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部分时间她都在看书,一坐就很久。李渡觉得,看书是最能消磨时间的事情,每次看完书抬起头来,就有种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的感觉。
过了几天,伤口不太疼了,可是水泡还在,摸起来软软的。李渡对着镜子,左看右看,觉得自己像一种两栖动物——蟾蜍,俗称癞□□。
李渡找了颗针,小心的把水泡挑破,让水流出来。很快她就发现这个举动非常愚蠢,水泡被挑破以后,露出了里面粉红的伤口,相当的疼,像撒了辣椒上去,风一吹就疼,走路都不敢走快了。
可是后悔已经晚了,李渡再不想去医院被数落,只好忍着,哪天好就算哪天吧!
傍晚的时候,李渡听到有人敲门,估计是送东西的,她让小区小卖部送了袋咸菜,稀饭吃久了,嘴里一点味都没有。
打开门,居然是陈端成!
“我家到底有多顺路,你都顺到楼上来了?”
陈端成没有理会李渡话里的挑衅,他一眼就注意到了李渡胸前粉红的伤口。
“你到底怎么回事?”他低声吼道。
接诊的还是那个女医生,毫不留情的批评李渡:“怎么能挑破呢,它会自己吸收的,你知不知道这样会感染啊,而且,你居然还-洗-澡了!”
知道自己理亏,李渡讷讷不能言。
女医生又把火力对准陈端成,“你怎么当男朋友的,都烫成这样了还不管住她,让她洗澡,还把水泡挑破了,你都不管她的吗?”
陈端成黑着一张脸,不知道在想什么,李渡马上向医生轻声解释:“他不是我男朋友,我们也就刚认识。”
陈端成的脸更黑了,亏了他这几天一直担心着她的伤口,今天终于拉下脸皮过来探望,她倒好,轻轻松松来了句“刚认识的!”。
女医生尴尬的住了嘴,低头处理李渡的伤口。
从医院出来,李渡表示要自己打车回家,陈端成没说话,一把将李渡拽上了车。
开了一会儿,李渡发现不是朝着她家的方向驶去,非常恼怒,
“你干什么,我要回家!”
“你没听医生说不能出汗吗,出汗会感染。你那里就卧室一个空调,我家是中央空调。”,没等李渡反对,他接着说:“我家没别人,就我一个人。”说完之后,也不管李渡什么表情,他只管开车。
陈端成的家在一个高档小区里,上下两层,装修得十分简洁,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东西,一看就是单身男子的住所,哦,对了,的确是中央空调。
天太热,又出了一身汗,李渡进了门就要去洗澡,陈端成都被气笑了。
“忍一下不行么?一两天不洗澡又能怎么样,感染了怎么办?”
“不洗澡我睡不着。”李渡很固执,在她看来,洗澡是头等大事。
陈端成忍住气:“那我们到理发店去洗头。”
“我不去,我从来也没去过那里洗头,不习惯。”
陈端成磨着后槽牙,“我帮你洗。”
李渡瞪着他,看上去很警觉,他微怒,“你都这样了,我能干什么?”
最后协商的结果是李渡自己擦洗身体,陈端成帮她洗头。
陈端成在浴缸里铺了一块干浴巾,李渡躺在浴缸里,头发露在外面,他小心地把头发淋湿,挤了点洗发水上去,抹开,轻轻地揉搓。李渡的头发乌黑发亮,微微地打着卷,额前的头发鬈得厉害些,一圈一圈的,陈端成的手缠在这丝丝缕缕中,想要抽手出来给她冲水,一时竟挣脱不开,稍一用劲,头发被扯掉了好几根,他连忙问道:“疼么?”李渡笑笑:“没事。”
收拾停当,陈端成走近卧室,看见李渡对着镜子在抹药,他拿起药膏,要帮她抹,李渡躲开了,“我自己能行。”她嘀咕了一句。
陈端成拉开她的手,“你身上哪里我没见过,你要是自己能行会变成这样?”
