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还说了许多,惜日却越发地沉默,除了强颜欢笑便是机械性地点头。
无形当中,似有一双手越夹越紧,让她再无法挣脱与明路的牵绊。
见到龙茗时,已是正午时分。
他这一去多日,虽一直拼命赶路,但当惜日见到他时,却依旧神采奕奕,即便此刻正深陷重围。
大街上,人群移动缓慢,似乎前面发生了什么大事,惜日的轿子因街上人多走得极慢,惜日坐在轿中正有些烦闷,就听轿外田双惊喜喊道:“小姐,你看那是谁?”,一种极强烈的预感让她突然掀起轿帘,举目向人最多的地方望去,果然,一眼就看到了他。
惜日哀叹:长成这样还大摇大摆到闹市来,这家伙存心造成大街通行阻塞嘛。
人啊,长成那样就应该收敛点老老实实呆在家里好了,还偏爱往人多的地方跑,这明显是故意来制造混乱的!
虽如此想可眼见如此情景也不禁摇头失笑。
也不知为什么,这一刻看到他,低落的心情突然大好起来。这一刻想要亲近他的心情好似离弦的箭,不只收不回竟一时半会儿也等不及了,忙把田双招了过来,低声吩咐了几句,田双立刻会意。
轿子一点一点缓慢地移向了龙茗,惜日一点一点紧张起来,这一次一定要把握好时机,可不能像对付索阁那样害人不成反害了己。虽然这一次难度低了许多,但也有一定的危险性,尤其是时机一定要掌握好。
这一次他的随身跟班小足子也一同来了。目前正在大街上极力阻挡四周的狂风浪蝶,其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而那个受保护的核心人物一脸不耐烦,拿起临边摊位上的一个玉坠看了看,刚放下,就被人宝贝似地买走了。又拿起一个玉饰看了看,刚放下,又被人买走了,如此反复……
当他举步要走时。
那个小摊主谄媚地对他道:“公子,再随便看看吧,不买也好啊。”
龙茗理都不理,不耐烦地踱步走了,边走还边问小足子:“京城的姑娘比苏州的如何?”
小足子挥汗如雨,狼狈答道:“更加猛浪。公子,小的都快撑不住了。”
龙茗道:“今天你的收益还好吧?”
小足子虚笑道:“已经没地方装了,小的还以为京城是大都,姑娘们知书达理会很含蓄,没想到啊没想到,早知道就拿个包袱来了,再喊几个年轻力壮的伙计跟着。”
龙茗不甚在意地点了点头。
主仆正在闲逛,就见一顶轿子从旁而过,龙茗起初没在意,可当轿子与他擦身而过时,他突然看到了惜日的脸,瞬间僵了一下,偏偏就这一下,给了惜日可乘之机。
突然一个东西抛向了龙茗。
龙茗下意识伸手一抓,忽觉掌心湿热,低头一看,满手蛋清,一个本就有些破裂的鸡蛋被他一抓之下碎在手里,蛋黄还完好无损地抓在掌心,不禁有些无奈。
惜日噗哧一笑。
龙茗也无奈地笑了起来。
这么多天了,这是他们分手后第一次见面。
龙茗正待说些什么,惜日已放下了轿帘。
此地人多眼杂,不易多说,龙茗只含笑望着轿子离去。
事情发生在一瞬间,整个过程看到的人不多,大多数人都没看清,只见一顶软轿与这位公子擦肩而过时,公子便握了一手的蛋清,然后看着抓在手心里的蛋黄一脸笑意。
有女子体贴且颤抖地递过来丝帕,龙茗却似根本没看到,握着手里的蛋黄,笑若春风地走了。女子呢喃道:“难道公子喜欢生鸡蛋?”后面跟着的小足子本不以为意却忽然听到又有人说:“原来这位公子喜欢鸡蛋,走,我们快去多买点,都扔给公子。”
小足子大惊失色,不要啊,这么多人要是齐齐向他家公子身上砸鸡蛋,那还得了!急急拉住龙茗道:“公子,我们快跑吧!”
龙茗此刻全副心思仍在惜日那一笑上,根本听不进小足子的话。小足子眼看着市场上的鸡蛋被众人一扫而空,许多姑娘不明所以,只大略听旁人十分肯定地说这位公子喜欢鸡蛋,都跟着一起买,看着面前一个个含情脉脉手里撰着鸡蛋的众位姑娘,再看看仍无危险意识手握蛋清的公子,小足子欲哭无泪!
小足子也算见多识广的人了,当下急中生智,大喊道:“我家公子喜欢完整的鸡蛋作收藏,破了的不要!”一句话,终于勉强化解了一场浩劫。
在收下了几十篮子鸡蛋提着后,小足子吃力地跟在龙茗后面,边挪边想:这个田惜日,果然是他家少爷命中注定的克星,每次见到她准没好事!
