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沙漠环境下,唐三囧囧有神地捧着一杯冒着热气的白水,手指摩挲着光滑的杯壁,在孟姜恶劣的示意下慢慢将水喝了下去。
孟姜都要没脾气了,说唐三这人老实吧,偏偏他是公认的一肚子坏水的老狐狸,说他狡猾吧,此时他又比任何人都无辜。
——就像是她欺负了他似的。
不忿之下,孟姜懒得再看他,而是将视线落在刚上场的“杀手无情”杜环身上。
这让杜环更忍不住挺直了身子,攻击越发狠毒凌厉,他发自内心地想要打败胡铁花,在孟姜面前好好表现一番。
唐三并未将这人放在眼里,他把玩着手中的空杯,突然道,“这猴儿戏耍得不错。”
孟姜瞥他一眼:“怎么,你觉得无聊了?”
唐三笑道:“非也,觉得无聊的不是阿姜你吗?我只是将你心中想的说出来而已。”
微抿红唇,孟姜盯着唐三看了几秒,转而笑盈盈地为他斟酒,“你要是能让我不无聊,这事之后,我就和你回唐门,好不好?”
“一言为定。”唐三欣然同意,“这次,你穿嫁衣,我来娶。”
孟姜笑着点头。
虽说父母亲朋都不在身边,但有机会办一次唐三理想中的婚礼,他还是很期待的,于是在宴会散去,夜深之时,他也开始尽心尽力查探这龟兹绿洲的奇怪之处。
首先他想到的就是酒宴上那道无法忽视的视线。那样的注视给人的感觉,非敌非友,也没有恶意杀气,倒是十分火热,让他有些似曾相识,好像很久以前,也有人这么看过他。
唐三冥思苦想良久,终于从记忆的角落里翻出来,曾经这么看过他的人中,有名有姓的有三个:火舞、胡列娜、千仞雪,且以千仞雪为最。
一时间,唐三突然庆幸,自己没将这种感觉告诉孟姜,不然以孟姜的暴脾气,龟兹王的宴会怕是就要毁了。
有了思路,唐三可以排除几乎全部男性——除非有人有断袖分桃之癖——这让他忍不住将嫌疑人怀疑到石观音身上,于是他来到楚留香等人的帐篷,准备再详细打听一下石观音这个人的消息。
在得知石观音对他们还有一次“送汤之恩”时,他对这个女人的狠辣、心计、武功、以及对方对沙漠的掌控力有了更深层次的了解。
“我知道了。”他点点头,笑道,“还要先恭喜胡兄即将娶得美妻了,在下等着吃胡兄的喜酒。”
夜已深,天上明星高悬,拿着蓝颜祸水剧本的唐三和拿着探案剧本的楚留香刚走出帐篷,就发觉王冲在凝注着石驼——一个残废的牧人。
可惜对方也察觉到了他们,立刻逡巡着走开了。
见楚留香想要去追,唐三拦住了他,“这个王冲的易容倒是精湛,比之司空摘星也是不差的。”
“偷王之王”司空摘星,他的易容已可谓是登峰造极,而“盗帅”楚留香自己的易容技术也极好,却看不出王冲竟是易容来的,除了对方的易容确实厉害之外,他也对唐三的眼力有了更深的感受。
而这样的王冲为何会注意一个牧人?唐三随即注意到了石驼。
见琵琶公主来找楚留香,他脸上露出了然的微笑,“既然如此,在下也就不打扰二位的雅兴了。”
找了借口离开,在暗中隐藏一阵,直到夜深人静,只有巡逻的侍卫还在巡查时,唐三摸到了石驼身边。
对方既聋又哑,且双目失明,想要和他沟通,自然需要特殊的方法。他人或许做不到和石驼进行有问有答的对话,但这对唐三来说再简单不过。
他直接便仗着神识强大传音入密。
打开石驼的心防反而花费了唐三更多的时间,但有神袛的神念进行引导,当石驼在唐三面前卸下最后的防备时,他的一切对唐三来说都是透明的。
那被石驼压抑了太久的痛苦,终于重见天日,同时对于唐三来说,自他询问的消息中,他还得到了意外之喜。
利用神念抚平对方心中苦痛之后,唐三回到了他与孟姜的帐篷。
不久之后,龟兹国王相请。
帐篷之内明烛高照。
胡铁花已算是龟兹王的女婿,这厢拜了岳父,对方送给这位女婿一颗极为珍贵的猫眼宝石,价值并不在各方抢夺的“极乐之星”之下。
那么,“极乐之星”又隐藏了什么秘密呢?
