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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诊室楼下,红蓝交替的警灯一片一片,在夜色里格外心惊。上了二楼,赵识黔脚步一顿,刚准备喊一声哥,被葛权制住。

一看见葛权,赵识黔就抓着他问,“江枝雾什么情况?”

“刚刚从手术室推出来,人应该是救回来了,不过还没醒。”

赵识黔听得目瞪口呆,“操,齐国伟真几把不是个东西,那、那什么程度啊,居然送到重症监护去了?”

“我没看到,估计挺严重的。”葛权也是后来到的医院。他在抢救室外面,头一回看见赵识檐那个神情。

寂静到压抑,感觉只差一点点,他就能疯掉。

*

消毒水气味弥漫开。江枝雾躺在床上,一阵剧痛中,她醒了,满口都是血腥味道。

她脑中一阵混沌,觉得自己又陷入了像幻境一样的黑暗。

在那个灰白破旧的工厂,一盏吊灯摇摇晃晃。她恐惧又无助,男人狞笑举着铁棍一下下砸来。

颤抖,挣扎,江枝雾痛的想叫出来,可嘴里插着管子,发不出一点声音。她开始发抖,疯狂地淌泪,打湿了枕头。

很快,有医生护士聚拢。

她感觉一团又一团模糊的轮廓,悬在头顶上方。

“注意病人心率血压,让她吸氧。”

“病人生命体征很不稳定,心跳开始掉了,准备二次抢救!”

护士出去喊麻醉师,途中被一个男人急急拉住。

护士很熟悉应付这种场面阵仗,已经怪不怪,随口应付道:“家属请在外面耐心等待,医生们都会尽力的。”

凌晨的ICU,有人出去,又有人进来,来来回回,一阵兵荒马乱。

走廊另一端,赵识檐双手撑在窗沿上,额头一胀。

有人用玻璃杯端了杯水送过去,他侧头盯了几秒,随手抄起,往地上狠狠一砸。

周围几个人,谁也不敢上前说什么。

他们都心知肚明,赵识檐现在就像久旱的干柴,只需一滴火星,便能烧成冲天的烈火。

*

下了几天雨,温度一下子跌下去。吸一口空气,从肺凉到心。

江枝雾眉心紧锁,意识糊涂。忽的,指尖一阵湿凉,这种感觉把她惊醒。手搭在床沿触摸,稍微动一下都疼得厉害。

她勉力睁开眼,印蓝坐在旁边,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怎…么了,哭什么…”声音像是破碎的弦。

印蓝呆了两秒,急着站起来激动地喊,“医生、医生,医生,她醒了!”

监测心电的仪器滴答滴答地响,江枝雾眼神空洞发直,脑子里的记忆渐渐复苏。

下午,李文清也来医院看她。

病房里有几个人。赵识檐默默站在床尾几米之外。

江枝雾刚醒,精神很差,脸色惨淡薄弱。别人说什么,她都只能听着。

李文清摸摸她冰凉的手,“医生说你病情已经稳定下来啦,只要疗养得当,多休息,很快就可以恢复的。”

江枝雾脸上是病弱苍白的微笑,憔悴到快认不出。

李文清心里一阵酸,说不出话。背过身去,眼圈都红了。

有一下没一下又说了会,“小江?”印蓝叫了她,她却好像没听见似的。

“是累了吗?”李文清赶紧停住话。

一直沉默站在旁边的赵识檐走上前。

江枝雾眼睫颤动一下,盯着赵识檐,突然冒出一句:“小…孩、儿,没了吗?”

她还带着氧气面罩,喉咙里吃力发出嘶哑的气音,有些失真。

赵识檐攥紧了拳头,来不及有任何表情,幽深如潭的黑眼珠蒙了一层水光。他沉默着,像是突然卡了壳的黑白电影。

江枝雾仍在凝视他的脸。

半晌后,赵识檐恢复了平静,嘴唇颜色淡下去,他弯下腰,轻轻说,“对不起,是我的错。”

江枝雾想了想,转头,眼睛看远处,喃喃自语,“哦…是没了…”

当晚,又起了高烧。

趴在床边,江枝雾浑身滚烫,吐得天昏地暗。短短几天,她已经瘦的整个人都脱了形。

有人在旁边守着,给她喂水,擦汗,一整夜没合眼。

连续好几天,江枝雾烧的意识不清。

迷迷糊糊中,感觉到赵识檐把她的手拿起来,覆到他脸上。她听到他一直在说对不起,重复不停地说。

断断续续又过了一个星期,江枝雾转入普通病房。心电监测和其他的仪器都拆掉,她终于能吃点简单的流食。

李文清怕她寂寞,隔三差五地来陪医院陪她。

“你在ICU躺了三天,赵识檐在外面陪了三天。你成这样,他肯定也很内疚。而且我听说赵家用了关系,那个人很快就被抓到了,他这辈子估计就交代在牢里面了。”

“还有,我和叔叔说你去出差去了,你有时间跟他打个电话。等恢复好了,再随便扯个理由,这样他就不会太担心了。”

江枝雾点头,“谢谢你,阿清。”

李文清给自己剥了个橘子吃,“我们之间说什么谢?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支付宝,直接打钱。”

所有伤痛都会随着时间流逝慢慢麻木,慢慢习惯。每个人都不例外。

到现在,江枝雾听好友说笑话时,也能笑一笑。

*

会议室,坐在上位的男人,眉目冷淡。

低沉的气压,让中亚几个部门的管理层大气不敢出,默默检查自己的PPT和报表,生怕哪出了疏漏。

中间休息十五分钟,赵识檐去外面透风。他前脚进了吸烟室,点燃一根烟。

后脚葛权跟进来,搭着他肩膀,“少抽点,太猛了,一身烟味等会想熏死你老婆啊?”