他没好气地拿过药,抠了一些,抹在李渡胸前,再用指尖轻轻地推开,怕她会疼,动作轻得好像是一片羽毛拂过。李渡注视着面前这个男人的脸,低着头,垂着眼,敛眉屏气,这刹那的温柔,李渡后来记了很久很久。
睡觉的时候,陈端成搂着李渡的腰,低声说:“你干脆搬过来住,你这样一个人,哪里会照顾自己?我看着你,也放心些。”李渡没说话。
第二天早上起来,陈端成又说了同样的话,让她别走,等伤好了再说,李渡还是没说话,他不管,塞了把钥匙给她就上班去了。
本来陈端成没抱多少希望,但是当他下班回来的时候,看见李渡安静地待在客厅里看书,心里有说不出来的高兴。
在养伤的这段时间,李渡几乎没有出门,白天就一个人在公寓里看书。陈端成每天早早下班,有时弄点简单的饭,有时在外面餐厅打包,吃完饭多数是陈端成洗碗,然后再给李渡洗头,晚上看看电视,聊会儿天。李渡不怎么爱说话,都是陈端成问一句说一句,他不敢再逗她,说的都是平常的事,到了九,十点钟,他们就上床睡觉,生活很有规律。
过了十来天,李渡的伤口完全恢复了,得益于陈端成的严格监督,没留下疤痕。慢慢地有时候李渡会在陈端成家里住,但有时候不去,因为团队有时会到海州市区以外的景点,就不能回来,或是感觉累了,李渡就在自己家里睡。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陈端成对李渡有了一些了解,这些了解,不是李渡告诉他的,她很少提起自己家里的情况,是陈端成自己观察得来的。
李渡在生活上根本不能照顾自己,或者说,在这方面她很弱智。她不会做饭,如果做,就是一大锅稀饭,厨房对她来讲就是个烧开水的地方。陈端成曾经问过她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她的回答是小时候吃食堂,上大学也是,当导游后要么吃工作餐,要么叫外卖。
但在另一方面,李渡又是聪明的,优秀的,在法文上的造诣,绝不是她自己所说的“懂一点”,她有大量的书,几乎全是法文原版,一个中国字没有。不过李渡从不卖弄,陈端成甚至就没听她说过法文。她看书的时候,整个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这个世界,陈端成看不懂,也进不去,但每当这个时候,李渡身上散发出来那种禁欲的气质,让陈端成喜欢得发狂。
李渡做事情很认真,近乎执着的认真,凡事不管大小,一定要做好,哪怕是打扫卫生,也要打扫得纤尘不染,住在一起后,卫生都是李渡在打扫,这可能是她唯一擅长的家务事。
她没有对陈端成提出过物质上的要求,陈端成也故意不提,他暗中观察,发现李渡对钱是一种随兴的态度,既没有对钱的渴求,也没有对钱的鄙视。钱对她来说,就是个工具,和毛巾牙刷差不多,是生活中必不可少的工具。这种态度,不是一天两天能养成的,也不可能在一个缺吃少穿的环境中养成。所以,陈端成猜测,李渡的家庭条件应该是不错的,不过李渡只含糊地提起父亲是个单位里的中层干部。
李渡和陈端成都不喜外人,俩人有时候在外面吃,有时候陈端成回来得早,就自己做,好在他什么都会,味道虽然不敢和外面的大厨比,但也过得去,李渡尤其爱吃他烧的牛肉,陈端成一有时间就给她做。
陈端成的事情李渡从来不问,他在外面和朋友吃饭李渡也不去,她觉得和不认识的人一起吃饭是一件很累的事情。陈端成笑她:“那你带团的客人不都是陌生人吗?”
李渡反驳:“那是工作,怎么能一样?”
李渡的工作性质决定了她需要早出晚归,刚开始的时候,陈端成提出早上可以送李渡到酒店,李渡坚决不愿意:“我自己又不是不能坐车,做什么要一个人办事,两个人受罪?”
