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打球也不去了,人没声没息地就不见了。
“唉姓秋的!今天你一定要说清……”
下课后,李茗眼疾手快,想拉住人,结果还是赶不上他速度快,他还差点撞上六班门口的人。
对方鼓起勇气来的,捏着手里的情书,却只得到少年一句匆忙的:“抱歉借过——”
尾音几乎是飘在风中的。
他们一起待的时间越来越多,纪翘还是会跟他拌嘴,但是第二次手术还算成功,她心态平和了些,也能安静下来跟他玩游戏了——
有时候玩骰子,有时候拼轨道。
暮色四合的时候,纪翘会接过他递过来的零件,摸索着拼。
刚开始觉得很无聊,她不太理解他为什么喜欢。
“你性格太闹了。”对方笑笑:“做这个对你有好处。”
要不是物理受限,纪翘真想翻个巨大的白眼。
“我哪里闹了,无理取闹?”
她不服气,坐在地上的姿势像大爷,空荡荡的病号服小了。女生身高在长,体重也在缩。
他望一眼,觉得这画面仿佛一根刺,扎得很。
“这个像……搭新世界。”
“你拼第一块开始,它就是你的了。你要对它负责,要想让它正常运行,就得……得花时间。还有心血。张嘴。”
纪翘下意识啊——
红薯干。
她嚼了嚼,给予高度肯定:“好甜。”
“是吧。”
少年也笑笑:“多吃点,我教你。”
他们肩上落了数不清的星月夜。聊了很多远到看不清的未来,她知道他其实上了高中,极有远识的一个人,拿着两个积木小人给她示范军演战术。他跟她说,我们的军队可能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还需要很多基石——希望我会是其中一员。
他的陪伴固定的好像会持续很久,流淌的水一样,缓缓的将她包围起来,托住了。
她的心愿也从让纪钺做顿好的,变成我自己来吧。
他会分享自己最近喜欢的歌,还带了蓝牙音箱来。
有一次放了首Leslie的《有心人》。
“……但愿我可以没成长完全凭直觉觅对象
模糊地迷恋你一场就当风雨下潮涨”
“隔壁班体育课代表很喜欢。”
他吹着小米粥,有一搭没一搭道:“她说这首是Leslie最好的,我听着还行。你觉得怎么样?”
“他有喜欢的姑娘了?”
纪翘问。
少年短促低沉地笑了笑。
“她本来就是女的。”
纪翘:“……”
“噢。”
她低头接过饭碗,喝了口粥。
他盯着她黑色的发旋,柔顺的长发,顾左右而言他:“她跟我挺像的,家庭……之类的。”
这个秘密未曾宣之于口过。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不知道这件事,会让他总是担心。
好像这会成为什么大坎,斩断他们的友情。
她也确实嫌弃。
虽然没表现出来。
“她也是,被领养的。跟我差不多。我们都是,五六岁左右吧,从……”
他手里捏着一块积木碎片,捏的指尖有点泛白。
纪翘却道:“我困了。以后再说吧。”
她这晚没再听他唱睡前歌,自己就睡着了。
侧对着他。
“……晚安。”
他把那块积木轻之又轻地放到了她的枕边,好像这东西可以帮她安眠。
门轻合上的瞬间,纪翘睁开了眼睛。
气得她头疼。
体育课代表体育课代表,八成快早恋了……
牛逼死你!
-
“生气?”
隔壁躺枪的体育课代表嘴里可以装下一个鸡蛋。
接着她猛地一拍男生肩膀,自信万分道:“给女朋友折星星!折上一千个,我不信好不了!”
全年级闻名的男神看上去整个人都斯巴达了,满脑袋都是省略号。
“她……”他试图用简短的语言解释:“不是普通的那种,那种女生。喜欢的东西比较奇怪。而且不是,不是女朋友——”
体育课代表把自己挂到单杠上,笑得璀璨自信:“行了别说了我知道了。简单的要死!她喜欢什么!”
“图坦卡蒙的面具。”
“……”
“就埃及那个。”
“…………我知道。”
“秋神,我建议你还是折星星吧。”
他蹙了蹙好看的眉头,看着对方,突然想起一个严峻的问题:“你谈过恋爱吗?”
体育课代表是隔壁班的假小子,长得还挺好,就是一头短发,日天日地,跑得比他妈闪电还快,运动会就看见她一个人在女生组一骑绝尘。
她撑起一个巨大的笑容:“当然——!”
“没有。”
笑容垮了。
他转身就走。
-
当周周末晚上,纪翘收到一整瓶彩色星星。
她看不清。有些什么颜色,还是对方解释的。
“你是不是,快高考了?”
纪翘握着玻璃瓶,沉默片刻后问道。
她记得清楚,对方说过,高考前会回原籍考试。
现在都不到五个月了,八成是要回去的。
对方似乎想说什么,最后还是陷入沉默。
“什么时候走?”