楚留香心中如何疑虑暂且不提,而孟姜看着胡铁花的羞窘正在发笑。
有一明眸善睐的少女盈盈走来拜倒在地,用龟兹语说了些什么,之后就听龟兹王抚须笑道,“王妃病体已有了起色,就让她出来坐坐也好。”
唐三又感受到了那火热的目光。
——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下,连最后一个谜题也解开了。
也是对方太过自负,仗着自身实力强大,又对孟姜与唐三二人不够了解,太过低估了他们。或许其中也有孟姜各种“装模作样”的原因在内,她从不介意扮演一个无脑的花瓶,然后扮猪吃老虎。
知道孟姜会武功的,要么都死了,要么就绝不会没事找事随便宣传。
一阵香风袭来,几个锦衣少女搀扶着一位长裙曳地、高贵不可方物的丽人走来,对方天姿国色,三分病容反而为她平添几分娇艳。
众人不禁垂下了头,不敢平视。
只有楚留香,他认为上天既造就了这样的绝色,若是不能欣赏,这不但辜负了上天的好意,而且还是在虐待自己。
孟姜眼前一亮,颇有兴味地打量这位龟兹王妃。
其实若比五官精致,显然孟姜容颜更盛,但她走的是温柔的路子,脸上时常挂着笑,几乎收敛了自身全数的攻击性,较常人苍白的肤色更是惹人怜爱,分明是一朵娇弱小白莲,但殷红的双唇、漆黑的瞳孔与上挑的眼角却带给她几分矛盾的魅惑与神秘感。
而若比气质,孟姜恍若谪仙,数万年的积淀自是王妃无法比的。
可实在是她的性格太过接地气,第一美人深入基层,以一己之力硬生生磨灭了那种“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气息,因此众人不敢平视王妃,却敢与她自然地说笑聊天。
孟姜爱美,也爱美人,她先时还在打量这位王妃的模样,可当她意识到这不过也是一张假皮,而□□之下还是一位有过一面之缘的熟人之后,她气极反笑。
任你易容之术如何精湛,双眼之间的距离也是无法改变的,或许这微小的差距常人看不出来,但绝瞒不过孟姜的这双眼睛。
她抚了抚水色的袖摆,轻柔道,“今夜本该是个好日子。”
龟兹王虽不解其意,却仍笑着和道,“今夜本就是个好日子。”
“可……”她纤指轻点数下,“有了这些人,这日子便不会好了。”
被孟姜一一点过的,正是杜环、吴青天、吴白云、王冲……乃至龟兹王妃。
龟兹王原本和煦的脸色在孟姜的指指点点间愈发下沉,直到她指向自己的爱妃时,他猛然将酒杯摔在桌上,“本王好意宴请唐门主与夫人,可夫人这是何意?”
“何意?”唐三手如玉石雕成,玄玉手中暗扣三枚透骨钉,话音方落,已然向王妃面门袭去,“这便见分晓了。”
唐门暗器,想要接都得思量思量,而唐三的攻势,正把握在帐篷内除王妃外武功最高的楚留香接不住、而那王妃能接住的范围内。
只要她不想毁容,这暗器要么躲要么接,总归会暴露她的身份。
因此,当龟兹王看到王妃从容将暗器接下时,他已然意识到,这已经不是他心爱的王妃了。
他大惊失色,几乎跌撞逃离王妃身边,慌张之下躲到了楚留香身后。
孟姜轻笑一声,这国王还真会选人,被她点出来的肯定不能保护他,琵琶公主功夫不到家,她与唐三是率先发难的人,纵观全场,也只有楚留香三人可信了。
她起身向前走了几步,挡住王妃看向唐三的视线,悠然道,“你给了我三个月,可我仔细想想,三个月太久,怕你等急,就主动来找你啦。”
“你说我是不是很贴心,石观音?”
三字名讳一出,帐篷内顿时安静得连根针掉到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
石观音伸出手往脸上一抹,顿时,一层薄如蝉翼的淡黄面具便如蛇皮般脱了下来。
她道:“你来找我,是因为自己下不去手,所以让我来毁去你的容颜么?”
孟姜一愣,突然笑开,“不。”
“我来找你,是因为我难以相信世界上竟然有如此自说自话之人,我怕是自己脑子不好产生了幻觉,因此才来确定。”
“而我现在明白了,不是我脑子不好,是你脑子不好。”
她一张小嘴叭叭个不停:“有人给点颜色就能开染坊,比如你,有人心地善良为人着想,比如我。所以,你为什么会觉得,善良的我愿意上赶着让蹬鼻子上脸的你毁我容呢?”
