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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一睁眼,天才蒙蒙亮。

司马灵就有点麻。

她伸手拽姬潮被子,喊了一声。

空荡荡的。

姬潮听力极好,在外面听到及司马灵叫唤,立马回来——绝美淡漠的脸写满了鱼好烦。

“怎么了?”司马灵打个哈欠,眼皮酸得厉害。

昨晚在张家跟猎人小队的叔叔阿姨们干饭,她学着喝了点他们偷藏的酒,越喝越精神,后来大家都倒了,就她一个人打了鸡血似的到处跳铁板鸭掌舞,最后还是姬潮绑回来的。

“困吗?”鱼鱼问。

“困——”她点头。

“困就对了。”姬潮过来拔她脑袋,跟拔萝卜一模一样,“火上浇油,听过没?”

“唔……听过。”她点点头,扶着他的手坐起来,“可是火上浇油跟酒又有什么关系?”

姬潮脸有点开裂。

打算把拔|出|来的萝卜再塞回去。

“好吧,我知道的,借酒浇火火更火。”萝卜灵自己冒了出来。

司马灵起来洗脸。

姬潮把外面发生的事说了。

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人类,成群结队住进了茅草屋,没抢到房子的就在空地扎营,甚至有人还在他们门前晃悠,一副想要进来看看有没有人,有人就把人ko鸠占鹊巢的表情。

鲛人是有领地意识的。

陌生人的味道还有刺耳的噪音,对他来说都是强烈的刺激。

他说得很烦躁。

司马灵听得却很认真,“你没问他们哪来的吗?”

姬潮抿唇,冷哼。

“那就是没有咯,你总不能不跟人讲话的呀,姬潮姐姐。”

司马灵叹口气,洗完脸出来,抬头一看,灰蒙蒙的天空下四处都是鬼火似的火光。不知从哪来的难民,狼狈挤在一起取暖。

看模样,多是青壮年,还有几个半大的小孩。

抢到茅屋的还算有个遮风的去处,露天扎营的,也就把破布用棍子一支,围着微弱的火堆取暖。

空中不时传来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雨季后期,天气越来越凉。

凌晨的毛毛雨,落到身上几乎是冰凌子,刺得本就僵冷的身体更冷了。她因为体质原因,不太能感受到寒冷,只平常饭量大了些。

姬潮比初来村庄时,多加了一件棉衣。

棉花来自那批小号服装,拆几件拼成一件,做成最省力的披风款式,鱼鱼穿上还挺快乐……其实只要是司马灵送的东西,他就没有不乐的。

两人在这湿冷的雨季,没感受过太多寒冷。

倒是看着眼前这群瑟瑟取暖的人,跟着抖了抖。

“估计是隔壁村来避难的。”司马灵略一思索,“不行,我得去找陈叔。”

姬潮点点头。

要跟她走。

瞟到周围对茅屋虎视眈眈的难民,又缩回长腿,“我看家,你去吧。”

司马灵刚出院子。

张大强找来了,“正好,我正找你呢。”

家附近忽然来了这么多陌生人,张大强是有家有室的人,睡不着,跟司马灵想一块,打算出去问问情况。

村长家。

还没进门就能听到里面吵得锣鼓喧天,咳,鸡飞狗跳。张大强跟门外的熟人说话,那人摇摇头,“吵一夜了,从陈队长回来就闹到现在,我看你们也别挑时间了,直接进去。”

张大强和司马灵对视一眼。

一前一后低着脑袋进屋。

村长家跟上次来没变化,就屋顶鲜红的辣椒秃了一块,看起来格外扎眼。

都是司马灵干的好事。

陈大力坐在凳子,脸色涨红,“村长,人都带来了,您现在赶出去,不是送他们去死吗?”

“陈大力,不送他们死,你就要害死我们!”

龙正在屋中踱步,一边踱一边跺脚。

将地上的陶罐碎片踢来踢去,也不嫌硌脚。

“我走时,是您吩咐从邻村借两个人手,这……”

“我是说过,但情况有变,现在哪有闲粮养他们……我们自己快饿死了!而且你请回来的是两个人手吗?”龙正破口大骂,“一两百号人,你是要气死我。”

司马灵和张大强双双看向陈大力。

陈大力撇过头去。

“下风村让金刚猿攻破了,就这点人逃出来,全都是年轻力壮的……”

龙正不听,又开始砸罐子。

天可怜见,刚刚从废墟使者那扣下一点粮食,自己人都顾不全,哪有余力照顾隔壁村的人?这些人放平常肯定欢迎,青壮年谁不爱,但是现在……

“这算什么,他们完蛋了,难道还要拉我们下水!”