刚在心里诅咒了几句田惜日,一个没留神,脚下一滑……噗嗤——满身鸡蛋清!
这下子小足子认定了田惜日是魔女转世。
午后,是让人最为慵懒的时候,尤其秋天容易让人困乏,惜日正在打盹,忽觉鼻端痒痒的有些难受,睁开双眼,便见一张美得连她都嫉妒的脸近在咫尺,突然,那人低下头来,猝不及防间,唇边温热。
心跳在一停之后疯狂地跳了起来。虽只是浅浅一吻,却如惊涛骇浪,让本已不平静的心再次风起云涌。他喜欢自己,他从没直言过,但她早已知道。
面颊热透了,她不敢看他的眼睛,鼻息仍然近在咫尺,她不敢起身甚至不敢动上半分,他幽幽看过来的目光,让她无所躲藏亦不想躲藏。
他在耳边轻轻对她说:“跟我走吧。离开这里。婚约我帮你解决。”
她抬眸看向了他,本就有些迷糊的思绪更加迷糊了,想问他如何解决,却无来由地想要相信。心里涌上了太多太多的开心与满足,说不清道不明地无条件想要按照他说的去做。
表哥的话她可以不放在心上,皇太后姑母的话她也可以置之不理。淑妃娘娘和爹爹对她的期望、家族的荣辱她都可以不顾。她如此想着,如此告诉自己——她可以的,她可以跟他走的,也可以一生一世相信他,信任他,依靠他。
只是……,为什么事到临头她还是下不了这个决心。
“这几日你去做什么了?”她明显在顾左右而言他。
龙茗一颗高高提起的心就这么被摔了下来,有些失落地答道:“漕运之乱想必你也听说了,不巧这事一向是我们家负责的,这一次帮中几位长老受人鼓动联合起来趁我和爹爹不在,囤积私粮和盐想从中谋私,本来这只能算是帮中内务,不想有人从中挑拨,而挑拨之人却是个金人,这当中颇有玄机,我不便多说,只是当时在我收到密报时还不能确认,一方面怕消息走漏打草惊蛇,一方面怕消息不准,所以才没告诉你。”
这件事她也知道个大概,便没多问,只道:“说好要飞鸽传书的,怎么没有!”
龙茗见她这般模样,讨好笑道:“我飞了,但是鸽子中途被人烤了吃了。”
“哈,你怎么知道鸽子被人烤了吃了?”
“嘿,很有可能。”
油嘴滑舌,懒得理他,惜日又问:“你和我表哥到底有什么过节?”
“你表哥?啊,你说的是李瑜?”
惜日点头。
龙茗很仔细地想了一会儿,忽然问道:“我和你表哥有过节吗?”
“没有吗?”怎么反过来问她了?
“有吗?”龙茗道。
惜日不理他。他明显是装的,他肯定知道表哥对他的恨意。
龙茗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龙茗道:“自从五年前他打赌输给了我,凡事必须听命于我之后,我们已多年没见了,还怪想他的。”
这人……真是。
“凡事都要听命于你?”惜日惊讶问道。
龙茗笑道:“前不久我还让他去为堂哥医过病。”
这事还是不要多提的好,惜日暗想。
“你这几年都叫表哥干过什么?”惜日直觉龙茗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使用表哥的好机会。
龙茗想了想,诡异笑道:“有时候当敌国卧底,有时候当妓院老鸨,有时候到边塞城镇救死扶伤,所以他一直都生活在边疆或者塞外,我们没什么机会见面,不过,他始终都信守了承诺,所以明年我们两个将再打一次赌。”
惜日呆滞片刻,暗道好可怜的表哥啊,难怪会说他与龙茗有深仇大恨!
敢情龙茗把表哥当成免费劳力了,还是个能医百病的。
这几年表哥都是怎么过来的啊?难以想象,像表哥那么心高气傲的人,凡事都要听命于龙茗,一有事就要像狗腿子一样跑去处理,能不恨龙茗嘛。
“你们还要打赌?”惜日又问。
“对,我们说好了只要输的人一直信守承诺,那么五年后可以要求重新赌上一次。”
“赌什么?”
“由输了的人说了算。”
“你要小心啊。”惜日提醒,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但看龙茗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想着他有一天会被表哥百般折磨,水里来火里去的,不知道该笑还是该为他掬一把同情泪。
惜日再次好奇问道:“你和我表哥当年到底打的什么赌?”
