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阁忽然有种错觉，似乎每一次遇到她，自己都会失常，理智变成鲁莽，自信变成武断。不只如此，还会发生一些意想不到的事，上一次，那个春风十里香险些害得他性命不保，这一次，他的一世英名也要不保。

可是，他发觉自己从未怪过她，无论是上一次的春风十里香，还是这一次的以假乱真，他知道这两件事都不是偶然，甚至都与她有关，却从未想过要怪她。

望着纷纷落下的雪花，入眼的全是精致而纯净无暇的白……

田惜日转身背对于他，忽然一叹，道：“罢了，也不能怪你。”细说起来，一切皆因她而起，她又有何道理质问于他？！

索阁微微一怔，继而轻声道：“今日之事，的确是本王鲁莽了，伤了你，是本王不对。”

惜日不置可否，缓缓垂下头去，耳闻索阁道歉，竟有种说不出的惆怅，他其实最应该跟自己道歉的不是这件事，一笑道：“这点小事算得了什么……”她突然停住了将要说下去的话，只因不想再提。

索阁却道：“三年前的冬天，天气也如这般，下着大雪。本王途径京郊竹林，听到有人弹奏古曲‘苍茫”。两年前，本王返京，买下那片竹林，曾盼那人再来竹林抚琴，引为知己，但始终也未曾等到，直到前不久你在竹林亲奏‘焦尾’，本王才知，那人是你。”

她默不作声，此刻他说这些又有何用。

索阁道：“两年前，本王在晚宴前曾收到你的信笺，上面写着……”

田惜日疑惑地看向他，什么信笺，她从未给他写过信笺。

索阁自然瞧出她的疑惑，顿时疑道，“那信笺不是你写的？”

惜日摇了摇头：“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从未给你写过什么信笺。那日之前我从未见过你。”

索阁豁然明白，那信笺并非出自她手。早先对明路只是猜测，而今却已能断定，那自他手中递过来的信笺，并非出于偶然。不知为何，忽然想问：“你还怪本王吗？”

怪他吗？还在怪他吗？

想起害他俩病得不浅的春风十里香起，惜日忽然笑了：“王爷这句话似乎问得太迟了，若是早问几个月，我定然回答还怪。”

看着她眼中闪烁着的俏皮，心中有什么被轻轻拨动，索阁弯起了唇角，原来还在执着的只有自己。

“冬季下雪天的竹林很美。”索阁忽道。

他在邀约，惜日虽听懂了他言下之意，却只淡笑不语，忽想起一事，便问：“不知那信笺上写了什么？”

索阁道：“写了几句话，我只记得其中一句。”

“定是十分特别，不知是什么话？”

“除了我你还能爱谁。”

“哦？果然有我几分风格。”

见她丝毫不怪，索阁竟有些失落。

她是真的放下了，不怪他，也不怪那人。

送走了她，竟无心再去理会什么完颜纳。

带惜日离开云雀院时，索阁已确定侍卫护在完颜纳四周，想必出不了什么事。

微仰头，雪花冰凉拂面……令他越发清醒了几分。

今冬的第一场雪好大，看样子会下一整夜，明日，凤凰山会有很深的积雪吧，雪狐狸也会出来了，很适合狩猎。

他紧了紧衣领，想着不着边际的事情，身体轻轻一抖，抖落了身上的积雪，方踏步而去。

惜日三转两转便奔出了小巷，一出巷口就到了人来人往的京城大街，当下缓了脚步，辨明方向，向田府行去。

一路上，大雪依旧不减气势，覆盖一切它能覆盖的，试图把一切洗净变成无暇的白色。

行人偶尔望望天，面露悦色。

雪，京城人早已司空见惯，不足为奇，但毕竟是今冬的第一场雪，每年的第一场雪，仍让人带着几分期盼和等待的喜悦，虽然它的到来预示着更加的寒冷，却因自身的洁白无暇而无法让人真正生厌。

她亦抬头望天，任雪花落在自己的发上，身上，却不去打理，心情愉悦地想象着自己顶着一头积雪的样子，白眉毛，白头发，白睫毛，呵呵，如果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会不会把他吓一跳呢？不知为何，此时竟想到了龙茗……

不知不觉到了家门口，刚要入府，就听身后有人唤道：“五妹。”

她闻声回头，看到了三哥明路。

明路一见她的样子，微微蹙了蹙眉，几步到得近前，拂去了她故意留在头发上的积雪。

她有些不自在地笑道：“三哥没吓到吗？我可是故意留着满头发的雪想吓人来着！三哥没被吓到，我很失望那。”