张大强和司马灵听个七七八八,没吭声。

龙正踱到脚底打滑,终于看到站在角落的二人,连忙挥手,“你们来得正好,把废墟使者要粮的事跟我们陈队长说说。”

张大强把陈大力拉到屋外细说。

留下司马灵一个人。

女孩看着两鬓微白的龙正,第一次觉得对方并非草包——现在的情况,他们自身难保,的确应该把难民赶走。

可是赶走并不是最优解。

村里正是需要用人的时候。

龙正没看她。

不用面对手下,只在一个黄毛小丫头面前,他不用做出怒不可遏的样子,“是我看走眼,你帮村里咬下救命的粮食,我会记着这件功。”

“哦,你会吗?”

司马悍夫妇人走茶凉,她被赶出内圈的事历历在目。

还有伤亡猎人的抚恤粮……说不给就不给,这是记功还是记仇呢。

龙正知她不信,想想过往确有太多没兑现的话。

背影矮下一截。

司马灵没再说话。

国字脸的男人一个劲叹气。

陈大力和张大强进来,一改之前强硬的态度,松了口,“我不知村里现在难成这样,村长,人是我带来的,给几天时间,我将他们劝走。”

龙正点点头。

“能劝是最好的,但到万不得已……”

陈大力出口气,“我明白。”

和平离村最好,不行就得考虑别的办法。

二人一夜的吵闹终于划上休止。

只可惜了屋内的陶土罐,四分五裂,还要被踢来踢去。

司马灵出来,天已亮,但远处天空仍是乌压压一片云,低沉得可怕,空中隐有雷鸣。

她没带蓑衣,生怕有雨。

小跑往家去。

半路上碰到姬潮。

鲛人对水极敏感,要下雨,总是提前知道。他给她带来了斗笠和蓑衣,念叨院子某个地方积水,还说这样的天气可以捕点树鱼。

这种鱼平时藏在树皮、树洞。

只有下雨天才会出来湿润皮肤。

外皮光滑有细鳞,身上只有软骨,可以连肉带骨一起吃。他能吃,司马灵也能吃,真是再好不过的食物了。

司马灵点点头。

凭着大雨往家走。

泥泞的道路四处都是积水,她走得踉踉跄跄,一脚一个水|雷。姬潮没办法,只能将人背起,搂住两只细腿,叫她好好看他都是怎么走的。

这么大人了,还不会走路。

“这不公平。”司马灵搂住姬潮脖子,牙尖嘴利,“你腿长,可以跨很大一步,我腿短,跨不过去只能踩到坑里。”

“那我叫坑变小点?”他说得极正经,却难掩话中的调侃。

“啊?”

她伸手去捏他脸。

正要发威,姬潮手掌下压,路面的积水像活物一般移动,眨眼功夫,水坑果然变得小且均匀了。

姬潮放她下来,鼓励道,“试试看。”

司马灵走两步果然没再溅泥,抬头触到他温和迷人的眼。比拼的火气一上来,打个响指,把回家的路面烧得那叫一个干爽透气。

最近她可以稍微用多一点异能而不会太饿,偶尔也想显摆。

忽略掉姬潮备受打击的绝美容颜,司马灵死皮赖脸重新爬回他触感极好的后背,叹道,“累。”

“能不累吗,还饿吧?”

“累累,饿饿,姐姐,喂喂——”

司马灵装模作样伸出魔爪。

姬潮一个哆嗦,嘟囔道,“怕了你了,背就背吧。”

似乎没睡好。

司马灵精神蔫蔫的,趴在姬潮肩膀瞌睡。

她看到周围难民投来防备的目光,也看到狼狈的粗布男人抱着和她一样瞌睡的女儿在屋檐躲雨。姬潮背她进家,那对父女亦离开屋檐,朝他们快速过来。

“请问,能把我女儿放在你们屋里躲雨吗?”

“不能。”姬潮说。

“她感冒发烧,恐怕……”

“不能,不能。”

不等人说完话,姬潮就是一通二连拒绝,眼神极冷。

周围的雨水有一瞬停滞,在等待他的号令。

男人腾出抱女儿手往后腰摸去,压抑道,“你也是有女儿的人!就不能可怜一下做父母的心情?”

姬潮手臂爆出一根青筋。

“谁有女儿?”