房间里像只装了他们两个人的深谷。
“…等你生日以后吧。”
这么说票八成就是定好了。
纪翘短促地轻笑一声。
“你还挺讲义气。”
“你可以给我打电话。还有……最近不是有网——”
“我都快拆线了。”
纪翘的声音很低很低。
她最最期待的事,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我知道。”
“我很开心。”
沉默片刻后,他坐在床边,耐心低声道:“可能除了你跟叔叔以外,我是最开心的。等高考结束——”
“你就去你该去的地方吧。”纪翘说:“大学应该很好。有多好……你到时候记得告诉我。”
纪翘笑了笑:“我太笨了,又很懒,不一定能考上呢。”
对方没说话,良久,她头顶被温热的掌心抚过,然后被很轻的拥抱了一下。
“好好学习。保持通讯。”
这是他这晚离开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然后再也没回来过。
能接触光亮的第一天,要出院前的最后一天。
纪钺以为她气得不吃饭,是因为学弟没来。
只有她知道。
她是为了躺在那儿,多看一会儿天花板。
那里贴满了星星,大概沾了金箔,在黑暗里会反光。
一共一百七十九颗。他在这里待过的时间。
纪翘想,我那么年轻。
年轻到所有感情都应该浅的像水一样,只有学习和纪钺是最重要的。
但她又那么清楚地记得,记得他说,他很喜欢的那句话。
如果繁星在一千年中,只在一个夜晚出现,那么人们将会怎样相信、崇拜,和长久地记住天堂。
他的告别语没有亲口说,但纪翘看清了。
和你共度的所有时光,繁星都如约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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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后来的时光比起来,这一段插曲好像放了慢速一般。
她刚开始给他写信,对方还会回。听说他家出了事,纪翘花了一个月,做了份礼物寄去。从那以后,对方却反而音信全无。
那是织出来的小独角兽,用了三种颜色。
她没有附任何纸条,她觉得他应该能明白。
是轻盈,唯一,灵性。
纪翘也不知道,他回清江时,远远地看过她几眼。
她已经上了高中,纪钺参与到了一件大案里,紧追不舍愈发的忙。她经常一个人在街上百无聊赖的走,磨很久都不回家。
拿着有拍摄功能相机,在街上拍拍拍,最后选几张,发到了一个永远也不会回复的邮箱。她发邮件,持续了很多个179天。
他想着,等她上大学。
等看着她上了大学,他应该也能从父亲的意外中走出来。
到时候,再说。
可惜也没有什么到时候了。
封闭训练开始时,能带三件随身物品。
他带了两张照片,一个护身符。
最后都没有了。教官组发现,怎么折磨都没有用,他就算回击也只有点到为止,更多时候只是护着头任打任踢,保证自己基础安全。
后来不知道谁出的主意,把照片和护身符当着他面毁坏。
男人的世界那刻好像突然静止。
那天是第一次,他差点把教官失手解决,就像链子被解开的受伤野兽。
“行了。”
幕后的人拍板说:“以后问题不大。他疯起来,比J有过之无不及。”
-
又过了很多年,祝秋亭偶然看见一则专题报道,作者全然没有写他的私人生活,但是质量很高,把最近一段时间,公司的行动得失都分析的犀利又细致。
署名还有点眼熟。
在一个意外的场合,他遇到了撰稿的记者。
是那时候出主意折星星的隔壁同学。
他们在酒店咖啡厅就近喝了一杯。
“秋总……哦不,”对方笑笑:“现在该叫你祝总了。”
“哎,你当年就很出挑,现在真是风姿不减当年。”
“嗯,”祝秋亭笑笑:“你也差不多。”
“哪里,”体育课代表一挥手,有点无奈:“生活压垮了我。”
话是这么说,眼里的无奈笑意也还是透着幸福的光。
“你现在呢?老婆孩子热炕头,生活不错啊?”
她笑嘻嘻地:“我虽然不喜欢八卦,但是,你追女生的手段的确比以前送星星高超了不少。”
她在八卦新闻里没少看,祝秋亭送东西的架势,就好像转移遗产一样疯。
“不过,人还是……那个吗?”
抱着万一呢的想法,体育课代表挑眉问道。
祝秋亭低头喝了口咖啡,唇角勾了勾,姿态难得松弛:“一个。”
他话音刚落,她就看见有个风姿绰约的大美人进了旋转门。嚼着口香糖,屁股后面跟着个会跑的仔。
“哇哦,”她吹了声口哨,笑得很感慨:“牛逼啊。你当年可没说过,聊得来的’朋友’长这样儿。”
“你喝完就走吧。”
祝秋亭看了眼,眼角含笑,又对老同学道。
“……祝总可以,不过我能理解。”
记者这些年风里来雨里去,非常懂得人情世故,了然笑了笑:“你这样比较好,有助于家庭平和幸福。”
“不是,”祝秋亭把先跑过来的祝霄尔抱了个满怀,懒懒地望了对面老同学一眼:“我最近在跟你家家属合作,你们最近好像有点摩擦,如果跟你聊太久,影响了报价,我会吃亏。”
纪翘赶来,刚好听见他这一句,刚望向对面,就见那短发记者圆溜溜的眼睛瞪大:“操——忘了!那不好意思嗷,美女我先走了!下次咱们一起蹦迪!!”
纪翘手举到一半,还没来得及挥,对方一阵风似得旋走了。
“她怎么了?”
纪翘失笑:“看着有点眼熟。”
祝秋亭笑着低应了声,挂过八中的校友榜。视线扫到她开了的鞋带,他把祝霄尔放到一旁,俯身帮她系好:“怎么突然想起来了?”
“她闹着找你,”纪翘叹了口气:“哭的好像我死了。”
祝秋亭两手捏了捏她脸颊,微眯着黑眸:“说点儿好听的。”
纪翘唇角勾起一个大大的笑容:“她也快三岁了,可以送幼儿园了吧——”
祝秋亭一手牵她一手抱霄尔,霄尔乖乖含着小胖手指,眨巴着黑葡萄似得大眼睛趴在他肩头。
“不要。”
“你再考虑考虑?你说你还得带她去办公室,累不累——”
“不累。”
“那……”
“你有这么空的话,好好考虑一下今天想在哪里。”
“……在天上。”
“可以考虑。”
“祝秋亭你能不能要点脸!”
“不能。”
……
黑夜里,他们走向月色和星辰,霜白的月光曾照过千年的夜,万物存在过又逐渐消逝,像水消失于水。
只有彼此的凝视,会在劲吹的夜风中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