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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讲述,一直很是平静。

孤寂,冷清,痛苦,疯狂。

他将他过去的每一件事都用单薄的语言,一点点呈现在她眼前。

他用过什么样的心机,起过什么样的算计,生过什么样的恶念,也半点没有遮掩。

过去的一切,黑的,白的,混杂在一处,才成就了如今,真正的他。

他告诉了她每一件事,包括……锦觅。

他看到她不自觉地捏碎了手边的酒杯,心中忐忑慌乱,却仍旧一字一句,将一切都告诉她。

他曾经执着过,曾经扭曲过,曾经付出过,曾经绝望过,最终……清醒过来,两不相欠。

只除了另一个世界相关的一切,包括清瑶他们,他没有与她说起。也许,是出于他隐隐的担忧和私心。知道另一个世界有另一个与他在一起的人……

辰星低垂着头,看不清她此刻的神色。

尽管润玉已经停下,她也不曾动弹,不曾出声。

小院的厅堂之中骤然安静下来,衬得窗外清晨的虫鸣越发清晰起来。

直到阳光一点点漫入窗棱,映照在她脸上,投射出淡淡的阴影,她才缓缓抬起头。

润玉紧紧地盯着她,待看到她微红的眼眶,和眼中,平静无波的神色,心中狠狠地一痛。

“渺渺。”他不由得伸出手,想要握住她放在桌上的手掌,却被她很快地躲开。

“不想……竟是天帝陛下。是我……有眼不识泰山。”

“渺渺!”她的声音带着微颤,撞在他心上,一下一下生生得作痛:“别这样叫我……”

她看着他,双手指尖掐紧:“那我该……如何称呼陛下?”

“渺渺……”他脸上带着无措和恐慌:“我是你的阿白。”

“呵。”她笑了一声,眼里却蕴出氤氲的雾气。默了片刻,她闭上眼从桌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我累了,要回去歇息了。”

她转身抬步要走,却被他疾步过来拉住了手腕,挣了两下没有挣开。

“渺渺,我知道……你心里有气,若是……”

“你不知道!”她猛地提高声音打断他,又仰起头,深深地吸气吐气,过了半晌,突然幽幽地问了一句:“我能知道……过去,你是如何称呼她的么?”

润玉眉心一蹙,默了默才道:“……觅儿。”

“呵。”辰星仰着脸笑了:“还好……不是相似的。”

“渺渺……”

“我现在很乱,你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他看着她的眼角似乎滑落了什么下来,明明离得还远,却仿佛一下子砸在了他心口上,烫得他的四肢百骸都开始泛疼。

他缓缓地,松开了她的手腕。而她,很快回了房间,“砰”得一声关上了房门。

辰星的门这一关,就关了整整三天。

而润玉,也在她的门外,站了整整三天。

这一日,辰星的房内气息突然动荡了一下,很快一股浑厚却又隐隐有些驳杂的力量骤然散开,一瞬间将紧闭房门的房间击碎。润玉来不及细想,抬手一道法力散去面前碎裂的砖瓦木屑,到了辰星身边,这才将这里发生的事看了个清楚。

破碎的房间正中,那枚灰色的蛋正悬浮在半空中,蛋壳上裂开道道缝隙,从那缝隙之中透出耀眼的白光。这枚蛋周围的气息形成漩涡,润玉一眼就看出,它正在破壳新生的最关键时刻,辰星立在一旁,割破了自己的指尖,丝丝缕缕的鲜血顺着她浮动而出的混沌之力不断没入那蛋壳之中,助魂力不足,怕不能安然破壳的它一臂之力。

虽然不愿意看到辰星为这过去的穷奇流血费力,但这段日子下来,他却最是清楚她在这枚蛋上面花费的心血和精力,这个时候别无他法,只得也调出自己的灵力朝悬空的那枚蛋传了过去,谁知这蛋却并不收容他的灵力,水蓝色的灵力绕着蛋壳游走了一周却又原路回来,并不能帮上什么。润玉眉头一紧,当即转开身形站到辰星身后,手掌覆在她的背心,浑厚的水灵之力顺着他的手掌毫无阻碍地传入她体内,很快在她体内转成混沌之力。

果然。

她与他之间有元灵相连的契约,他的力量,她可毫无阻碍地收为己用。

辰星在他手掌覆过来的时候一僵,这时候却顾不得旁的,只得继续凝神为那枚蛋护法。

不知过了多久,半空中蛋壳已经快要完全碎掉的蛋猛地震了一下,一声厚重的兽吼从蛋壳之中传出,慢慢转得有些稚嫩。

耀目的光芒暴起,等这光和先前外放力量尽数散去,半空中,漂浮着一只小臂长短的小兽。这小兽身带黑白两色条纹,有些像老虎,却是头上长角,背上生出浅灰色的双翼。这小兽缓缓地张开眼睛,翡翠色的眼珠晶莹剔透,没有半点浑浊的煞气。