……这是个奇葩!
石观音被孟姜气了个半死,嘴唇开开合合不知道该说什么,她自持身份不想同孟姜一样直接骂人,想反驳又无从下口,整个人都被孟姜带跑偏了,“……你不是善良吗?你不是为人着想吗?”
话音刚落,她发现孟姜看向她的眼神带了些欣慰,“哦,原来你知道自己的情况。”
——她竟是被孟姜气晕了没反应过来,认下了孟姜骂她脑子不好和蹬鼻子上脸自说自话的形容。
意识到这一点后,石观音差点又被气了个仰倒。
而孟姜还在致力于气死石观音的伟大事业:“所以,善良的我决定为你治治脑子。没关系,不用讳疾忌医,我药方背得可熟了,一定能将你治得以后再也不用复诊。”
因为那时候你已经被我治死了。
她兴奋地搓了两下手,然后发觉这动作好像有点暴露了自己内心不可描述的期待,于是故作自然地放下,咳了两声清清嗓子,向石观音那边走去,脚步声轻盈如雨打芭蕉。
每当这时,唐三往往都是孟姜最好的辅助,一手暗器直接制住其他人,将场地全部留给孟姜发挥。
石观音冷冷地盯着孟姜那张脸,眼神如鹰一般锐利,如狼一般狠毒。她冷笑道:“你要和我动手么?”
孟姜点点头:“是呀。”她仿佛一个单纯无辜的娇娇儿,不知天高地厚,要以蚍蜉之力撼动大树。
石观音冷笑颔首,长袖忽如出岫之云,在飞扬活动的刹那间已变换了七八种姿势,“你看我现在使的这一招,你觉得你接得住?”
孟姜微怔,突然反应过来自己遗漏了什么,失笑,“你觉得我不会武功?”
她不由捧着脸喜滋滋道:“哎呀,看来我的演技还真不赖。”
沾沾自喜完,她问,“你那一招叫什么?”
石观音道:“那一招叫‘男人见不得’。”
“这算什么武功?”
石观音道:“因为无论是谁,只要他是男人,遇着这一招就得送命,所以男人是万万见不得的。”
孟姜眨眨眼:“哦~”一个字说得一波三折。
她下了定论:“你真没文化。”
“要是有一个男人,他遇着了这招,没有送命,那这一招还能是‘男人见不得’吗?或者他就不是男人了?”
“那你这招还挺厉害的,还能帮人除去秽根,干脆给它改个名儿,就叫‘葵花宝典’吧。”
“噗——”胡铁花口中的酒喷了姬冰雁一脸。
然后他就听孟姜骄傲道:“我家情缘缘就能接住这招。”
唐三果断选择维护自己男人的尊严:“接不住接不住,阿姜你太高看我了。”虽然拆了自家阿姜的台,但这是原则性问题,不能退步,他即使接得住,也必需接不住。
心中念一句抱歉,唐三在孟姜凌厉的眼刀中疯狂摇头:阿姜,求放过。
见此,石观音轻笑一声,开始拱火,“唐门主都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做出了选择,你为何还要纠缠不休呢?”