司马灵捏下鱼耳朵,凑近腻歪道,“妈咪,你就让人进来躲会儿雨吧,求求你啦。”

姬潮:……

姬潮生气了。

进屋冷着一张死鱼脸,摆给包括司马灵在内的所有人看。

司马灵翻出那堆超小号的衣服,比比划划,要给男人的女儿换件干衣服。对方不肯要,水红色的布料,太珍贵,一看就是废墟来的。

但司马灵实在真诚,年纪又小,看着没什么坏心。男人咬牙抱过女儿交了又交,试了好几次才放到她手上。

“拜托你了。”

对方说完坐回去,依旧摸着腰间的鼓包,不肯松懈。

“确实在发烧,我这里还有点草药。”司马灵摸过女孩滚烫的额头,从床底翻出药罐,掏出一坨黑色的药膏送到人嘴中。

一直死鱼脸的姬潮忽然转过头来,“这是我配的药。”

“我知道。”

“我配给你用的。”

“哦,正在用。”

姬潮:!

小孩生病难受不肯吃,牙关咬得死紧。

男人一急,要硬扣开。

司马灵捏住小女孩的鼻子,没多时,孩子自然而然张开嘴。

她轻声说话,像对小孩说,也像是对这位急躁的父亲说,“不能用鼻子呼吸,就用嘴,这里找不到活路,总有地方可以。不要把自己和家人都逼上绝路。”

男人双目骤红,“你懂什么……你懂什么……”

姬潮后颈的气孔现出,发出极低的呲音。

鲛人是气性极大的种族,占有欲和保护欲都很可怕。司马灵救他不要任何回报,他占了下风,永远亏欠,可并不代表姬潮能容忍其他人。

特别是想伤害她的人。

这个男人有杀气。

她为什么还对他们父女这么好?

——她不知道,对方想杀她吗?

似在回答焦急的鲛人。

屋内火光嘭地炸高。

一瞬间,司马灵身后金红色的虚影变得无限大,将周围的一切都包裹进去。

此刻,司马灵眼中不动声色流露的同情和怜悯,和海边初见时多像。

生化人也好,人类也好,在她眼中并没有泾渭分明的界限。

她的感情极丰沛又极克制,思想既理性又感性,如果有天平,她必定是站在两端又保持着绝对平衡的人……不,不应该说是人。

“司马灵。”

姬潮低声叫她。

连名带姓三个字从唇齿间辗转,带出无尽复杂思绪——初见她的名字,从浩瀚墨河抓取,便知沉甸甸的司马一姓来历不凡。

但,果真是火官祝融的后代吗?

司马灵闻声抬头,无比丝滑地把药罐塞回床底,“姬潮姐姐你不要生气啦,我下回摘果子给你吃,有你好果子吃哦。”

姬潮想说的话,就这样被她活生生噎回去。

雨停了。

来自下风村的男人烘干衣服,见女儿退了烧,身子一震,一直摸在腰间的手这才放下。男人双手合拢朝司马灵和姬潮深深鞠躬。

姬潮躲开了。

司马灵拿出两个红薯、一个野菜面饼,对方不肯收,说有吃的。

这个人敲门时狼狈佝偻,心中充满仇恨。

出去时抬头挺胸,虽然步伐尚缓,但对生活好歹又拾起一点信心。

姬潮胸口有股暖意升起,他辨不出暖意的来源。

低头傻傻看她。

司马灵正在招手,冲着退烧的小女孩展露纯真可爱的笑意。这种笑法……她好像没有对他笑过。意识到这一点的鱼鱼,心中的暖意逐渐变得酸臭。

他关上门。

重重按她脑袋。

司马灵垫脚顶他手,“干嘛?长得高了不起?”

姬潮点头,“了不起。”

她使劲顶,“有本事长矮一点!”

姬潮一字一顿,“你可真有本事。”

…………

这里原本应该发生一场谋杀,或者一场火灾。

但现在阴沉的乌云散去,冰雨也已融入土壤,落魄的父女平安走出,外面默默关注的难民也各自活动,暗涌稍稍平息。

小小的插曲本该就此过去。

但那对父女离开后,每天都有人敲响小茅屋的门。或是相互扶持的年轻夫妻,或是一家三口,或是临时结伴的朋友,有的是小孩生病,有的是大人,有的则是一家都病了。

他们或是取暖,或是取药。

只有很少的人接受了她给的食物。

都说有吃的。

姬潮的药罐很快就空了。

司马灵悄悄拜托阿四。胡医师和阿四都被村长吩咐过,不能给那群逃难的家伙治病,也不能给药。

司马灵取一次还好。

多取两次,动员难民主动离村的陈大力察觉到,主动找到她谈话。

“你以为是叔叔不想帮吗?村里现在很缺人,能留我们尽量留,可是食物只有那么多。”陈大力艰难道,“我知道你心软,跟村长说了,让你搬到内圈。”