这段时间,赵识檐几乎拒掉了所有应承,一有空就往医院跑。连香港那边的合作,他都不去,直接推给赵识黔。

赵二公子被迫中止了一切娱乐活动,生活质量直接降低了一个level,从灯红酒绿变成清汤寡水。

天知道,他有多么盼望江枝雾赶紧好起来,就差去五台山拜拜佛烧烧香了。

嫂子不好,他没一天好日子过!

葛权一时顺嘴,忘了实际情况。他跟着去过几次医院。除非是病房里那位睡着,赵识檐一般只站在外面。

葛权忙改了话,“说错话了别介意。檐,我知道你难受。你抽吧,反正也熏不着人家,想抽就抽,别憋坏了。”

没搭理他的调侃,赵识檐摁灭烟蒂,又抽出第二支。

*

房间里窗开了一点,今天是深秋后难得的好天气。阳光的影子拉的很长,吹进来的风都带着一丝暖意。

江枝雾整日闷在病房里,有些恹恹的。门锁轻轻转动,又停了一分钟,哒哒脚步声由远及近。

她听到动静,睁开眼,正好对上来人的眼睛。

一张疲惫却抵不住英俊的脸,棱角分明,是赵识檐。

两人相顾无言。

江枝雾很久没接触到阳光,皮肤白到泛青,几乎能看清淡青色细细的血管。

静默片刻,赵识檐问:“今天怎么没睡觉?”

听医生说,她晚上睡得不太好。所以下午时间,一般都在沉睡中度过。

江枝雾避开他的目光,小声道:“阿清刚刚走,我还不困。”

在床前伫立片刻,赵识檐说,“东西我给你买了,不过医生说你现在需要静养,不要累着自己。”

“什么…”江枝雾想了想,“是织东西的?”

“嗯。”

每天帮江枝雾换药的护士说,今年是十年一遇的寒潮年。她前天跟李文清提了一下,想趁冬天前,给嘟嘟织一副手套围巾。

现在也就上半身能活动活动。她纯粹想给自己找点事情做,打发时间,不至于闲的慌。

她声音低下去,道了声谢。

赵识檐也不再说话。他沉默下来。

“你好好休息。”他走到门口,突然听到背后有人喊自己名字。

“赵识檐。”静了一会,江枝雾从床上撑坐起来,“能帮我借个轮椅吗,我想出去晒晒太阳。”

*

小护士拉上帘子,仔仔细细,替江枝雾一件件穿上毛衣、外套。

她柔弱无力,在女人眼里,都别有一番风情。小护士抿嘴一笑,嘱咐道:“别吹着风了,你现在还有点虚,容易感冒。”

江枝雾点点头。

她的腿被小护士轻轻移到床边,轮椅停在两三米远处。

小护士看了一眼旁边的男人,“来帮一下忙。”

赵识檐微微弯腰,双臂穿过江枝雾的腋下,用最原始的环抱支撑她身体的整个重量,胳膊收的很紧。

两人像是拥抱的姿势,她的下巴被迫卡着他的肩膀。落到外人眼里,居然有些缠绵悱恻的意思。

过了会,旁边的小护士忍不住,略略提高了声音,“行了行了,别抱了,赶紧挪到椅子上,病人这样很累的。”

*

膝盖上搭了一条毛毯,江枝雾把手捂在毯子下面,呼吸着久违的新鲜空气。

闷得久了,连蓝天白云都觉得好看新鲜。

“能去那吗?”江枝雾指了个地方。

她躺在病床上时,从窗户往外看。由于视线局限,刚好能看见到亭子外一簇一簇含苞待放的秋海棠。

如今近距离看,才发现它们已经开的热烈,花瓣颜色由弄转淡,很是漂亮。

她伸手,轻轻摸了摸。

一路上,赵识檐也没怎么说话。

回到住院楼,刚好碰见主治医师。他刚刚查完房,看见江枝雾,笑眯眯地过来走打招呼,“怎么,终于想出来转转了?”

江枝雾点头,“今天天气很好。”

看了他们两秒钟,医生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了,今天本来想跟你说的。我早上看了你的片,没什么大问题,差不多能出院了。骨折在家养和在医院养是一样的,不用天天在这耗着了,记得按时换药,然后定期来复健就行了。”

说着,医生问赵识檐,“你是她家属吧?”

“是。”

医生点头,“行,那你就这两天吧,抽时间过来办一下手续。把病人接回家后也要仔细点照顾,别出什么岔子。”

江枝雾侧头看了一眼赵识檐。

他微微垂眼,应了一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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