明路轻扯唇角，回道：“也不怕冻着。”继续帮她拂去了头顶的雪。忽然微凉的手指竟抚上了她的眉目，惜日惊诧抬眸，却见他正望着自己身后，自他眼中，她发现了两个穿着一摸一样的人，也就是说，此时此刻，在她的身后……有一个和她一摸一样的人！一个认知突然惊现脑海，身后之人，是龙茗……！

当时在云雀院外，龙茗趁着傅津和完颜纳纠缠之际，随索阁之后追去，却始终没有追上，寻了一会儿，便遇到了亦四处寻找惜日的田双，二人都没有找到惜日的踪迹，只得暂回田府一看。

他二人都知道，只要误会解释清楚，索阁不会把惜日怎么样。但为何她去了那么久也没回来？

龙茗心有担忧，决定再出去找找，可刚一出田府，就看到郡王明路与惜日在田府门口笑着言语。

此刻在他眼中，看到的是明路正抚摸着田惜日的面颊，二人深情对望……

日暮之时，白雪纷纷扬扬落在二人身上，十分的刺眼，尤其是刺了他的眼，让他十分不舒服，不对，是非常非常的不舒服！已经不能再不舒服的不舒服了！

原来，田惜日并不是与堂兄在一起，原来……难怪会这般久！

龙茗一眯双眼，走上了前，哪里还顾及此时他正穿着与田惜日一模一样的衣服，哪里还顾得田府门口的护卫看到他与田惜日一摸一样已经看傻了眼，哪里还顾得明路冷冷射过来的眼光，哪里还顾得他此番出现所带来的后果……

而原本想回来吓他一吓的田惜日，这一刻则彻底被他吓到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惜日突然转身，扑向了身后的龙茗，一时没计算好距离，扑的过于卖力反倒一下子扑进了龙茗的怀里。当下，也顾不得这许多，趁机挥拳不停地捶打着龙茗的后背，用实际行动警告他这个时候不要乱说话，而后大笑说道：“哈哈，田双，我知道我玩过头，回来晚了，可你也不用这副样子出来寻我啊，会吓到别人的。”

待看龙茗神色，先是大大的惊讶，再来则是享受一般地微眯起眼，虽然后背被某个女人捶打得空空作响，换个没武功的肯定会吐血身亡，但一想起怀里这副主动投过来的软玉温香，哎呀，实在是说不出来的感觉好啊，刚刚他二人你侬我侬的那一幕，罢了罢了……

惜日根本不敢回头看三哥明路，只忙道：“田双，真是委屈你了，为了瞒过我爹，总是不得已让你假扮成我的样子留在府里，我知道很辛苦，可我不是叫你别轻易出来吗？你看，你我这副样子，把侍卫们都吓傻了，也险些惊到了三哥，在爹发现之前，还是快些跟我回去换了衣装吧。”惜日边说，边随手向门口那两个疑惑不已的侍卫每人各丢了一两银子，叮嘱他们不许把今日的事说出去，一定要守口如瓶，便强拉着龙茗往里面走，边走还不忘回头对明路道，“三哥也是，今日之事千万不要告诉我爹，否则我再也不能随意出去玩了，三哥等我一会儿，我和田双先回后院换了衣服，一会儿就出来。”边走边对明路说着话，一只手暗地里还不忘掐住龙茗的胳膊以示警告他不要乱说话。

幸好龙茗并未说话，只瞥了一眼明路。

明路的目光扫过龙茗，不动声色地又转向惜日，展颜笑道：“我在前厅等你。”

“嗯。”惜日点了点头。之后，硬拖着龙茗离去。

一进后院，看到他们回来的田双还尚未来得及迎上前去，就看见两个分不清谁是谁的真假小姐突然抱在了一起。田双呆滞片刻，方才分清楚是龙少爷主动抱住了小姐。

只因，在片刻的寂静后……有人突然喊了一声：“啊呀。我的脚……”一听就是龙少爷的声音。

“踩死你！”一听就是小姐的声音。

田双终于分清楚谁是谁了。

龙茗仗着武功高，又靠近了惜日，在她耳侧吹着气道：“反正也不是第一次抱了。”