她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看着屋里燃烧的火堆不知在想什么。

陈大力劝不过,只能请张大强一同帮忙劝。这两人都是她的叔辈,交情很深,各方面分析一下,主要是粮食短缺的情况比人手缺少的情况更紧迫和要命。

两相比较,只能保粮撵人了。

司马灵还是不说话,最后看两人不达目的不罢休一脸要睡在这里的样子,松口说“会考虑”,这才把陈大力和张大强送走。

姬潮进来。

捧着一罐新捣的药。

胡医师和阿四不给,已经学有小成的姬潮便自己出去采药做药,效果差不多。他懒得管那群人死活,但是无法拒绝司马灵。

鱼鱼看她杵着下巴一脸若有所思,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女孩换只手杵下巴,甩甩酸了的那只,“缺粮,导致人越来越少,人少,导致粮食采集越来越少……这是个恶循环。况且抵御异兽也需要大量人手。”

村长他们的办法只能解决近忧。

这些人多是青壮年,是良好的人手补充。一旦放任他们在外游荡,说不定会引来更多异兽,到时候没废墟支援,可真是吃不了兜着走。

“我还以为你可怜他们。”姬潮沉默片刻,“也就是说有粮就行?”

司马灵低着脑袋,很轻地点下头。

“这些人一直没跟村里伸手,他们的‘粮食’,你见过没?”

“没,怎么了?”

“来。”

姬潮拽住她的手往外去。

两人穿过几间茅草屋,从路障爬过,很快来到一处腥臭的屠宰棚。姬潮抓着她的手,不经意说道,“你同情他们也没关系,只要小灵想做,我都会帮你。”

司马灵挣脱他的手。

捂下眼睛。

等重新牵住姬潮,还是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你为什么不问我帮他们有什么用?”

她小时候偷偷捡过一只流浪狗,冬天还带到房间。后来被发现了,爷爷奶奶答应养,倒是一直住在城里的父母开车回来,当时父母问,养狗能带来什么?

她说她想养,养着开心。

他们说开心没用,串串养来看不了家,还要废粮食。

不是多刻骨铭心的事。

她还是她。

只是习惯做事之前先想好“能带来什么”。

姬潮不屑道,“他们能有什么用?还不如我们床底下的五只蛋好用,但是你想,就做。”

“你不怕我做错?”

“你能错到哪里?”姬潮摸她头,“小灵你这么矮,都是被你的聪明和才能压迫的。”

司马灵,“滚。”

这里没有熟识的村民,全是下风村来的,男男女女齐齐捧着木盆等候,屠户刨开鳄皮蛙,每人分一块。

村里不供应粮食。

他们为了留下来,偷跑出去抓异兽,吃是能吃,但看精神状态,应该再过不久就要崩溃了。

普通人只能吃轻度变异的异兽,比如外观不太有变化的野猪和兔子。

但鳄皮蛙明显不是,除了变异程度重,肉还有一定毒素。司马灵第一次吃,嘴巴麻了一整天,后来再馋,姬潮就会加草药炖很久。

但这些人生存条件,显然不能让他们用草药和大量柴火炖煮。

屠宰棚很隐蔽。

后面还有一堆脏乱的木笼子,里面关着几只待宰的异兽,多是变异的蛙、蜗牛……这些相对较弱的品种。

有人发现了他们。

但没人动。

司马灵的名字在下风村人中传得很开,他们静静注视着她和她身后的大高个,然后就看到司马灵走向屠宰棚,舔着脸要了只烤好的双头蜗牛。

“你又饿了是不是?”鱼问。

“有点。”灵答。

姬潮看她自带料包,熟练地往蜗牛身上一撒,嘴一吸,整只鱼差点裂开。他是不准她吃蜗牛的,蛙蛙和蜘蛛就算了,蜗牛黏糊糊,长得巨恶心,跟海螺如出一辙。

司马灵刚唆一口。

姬潮蹲下,不经意抬手,然后把她手里的“美食”扬了。

司马灵嗯一声,“有种。”

要跟鱼掐。

然后两人就听到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嘤嘤声从脏兮兮的笼子后面传来。

嘤嘤嘤——嘤嘤——嘤——

一只又脏又臭又丑的狗头从木笼缝隙怼出,一边抖一边唆司马灵不小心搞掉的盐焗蜗牛,壳。

怂怂的,饿饿的狗样。

嗯……

司马灵,“又是你?”

姬潮“呵”一声,对着狗子面无表情吸溜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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