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蛋继承了蜥蜴大部分特性,晚上喜爱幽暗狭长的巢穴,白天喜欢在太阳底下晒肚皮。
正好小灰的房间满是漏洞,四面透光,司马灵没有修缮的打算,就把皮蛋的窝做在里面。
一个罐子,里面垫上干草。
外面搭上两块布遮光,门口放置两个小小的碗,一碗水,一碗煮熟的肉。
喂皮蛋吃苍蝇什么的。
她有点膈应。
司马灵打算观察一段时间再调整食谱。
皮蛋看到窝,飞过去。
细长的脚趾啪叽一下踩到水碗。
然后目中无人地把水碗当作浴盆,躺在里面,悠闲地翘起了二郎腿。
“真像个大爷。”
小灰在窝里睡觉。
浑然不觉身边来了只横行霸道的飞天蜥蜴。
第一天,相安无事。
司马灵半夜进去查看,小灰依旧在睡,两只手手揣着,头放在她缝制的小枕头上睡得香甜极了。冰狼幼崽长大许多,蓬松的毛发下面全是肉。
窝好像小了。
皮蛋没在水碗。
另外一个碗里的肉吃了一些,桌子上有细长的抓痕。
司马灵掀开遮光布。
粉色的小蜥蜴盘成一个圈,正衔着尾巴睡觉。皮蛋这家伙,睁开眼睛怪讨嫌,睡着竟然有点可爱,还会咬尾巴……哈哈。
她放下布。
轻手轻脚出去。
天亮了。
司马灵起床到屋外做伸展运动。
最近天气回暖。
她脱下夹棉衣服,开始穿单衣,今天更是套上了短袖。当然能这么干的只有她一个人,其他人还在是行走的铺盖卷。
火异能对身体的改造越来越明显。
司马灵的抗寒能力强得离谱。
她扭扭腰,转转头。
嘴里哼着1234……
弯腰摸脚趾时,看到迷迷糊糊的皮蛋从房屋破洞爬出,两只外八眼呆呆的,连飞带跑朝她奔来。
小蜥蜴一头撞上她脖子。
绿宝石硬度惊人。
差点没把女孩硌死。
“我去!”司马灵踉跄站起,抓住蜥蜴,“不要撞脖子啊,咳咳,差点把早饭吐出来。”
皮蛋转转眼睛。
瘪嘴。
顺着她的手爬到肩膀,伸出指甲扣住衣服,精神抖擞地站着。方脑壳面向日出,朝天鼻孔噗噗出气,头顶的绿宝石闪闪发光。
它在晒太阳。
大概。
司马灵继续做运动,做完打扫卫生。
姬潮不在,她只能每天早起做家务——院子天天落灰,屋里火炕燃出的灰烬也需要清理,还有犄角旮旯,总有粘不完的狗毛和食物残渣。
以前姬潮做好卫生会叫她起床吃饭。
天天享受惯了,现在要靠自己。
莫名心累。
她扫地。
皮蛋在家里乱晃悠。
清扫完客厅。
小家伙不见了。
司马灵找一圈,最后在碗柜旁边找到——食指长短的粉红蜥蜴,堵住一只比它大出许多的蟑螂。
蟑螂皮壳发紫。
比一般的褐蟑螂等级高。
这东西。
司马灵过来也没见过几次。
一开始家里穷,别说蟑螂就连苍蝇都经常搬家。
后来生活好了,食物残渣多容易引虫,但有洁癖鱼疯狂打扫卫生,她不仅没见过蟑螂,甚至连自己制造的生活垃圾都没见过。
现在可好。
鱼鱼才走半个月,家里就让她养出蟑螂来了。
司马灵抹下眼睛。
难过一秒,开始压榨童工,“乖皮蛋,姐姐怕蟑螂,你帮我ko它行不行?”
皮蛋甩甩尾巴。
叉腰。
牙签似的背影还是给了司马灵莫大的安全感。
蟑螂张开背壳,伸出翅膀。
要飞。
司马灵吓得后退。
叫道:“上啊!”
皮蛋眼睛一轮,吐出口水将即将展开的翅膀打湿。蟑螂抖落身体,企图甩干再战。皮蛋搓搓手,两条腿左右摇摆冲了上去。
揪住蟑螂就是一顿毒打。
“加油!皮蛋!”司马灵蹲下来,握拳挥舞,“左勾拳朝脸打!好崽子,不愧是我辛辛苦苦孵的!”