孟姜:?!震惊我全家。
“竟茶言茶语到我面前了。”她面上笑容陡然消散,神色似寒冰般冷凝,一双黑沉的眼睛失了笑意,于是便成了两湾深潭,即使在灯火如明的帐篷里也显出十分的阴翳。
琵琶公主忽然发起了抖,忍不住瑟缩起来。哪怕是先前的石观音,也没有带给她如此恐惧。
孟姜伸手从发髻上摸出一根朴素的银簪:“你那双眼睛总是看上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已经不能要了,不如我再多送你一次手术,剜了它们吧。”
她说话时的声音向来轻柔,此时幽幽在众人耳边响起,莫名让人想到毒蛇冰冷的鳞片滑过肌肤,蜘蛛吐出丝线织网。
——阴森到了骨子里。
那双漆黑的眼睛没有柔和的眼波,浓郁的黑色似乎与之对视便能溺死在其中,当她盯着你时,你便会无法抑制地感到窒息。
连光都被吞噬。
若说石观音狠辣,孟姜则是阴郁,脱下了温柔的皮,她整个人都是阴冷的。比起石观音,此时的孟姜更担得起“妖女”的称呼。
唐三知道,孟姜这是真的发怒了。
她脾气是真的不好,挺容易暴躁,但她暴躁也是有理有据,只要没惹到她,她可以说是最好相处之人。
但发怒与暴躁有着本质区别。
孟姜位归罗刹,通过弑神成神,甚至打破了神格的限制。
惹怒这样一位神袛,唯死一途。
神袛的杀意,哪怕封号斗罗都难以承受,在这个低武位面,纵然孟姜被规则压制到极限,在场也有数人受不住了。
青年放缓呼吸,用神念将神女完全包裹,像是有无数双无形的手将对方拢入怀中,温柔地缠绕,在她耳边絮语。
孟姜收了杀意。
直面她的石观音几乎瘫软,但她用坚韧的意志力强撑着站稳。直到这时,她才发现自己的衣衫已经完全被冷汗浸透了。
危机。
生命遭受到巨大的威胁,她再也没有了之前的自负,更不敢托大,在孟姜最放松的时刻突然出手,楚留香甚至看不清她的动作,而她已然攻出了七八招。
这确实是最好的时机,孟姜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唐三对她的安抚上,她的心神正是最起伏之时,整个人就像是被饲主伺候舒服了的猫主子,正露出了柔软的肚皮给人摸。
同时孟姜比之石观音更加自负,若不是石观音在她的雷区大鹏展翅,她根本没有将对方放在眼里。
如果只是普通的顶尖高手,在这种状态下,也必然会死于石观音之手。
但如果只是如果。
石观音柔若无骨的双掌已经化为最致命的武器,她的动作依旧优美动人,而最深的杀机就隐藏在华丽的舞姿之下。
孟姜动了。
她的手和石观音的手有着很大的区别,最明显的就是因为她修炼的掌法的缘故,手掌更为柔韧,若是握在手里,必然能感觉到骨骼的坚韧,就像是握了一块玉石在手中。
那只玉石雕琢的左手不过随意一抬,似乎只是下意识的动作,但浩如惊涛的内息便猛然迸发,将石观音的攻势隔绝在外。
唯有身具极为很厚的内力,且自身对于内力运用妙到毫颠之人,才能仅仅通过内力外放,没有肢体接触,便可以完全防御石观音这种境界的高手的攻势。
恐怕当今天下第一的铁中棠也做不到如此地步。
挡住了石观音,孟姜终于停止了和唐三的眉眼官司开始正眼看她,右手的银簪向前刺了三下,第一下瞬时毙命,第二、三两下之后,两颗黑白分明的眼球就已经如糖葫芦上的山楂般串在了银簪上。
她摇了摇银簪:“如此,便当你赔了我那根糖葫芦。我治好了你的病,先前也承诺过你无需复诊,咱们两不相欠。”
不过须臾,红颜枯骨。
众人:……可不是不用复诊嘛,毕竟人已经被你治死了。
孟姜拿着串了眼珠子的银簪,踢了踢地上的干瘪骨架,“唐小三,我怎么感觉我好像忘了些什么?”
唐三:“……你先把你手上的东西丢了吧,你的仙女形象已经碎成渣了。”
这东西有些重口,容易吓坏小朋友,那龟兹王都快要被吓哭了。他哪里知道,真正的妖女实际上是被他奉为座上宾的孟姜啊。
见孟姜乖乖丢掉脏东西,唐三才提醒道,“你仔细想想,我们是来干什么的?”
“来掀了石观音的老巢……”孟姜恍然大悟,“老巢!石观音人死了,她的老巢在哪我不知道啊!”
她气恼地跺脚:“哎呀,我下手太快了。现在怎么办?我们总不能像无头苍蝇一样乱逛吧。”
唐三轻笑,这才把他从石驼那里得知的信息说出来,但用的理由则是石驼原本是华山七剑之首的皇甫高,他受到的教育自然会写字,这些是他写出来的。
之后的事情便十分顺利,他们找到了石观音的根据地,将这当做投名状,以此牵上唐门与朝廷的线,之后的事情便如唐三所计划般发展下去。
孟姜的茶馆留给了方蓝,她随唐三回了唐门,在教导老门主的儿子成为合格的门主之后,唐三与孟姜功成身退,对外说是离开唐门隐居,连昔日友人也不知其踪迹。
可实际上,他们已经返回了自己的世界。
方蓝加入了七秀,成为秀坊的坊主之一,与秀姑娘一起共同管理七秀坊。
她曾问过秀姑娘:“也不知道姜姜现在在哪里。”
秀姑娘看着墙上挂的孟姜留下的玉伞,笑道,“蓬莱海上仙,忽乘明月来。她呀,自然是回去当她的神仙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