稚嫩的小兽在半空中刨动片刻,像是感受到什么,挥动翅膀朝着辰星的方向飞来,直接撞进她怀里蹭了蹭,有些力竭地沉沉睡了过去。

辰星伸手在它脖颈处细细探了探,发现它确实只是脱力疲惫,加上魂魄之前残缺不全,到底有些受了影响,这时候已昏睡过去,不知何时能醒,倒是没什么旁的妨碍。

润玉只看了一眼明显与穷奇外貌不甚相同的小兽,便将注意力重新放回辰星身上。

辰星这时候也回过神来,感觉到那人覆在自己背心的手掌还未移开,她无声地叹了口气,往前动了动。

润玉眼色一黯,默默收回了手。

他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辰星也始终没有转身。

过了半晌,她抬手捏诀,设了道小小的结界环住怀里新生的小兽,这才长出了口气,转身面对几日不见的润玉。

“……阿白。”

听到她的称呼,他心中一动,朝她的眼睛看去,却又在下一刻心头一紧。

“阿白,我想……带小家伙,离开一段时间。”

“渺渺……”

“阿白,听我说完,可好?”辰星微垂着眼,没有看他的眼睛,不知是不是怕自己此刻会心软:“这几日,我一个人呆在这里,本想把事情想清楚,却没想到……反而越想心越乱。这样不行,所以我……我打算离开这儿,好好地,一个人,静一静。”她叹出一口气,平复自己起伏的心绪:“说来,我该怪你隐瞒的……可真相,又偏偏是你主动亲口说出来的。为什么告诉我?”

他袖中的手掌攥地死紧,似乎想要紧紧握住什么正在流失的东西:“我想……与你一直走下去。若是可以做到,我也希望这些过去不会成为你的烦恼,但……既如此,我不想骗你。”

“呵。”辰星眼底漾出雾气:“你知道么?之前……我还一直等着,一直想着你什么时候会把这样的话对我说出来。如今……你说出来了,可却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

“渺渺。”他的声音干涩沙哑,眼眶泛红:“于你,我的心,一直都是真的。”

辰星抬眼看向他,在瞧见他眼底的沉痛和真挚后,眼光闪了闪,微微撇头避开,没有瞧见他眼中涌上的浓烈悲伤自弃。

“阿白。关于你的过去……我从来没有问过,是因为,我以为我自己是可以不在意的。往事不可追,来日却可期。我以为,只要我辨得出你确是真心实意就够了。可是如今……我知道之后,才觉得自己错了,是我高估自己的肚量了。”

“……渺渺……”

“我也觉得自己很过分!你说了那么多事,说了那么多经历,苦痛悲愁,最后,最后……我最在意的,却是……却是你曾经的那个未婚妻。”辰星的身体微微发抖,眼眶之中蓄满了晶莹的泪珠,摇摇欲坠。

“渺渺……”润玉上前一步,伸手过去想要扶住她颤抖的肩膀,却被她退了一步躲开。

“阿白,抱歉。我曾以为,什么样的过去我都可以不在意的,可是……可是当我知道曾有那么一个人,让你费尽心思,让你周全打算,让你……那样宽容大度,毫不在意她……为她几次涉险伤及自身……最后……最后……”

润玉立在原地,收回方才想扶住她的手掌,指尖几乎陷入掌心,要滴下鲜血来。

“我知道,你觉得有愧,用这样决绝的方式与她两不相欠,若是……若我换个角度看,兴许还可能赞一句你的气度。可是……可是我做不到。就算知道你舍命救她为的不是情,为的是你自己的道义,可我……”

辰星眼泪从眼中滴落,润玉定定地看着她,将她的每一颗滑落的泪珠,都牢牢地记在心底。

一颗一颗,一次一次,如同刀割。

他觉得这些泪珠,一点点砸下来,仿佛在慢慢埋没,他好不容易,找到的光。

辰星艰难地平静下来,深吸了一口气,抬眼看着润玉:“我想离开这儿,去……没有你,没有你痕迹的地方,好好……静一静,想一想。”

润玉张了张嘴,觉得自己的喉头堵着一团旺盛灼烧着的烈火,疼得他浑身都在发抖:“我……在这儿等你。”

辰星身形一僵,闭了闭眼:“若是……我不回来了呢?”

他的心猛地一下,如同被搅碎了一样,满是破碎的残肢和淋漓的鲜血。

“……我等你。”

辰星静默许久,叹了一声:“天上一日,地上一年,便让我……再占凡间一月的时光。”她睁开眼看向他:“我若没有回来,还请……天帝陛下,回归天界,重掌职权,以……苍生为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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