皮蛋打死蟑螂。
拖出角落。
司马灵的笑颜逐渐僵硬。
阿四之前给过她一盒绿头大苍蝇,说是给新生崽子的见面礼,可见皮蛋是会吃昆虫的。现在它自己打败一只……
会吃吗?
皮蛋抬头挺胸。
智慧的外八眼不可一世。
天啊,它是在摆pose吗?司马灵仿佛看到一个自我陶醉的中二少年,呆滞过后,噗嗤笑出声。
小蜥蜴偏头看她。
脸抽了抽。
很不爽。
司马灵收起笑,小声问,“皮蛋,你要吃蟑螂吗?”
小蜥蜴气得绷大鼻孔。
一脚把死蟑螂踹出房门,朝地板吐了口唾沫。
力气之大,司马灵追出去找了许久才把蟑螂火化。
不吃蟑螂,这只崽就还能养。
司马灵松了一口气。
家里水缸空了,她煞有介事交代皮蛋看门,然后挑起水桶。
小蜥蜴看看她,又看看桶。
鼓起腮帮朝水桶吐水。
来不及阻止,她眼睁睁看着喝水的桶装满粘稠的蜥蜴口水。想倒,可是面对皮蛋智慧的大眼珠子和越来越圆的鼻孔,又压下脾气,用它吐的水拖了遍地。
“皮蛋,我知道你能干,但是能别往姐姐桶里吐水吗?这个桶装的水,是用来喝的,不可以……”
皮蛋愤愤坐到地上。
生气跺脚。
它想跟她相濡以沫。
这种朴素真挚的感情,十分动人。
可惜吃蜥蜴口水这种事,还是饶了她吧。人不能,至少不应该。
没管闹情绪的皮蛋,司马灵出门挑水。
回来没看到小蜥蜴,最后是在房间里找到它的——皮蛋躺在她的枕头上,泪流成河。
真的。
目中无人的眼睛哭成荷包蛋。
生无可恋到令人发指。
司马灵倒吸一口冷气。
小灰虽然是个嘤嘤怪,可哭的次数并不多,一只有点娇气的狗崽子罢了。可是皮蛋,皮蛋你怎么回事,你的外貌不容许你做这种事啊!
司马灵拎起皮蛋。
它还在哭。
眼泪穿成线,飞流直下三千尺,两股清亮的泪线直直飚到地上。司马灵没办法,只能认命地挠挠它的下巴、按按肚皮、摸摸头顶失去光彩的绿宝石。
用自己所知道的所有办法。
哄蜥蜴。
绿宝石渐渐亮起来。
皮蛋不哭了。
但还是有点蔫。
小东西看起来很强。
但说到底,只是一只需要怜爱的宝宝蜥蜴啊。
司马灵把哭到精疲力尽的皮蛋送回窝,小家伙抱着她的手指不肯放,等睡实了,司马灵才敢抽出手指。
她盖上遮光布叹气。
“有点像姬潮。”
性格外冷内热,总爱在奇怪的地方感性,就连委屈了喜欢在她的床上蹭蹭都一模一样。
简直像是姬潮生的。
可明明不是姬潮生的!
敲!
司马灵甩甩头。
将奇怪的想法赶脑壳。
野玉米成熟了。
她还得赶去收割。
金屏大棚种出的野玉米,比外面大一倍。
剥开后,粉质细腻,清香扑鼻而来。和圆叶蔬菜一样,她先摘些带回家试吃,确定无毒后再分给其他人。
张菜花见她神色不好。
多问了两句。
而后说起晚上有婚宴,要不要去沾喜气。
司马灵自穿越过来,还从没参加过村民的婚礼。
想了一下,摇摇头,“我跟内圈的人不熟,他们也不喜欢我。”
不要自讨没趣。
张菜花宽慰道:“是下龙村的姑娘和下风村的小伙,两人集市上看对眼,最近才成的事。”
司马灵怔了一下。
“两个村的人?”