惜日闻言又羞又气，抬脚又欲狠狠向他踩去，这回却未能得逞，他躲得极快。只一跳便跃离了十步之远，面带戏谑地笑看着她。

看着一个跟自己一模一样的人对自己这样肆无忌惮的笑，那感觉特别别扭。

惜日深深一叹，握紧双拳，咬牙切齿地对龙茗道：“你最好离我远些，本小姐想起刚刚被劫之事很是郁闷，杀人的心都有！”

一提那件事，毕竟是龙茗理亏，而且因为事情办砸了还有点丢面子，不仅有些讪讪。

一直保持旁观心态的田双却有点神思飘忽：为何天下间的女子都只喜欢看外表呢？唉，多么的肤浅啊，有谁知道这一出门可以令万人空巷的龙少爷龙大世子竟然是这样的人呢？唉，还是我家瑜哥哥好啊。想起李瑜，田双暗自窃喜了一番，今天又见到瑜哥哥了呢，虽然最终被他跑掉了。

她私以为，还是明郡王更有男人味些，想起那晚明郡王于月下望着小姐窗口那番隐忍和抑郁，唉，要是瑜哥哥也这样爱慕着她就好了……

田双正胡思乱想着，忽听惜日喊道：“田双，进来帮我梳洗换衣，三哥还在前厅等我。”

田双急忙清醒过来，立刻应是。刚要随小姐进屋，就见小姐的衣袖被龙少爷扯住。

小姐止步回头……她看不到小姐的神情，却看清了龙茗的眼神。

她默不作声地先进了屋，回身关上了门。

龙公子这样的人，在别人眼里高不可攀，又因长得太美，身份贵重，走到哪里都是焦点，别人对他众星捧月一般对待，以为他不可一世难以亲近，实则不然。与他相处久了，才真正了解他的随性自然不虚伪造作。

与龙公子在一起，小姐时常会笑，可与明郡王在一起，小姐或提心吊胆或愁眉不展。

与龙公子在一起时，小姐无须隐藏真性情，无论欢喜还是生气，都是真实的，可与明郡王在一起时，小姐总是在揣测明郡王的喜怒哀乐，却时常忘了自己的，故而每次小姐都会觉得疲惫。

遇事时，小姐无须隐瞒龙公子，却多半会瞒住明郡王，只因龙公子从不会阻拦小姐，不只不阻拦有时甚至还会陪她一起玩闹，可若换做明郡王，必会从大局考虑。

细比之下，她要是小姐，也一定会喜欢龙公子，只可惜，命运不由人。

唉，可惜……尊贵如小姐，也无法选择自己的人生。

唉……其实明郡王也挺好的，只是……不太适合小姐。

田双想到明郡王，还是觉得有点可惜。

惜日刚要转身进屋，袖口却被龙茗扯住。尚未等他开口，惜日已知他心中所想，当先说道：“三个月，我不会失信于他。”

龙茗不禁没有放手，却抓得更紧了。

见田双已进屋关上了房门，她一叹道：“你都知道，我也从未瞒过你，我不否认我喜欢你，但我也不想伤害三哥，我已负他太多，若此刻让我做决定，我会……”

“我不会逼你。”龙茗打断了她的话，因为知道她将要说出口的话是什么。

“我也不会放弃。”他沉声道。

她不敢回头看他，对他，她从未有过隐瞒。她已决定嫁给明路，与三哥本就有婚约在先，三哥对她又情深义重，虽不是心中所爱，却也是出自真心的情愿。

她承认，龙茗是她喜欢的人，不可否认，龙茗的坚持会让她心生动摇，可对三哥，她不忍负，亦不能负。

龙茗道：“我有事要暂别两日，你凡事小心。”

她只点了点头却没回应。

风雪越发大了，他沉默离去时，她终究没忍住回头望去，却只看到一片衣角。正心起苦涩，哪想到他竟突然去而复返，倚在门口幽幽地看着她笑。一惊之下，迅速转身，本想以此隐藏自己的情绪却反而更加露了痕迹。

身后传来他温热的气息，想说些更狠的话，可终究不忍。

他自后圈住了自己，轻声道：“等我回来。”

她无力回应。

龙茗走后，她良久都没心情去见明路，在田双的小心提醒下，方才换了身衣服，提起了几分精神，带着田双一同到了前厅。

前厅，当今淑妃娘娘的生母田夫人正与明郡王相谈甚欢。见惜日来了，田夫人笑得十分亲切。自田惜日身份已定，另有传闻说明路过不久就要受封为藩王，田夫人自然多有亲近。

惜日、田双上前先后拜见了二人，惜日方才入座，田双随侍在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