“年头太长了,我有些记不清了,大概就是当年苏州有个花魁,看上了我,没看上他吧。”
啊?她就说他们两个之间打赌,肯定没什么好赌。
“你当年多大?”
“十四岁。”
惜日哀叹,十四岁的龙茗就有勾引花魁的本事了,她得好好为自己打算打算。拿起旁边摆着的一盘青枣,一颗一颗地数着:“跟他走,不跟他走。跟他走……”
龙茗在旁看傻眼了。这到底是跟不跟他走啊!
最后一个果子:“不跟……”
喀嚓,入了某人的口。
龙茗边吃枣子边道:“我爹今早来过京城,本来我想亲自为你引荐的,但没想到还是错过了。”
“你爹也来了?”
龙茗一笑,“已经走了,不过,嘿,我爹已经见过你了。”
啊?“什么时候。”
龙茗只笑不答:“他十分满意你,临走时嘱咐我就算是用抢的、偷的也要把你带走。”
啊?这是什么爹爹呀!
龙茗问她是怎么让一向谨慎的堂哥索阁中了春风十里香的?
惜日见他已经知道,便不再隐瞒,不好意思地讲了个大概。
讲完后,二人很有默契地不多说,只相视一笑,一般心思:他们都把对方的哥哥弄得很惨很惨……
为了考验他,惜日提出,要女扮男装,和他一起上大街勾引美女。如果她勾引的比他多,她就跟他走。
龙茗说难度太大了。
她说就是因为难度大才要挑战。
龙茗说要不他俩打个赌。
惜日想起表哥的惨败,引以为戒,坚决不跟他赌,。
临上街前,龙茗提议要不他也易易容吧。
惜日坚决反对。
龙茗无奈之余,只好在上了大街后把自己的眼睛弄成斗鸡眼,嘴唇始终以不规则方式咧开,总算丑化了几分。
惜日见状,笑得险些背过气去。
大街上依旧人来人往,龙茗此刻面容有些抽搐,眼前一片发花,看着来来往往时而回头看向他的女人们,始终不敢恢复原状,不禁担心,这要是久了,会不会自己真的变成斗鸡眼?忍不住把心里的担忧告诉了惜日。
直笑得惜日上气不接下气。
一路上战绩还不错,惜日十分满意,虽不如龙大少那般“横扫千军”,但也算“颠倒了众生”。
期间,龙茗有意无意地问了句:“最近有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人?”
惜日那时心里正在得意,没多想便道:“没有,只在前天有个乱扔纸条的。”
龙茗一笑,便再无话。
二人一路沿街逛去,直至抬头见到雪竹阁的招牌。
惜日止步,指着招牌上的狼头标记对龙茗道:“我要吃最好的!”。
龙茗一笑,点头。
二人刚跨步进雪竹阁,伶俐的小二随即迎了上来,抬眼一见龙茗,先是一愣,因为龙茗的斗鸡眼和歪嘴……但随即恢复了招牌笑容,对龙茗的怪模样视而不见。
龙茗随即恢复了原样,揉着抽搐的眼角和嘴角。小二也是个伶俐的人,不多看也不多问,只挂着招牌笑容有意无意地扫了一眼龙茗的领口,目光一闪,当即笑道:“二位公子,请随小的上二楼上等雅间。”
自进门开始,惜日便注意着小二与龙茗的一举一动,按照龙茗曾经的说法,这带着狼头标志的雪竹阁也是他家旗下的产业。
惜日随小二的目光瞄向了龙茗的领口,见其上绣着两朵精致的金边兰花,忽然想到,龙茗似乎所有的衣服领口上都绣着这种兰花,以前只以为是个装饰或者他偏爱兰花,像三哥偏爱茉莉花,不过今日看来,这当中或许另有玄机。
龙茗似看出她心中所想,对她一笑,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惜日当仁不让,昂首挺胸当先上了二楼。
有趣的是,他们没点任何东西,也没人让他们点任何东西,龙茗有意不提,惜日也不理会,只等着看这雪竹阁到底耍什么花样。果然不一会儿,饭菜便陆续端了上来,一会儿便上齐了。
桌上摆着三荤四素一汤,但见菜色精致,搭配合宜,所用食材竟没有重样的。惜日颇为满意。当下品了几道菜,比平日里来吃的还要可口,看来龙茗在此的地位果然不凡,大厨定费了不少心思。
说来奇怪,按道理,一男一女单独在一起吃饭总也有点那啥吧,可偏偏这二人没有任何尴尬不说,一见饭菜上齐,也不谦让,各自拿起筷子就吃,都够不客气的。
刚吃了两口,就听门口一人道:“公子,您还有其他吩咐吗?”
“没有了,下去吧。”龙茗道。
门外之人答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