事实上,李渡只要是自己能办到的事,都绝少麻烦别人,她和人不太亲近,即使是和陈端成。
淡泊的,孤傲的,笨拙的,但同时又才华横溢的李渡,吸引着陈端成,他关心她,迁就她,她高兴了,他就高兴,她不高兴了,他就心里发慌,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他的喜怒已不知不觉被她掌控,他知道这样不好,可他控制不住自己。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会和她结婚,但是他知道,他大约是爱上她了。
可李渡对陈端成,始终是淡淡的,若即若离的,他进不去她的世界,她也拒绝进入他的世界。
这样的相处一直持续了几个月,这日,李渡送机回来,没顾得上休息就开始填写报账单,然后到公司等着报账,因为到得早,很快就报完了。
李渡一个人逛了会儿街,她对生活的要求不太高也不太低,衣服大概就那几个牌子,千把块钱的,内衣裤讲究一些,也就两三百左右。
李渡从小没过过拮据的日子,家里的钱都是放在抽屉里,想用就去取,如果不够的话,可以和父亲李广海说一下,李广海会另外给钱。不过李渡生活简单,少有朋友,自然就没什么娱乐花销,除了买点衣服,日常用品,最大的开支就是在运动用品上,她喜欢打网球,球拍和球鞋都是买的专业级别,比较烧钱一点。
李渡买了几件衣服,在路过内衣柜台的时候,稍微停顿了一下,模特身上穿了一件浅粉色的内衣,稍带性感,边缘缀了细细的白色蕾丝。导购注意到她眼光的停留,走过来热情地介绍:“您喜欢这件么?这是今年的最新款,别看样式简单,但做工很精细,尤其是这个花边,从法国进口,穿上有聚拢效果,您可以试一下,不买也没有关系。”
李渡的胸不属于很丰满的那种,小巧但结实,她把内衣拿在手里看了看,没有试穿就走了。
李渡回到了自己租的房子,把新买的衣服剪了商标,丢进洗衣机,开始打扫卫生。最近回来得少,家具蒙了一层细细的灰,她又擦又洗,搞了一个多小时。
搞完卫生,李渡觉得有些困了,出团实在是很消耗精力的一件事情,几十号人,吃喝拉撒全归导游管,这个喊那个叫的,没有一会儿能消停,还要在烈日下走景点,边走边讲,一天下来,比打十场球还累。
下午三点多,李渡被肚子疼醒了,她起来一看,床单上有一块血——李渡总是不记得生理期的时间。
她有点痛经,每个月就等着肚子疼,肚子一疼,就知道是那个来了,所以包里随时要放一片卫生棉。
李渡翻身起来到洗手间把自己收拾干净,又把床单换了洗上。这亏得是在自己家里,如果在陈端成的家里,那就太丢脸了。她打定主意,无论如何这个房子也不能退掉,总有用得上的地方。
等了一阵,床单洗好了,李渡拿出来晾到阳台上,今天天气好,应该很快就能干。她望着楼下,忽然感到心烦。最近老是这样,无端地不高兴,不知道自己这样住在陈端成家里算怎么回事?她想搬回来,但仿佛有些不能形容的原因阻止着她,矛盾的心情使她有些沮丧,一只手无意识地揪着湿床单,捏了皱巴巴的一团。李渡过了很久回神过来,放开手,把床单抚平,谁知捏了太久,怎么也抚不平,褶皱毫无规律地留在上面,纵横交错。
李渡换好衣服往楼下走,打算去吃碗面,小区门口新开了一家拉面馆,招牌是正宗兰州牛肉面,她想去尝一下是不是正宗。
李渡站在门口往里面看,老板伙计都带着小白帽,应该是正宗的吧。
牛肉面端上来,面多牛肉少,那牛肉被切得极薄。李渡很有经验,得先吃牛肉,不然肉会碎掉,吃不到嘴里去。
李渡夹了一片牛肉,还没进嘴,陈端成打电话问她在哪里。
“我……吃饭呢。”
“一个人吗?”陈端成知道她今天送机,不会再出团。
“嗯。”
“那你别吃了,我也还没吃饭,我来接你,我们出去吃吧。”
李渡的面还没吃呢,她不想浪费食物,她说:“你自己去吧,我已经吃上了。”
陈端成说道:“那算了,我也不去了,家里还有剩菜,随便吃点就行,我过来接你一起回家吧。”
李渡不想去,说:“我今天…不太方便。”
“哪里不方便?”
