面容秀丽、谈吐文雅的恶鬼如是说道。“真好奇人体的结构啊。”

天光里,他的面容宛若透明。声线少年般清爽。

这实在是不公平的事。

但这又实在是理所当然的事,不是这幅面孔,不是这把嗓音,他如何能成为恶鬼呢。

所谓恶鬼,当然不是普通的凶恶,不仅威胁人的肉身,更蛊惑人的心灵。不让人不可自拔地迈向深渊,就不能冠以恶鬼之名。

“喏,裙子撩起来。”

“走近一点。”

“来来,再近一点。”

他做的好像只有观察。

只有观察吗……

一松茧分不清自己的心脏在为什么跳动。

为了恐惧吗,这是当然的。

还有别的什么吗?那是她所不敢深想的。

有没有一种可能,他不会杀了自己呢。如果他不会杀了自己,又是什么原因呢……

一松茧往前走的每一步,都踏在自己的心上。

然而一松茧全然忘了,她的心脏,生来就是跳动的,一分一秒都没有停过。

就像恶鬼生来就摧毁人世的。

“很好,来了。”

“百褶裙裙摆再往上一点,这样怎么看得清呢。”

“还有这些衣服,都要解开,不要怕,没有人来,我只是看看——”

【4】

在他的指挥下,裙摆离开膝盖,离开大腿,那是展开的幕布,露出的却不是舞台,而是观众不被允许踏入的后台。

“……”

一松茧不知道自己能站到什么时候,也许下一秒她就会跌倒。

她的双腿已经开始打战了。

蹲下来仰望她的青年却似一无所觉,依然细致地研究着,不放过任何一寸地方。

“不要放开手哦。”

“这个时候放开手,裙摆就会盖住我的脑袋了。”

“会发生很糟糕的事情吧……你也不会想要的。”

让体温变冷的不是风,而是青年的目光。

他饶有兴味地托着腮,伸出了手指。

“这里有一颗痣呢。你注意过吗。”

指尖几乎触及肌肤,一松茧咬住嘴唇。

青年还没碰到她,她就已经产生了刺痛感。

那块肌肤早已竖起汗毛。

“我问你呢。”

“没、没有注意过。”

“这样啊,发现了从未有人发现的宝地呢。我试试能不能把它保留下来,实在是太漂亮了。你要是有男友,他肯定忍不住亲的。唔,没有男友吗,太可惜了。”

保留……什么?

一松茧从未如此敏锐过。

轻浮浪荡的言语中,她先注意的,不是在世俗准则中似含醋意与独占欲的“你的男友”,而是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保留”。

有多奇怪就有多危险。

有多困惑就有多惊惧。

一松茧的最后一眼,给了青年瞳孔中的自己。

急剧膨胀,撑裂衣衫。

变成了没有形状可言,没有种族可归属,没有规则可去遵守的肉团。

像从降世的人类重回上帝的手中,变成了任其拿捏的泥团。

“让我看看有没有保留,啊……有人来了。”

青年放弃翻找了一半的肉团,从小巷里逃跑了。

失去支撑,嘭的倒下,不再是一松茧。

那是穿着她的衣服的别的什么东西。

至少,在巨大的羞耻感中,一松茧不承认那是自己。

她为什么还不死去呢。

混沌的视野渐渐恢复。

“好惨啊……啊,恢复了。”

来到小巷的人,同样有漂亮面孔和清爽嗓音。

但是他为一松茧披上了一件外套。

外套之宽大,几乎可以让失去蔽体衣裳的她当做裙子。

也就是这个人,告诉了一松茧,她具备咒术师的资质,可能会反转术式。

也就是这一天,一松茧去上学的时候,直接去了另一所从未听过学校。

穿着他的外套去的。

  1. 上一章
  2. 目录
  3.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