张菜花点头。
笑起来,“姬潮走了,你魂丢了一样。现在两个村的境遇大不相同,霍青有能耐,手下的人握着铁房,现在又有大棚,好些内圈的村民眼馋呢。”
只要有人带头嫁过来。
接下来两边结婚的会越来越多。
原因无他——
搬到外圈,成了下风村的人,就能每天到大棚分菜。
这个世界的人口流动就是这么简单。
哪有吃的去哪。
谁掌握生产力,就掌握话语权。
司马灵来了兴趣。
回家煮过野玉米粥垫肚,进到仓库翻东西。
在她的世界,婚礼都要随份子钱。司马灵初中是在本地乡镇读的,等到上大学,有些初中同学已经结婚。
父母不让她跟这些人来往。
但奶奶不一样。
放假回去参加婚礼,奶奶都会悄悄塞个红包让她带走,说参加喜事不能空手去。
老人质朴的人情教育还在。
她来到这个世界,也打算按照原本的习俗来。
司马灵翻出一罐盐,找来红绳封口。
东翻西翻,找出最开始从海边带来的物资。她裁开衣服,取出松紧绳做了头绳,又在一堆塑料垃圾中找到脏兮兮的玩偶。
洗干净是个笑嘻嘻的胖娃娃。
还挺好看,寓意也好。
打包三样东西。
女孩锁紧家门,来到婚宴现场。
空地上人头攒动。
都是熟面孔,也有内圈过来的新娘亲属。这些人行动拘谨、笑容僵硬,不过在看到男方摆出的食物后,脸上多了点笑,明显放开。
空地正中,木头搭成井。
正要点火。
霍青见她来了,忙叫人拉过来。
司马灵推辞不掉,帮忙点火,然后送上礼物。
新郎家属忙过来道谢,婚宴食物是大家凑的,野菜全部来自司马灵所做的大棚,他们没想到,她竟然会单独送礼。
“谢谢通身,谢谢通身。”
瘸腿老人在别人的搀扶下拼命弯腰。
司马灵扶起他,由衷道:“恭喜。”
昏暗的现场亮起来,村民来到黑得发亮的长桌分取食物,虽然只是一点土豆、凉拌野菜和咸肉汤,但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满足的笑。
她受到感染。
也跟着开心起来。
有人围着篝火跳舞。
三三两两的人聚在一起,举着木杯,里面是稀释过后的浊酒,喝不过瘾,但用来助兴足够了。
霍青和霍芳忙着招呼众人。
这是下风村搬迁以来,头次做喜事,两兄妹都很上心。
阿四端着木杯,茫然站在一旁。
司马灵拍拍他肩膀,两人坐到角落,静静看着周围欢快的人群。
阿四用木棍在地上写:真热闹。
司马灵点点头。
阿四又写:什么时候吃你跟姬潮的席?
她冷笑。
问他是不是找死?
面色青白的少年嗤笑一声,眼神分明在说:睡都睡过了。
司马灵换个姿势,杵着下巴发呆。等到围着篝火跳舞的人变成憨乎乎的新郎和胖嘟嘟的新娘,才说道:“可我不喜欢女孩子。”
这话说得很没底气。
她的性取向正常。
墙头无数。
以前能拍着胸脯说自己是钢铁直女,腹肌舔舐者。
但是对姬潮……她头都要秃了。
阿四看她一眼。
写:姬潮不是女孩子。
司马灵没好气地笑笑,“难道是男孩子?”
阿四想了想,木棍在沙中划得很深:也不是。
现在的姬潮还没分化。
不是任何一种性别。
可惜司马灵那么聪明,但是对鲛人的繁衍系统一窍不通。而姬潮……长得比他见过的任何人都漂亮,确实让人误解。
司马灵低头,喝口酒。
醇美的液体进入口中,只余苦涩,清纯可爱的少女脸皱成桀桀狂笑的老巫婆。
本来一切都好。
姬潮为什么要亲她?
阿四斟酌又斟酌,打算画图,可是作为异性,画图给司马灵解释那方面的事——姬潮知道后,恐怕会把他的牙一颗颗拔了然后让他吞下去。
鲛人心眼针尖小。
海之子,无上荣耀的女神后代,世界起源的化身……这些好听的名头充满迷惑性。但其实,姬潮的身份只在蜥人之间珍贵,对人类而言,不过是块珍惜的肉罢了。
他选择司马灵。
很认真地选择。
但最后的结局,恐怕逃不出他师父胡医师的预料。
人类对永生何其执着。
鲛人的悲剧永生永世重复,没有例外。
哪怕司马灵看起来的确是个超乎预料的人,就连胡医师一开始也对她很是喜欢。
阿四画下半条鱼尾。
又悄无声息抹去。
众人起哄。
新郎新娘娇羞抱在一起。
司马灵哈哈直笑,很乐的样子。阿四也笑,但笑不露齿,冰冷的眸光飘到熊熊燃烧的篝火之上,流出一丝悲悯。
海洋和陆地。
如果永远不相遇。
那么悲伤的故事,或许能从此划上句号。
有些事她不知道,或许,反而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