“我…那啥来了。”
电话里沉默了一会儿,陈端成低声说:“我来接你,不是为了要做什么,只是为了想见你。”
李渡握着手机,半天没说话,
陈端成重复了一句:“你在哪里?我来接你。”
李渡好一阵才说:“我自己打车过来吧,你不要来了。”
陈端成到家后把剩菜从冰箱里拿出来,放进微波炉里热一下,这时,李渡回来了。
他问她:“你还要再吃一点不?”
那碗面很多,李渡只吃了一半就饱了,她说:“不吃了,已经很饱了。”
陈端成一个人吃饭,李渡拿衣服准备去洗澡。
李渡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陈端成看了一眼,屏幕上显示“公司”,
公司打电话过来,好像是说酒店签单多签了一个床位的事。
李渡反反复复地在酒店,公司财务,公司房调,组团社之间打电话沟通,说了有大半个小时,最后确定是一个本不该有床位的孩子占了床,这个床位价值一百八十块钱。
李渡说得口干舌燥地挂了电话,陈端成惊讶地问道:“你就为了一百八十块钱打了这么久的电话?”
“这不是钱的问题,这是账的问题。”
“账的问题说到底不也是钱的问题吗?”
李渡觉得和他无法沟通,闭上了嘴。
陈端成又问:“你一个月挣多少钱?”
“我挣多少钱为什么要告诉你?我有问过你一个月挣多少钱吗?”李渡有些不可思议,居然有人这么不识时务。
陈端成正在喝水,差点被水给呛住,他吸了一口气,说道:“我的意思是,如果你钱不够用我可以给你。”
陈端成和李渡没有谈过钱的问题,因为没有发生过钱的问题,但陈端成认为应该表明一下自己的态度。
李渡慢腾腾地说:“我不觉得我们已经亲密到了可以共享收入的程度。”
陈端成不再说话,把碗筷收拾完以后就去洗澡。
李渡坐在餐桌前,抿了嘴,玩自己的手机,
陈端成在楼下洗完澡,只穿了一条睡裤,头发也没擦,湿淋淋的上楼进了卧室。
李渡放下手机,垂头看自己的光脚,她开始后悔今天过来了。
“你不睡觉吗?”陈端成从卧室出来,站在楼梯中间,寡淡着一张脸问她,
“我还是想回家去睡。”李渡小声地说,
陈端成脸色阴沉,不耐烦地说,“随便你,我今天累了,你自己打车回去吧。”说完,他转身上楼,关上了卧室门,大约动作有点重,门“哐”的响了一下。
李渡原地站着,天已经黑透,楼下只开了餐桌上的吊灯,屋里半明半暗地看不清楚。
她找了一个袋子,把洗手间里自己的东西装进袋子,想上楼去拿衣服,踏了两级楼梯又退回来,从包里找出陈端成公寓的钥匙,放在桌上,轻轻地出了门。
李渡走到小区门口,等客的出租车司机招呼她:“美女,坐车么?”她笑笑,拎着袋子,漫无目的地向前走去。
街上的行人渐渐减少,李渡像一个孤魂野鬼慢慢游荡,偶有喝醉的情侣打情骂俏地路过,或是衣衫褴褛的流浪汉,都要奇怪地看上她一眼,她理也不理,继续在昏暗的街道走着,一直走到双腿酸软,不知兜了多大的圈子,才回到了租住的房子。
夜空月隐星藏,一切轮廓皆消失在黑暗中,众人都在梦里,她觉得她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