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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洗手间开着的窗不知朝哪面,午后烈日灼人的光照进来,洗手时,她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这一瞬画面和脑海中某幕重合。

那回半夜,是萧珩受伤,他对她说有‘鬼’;那间永远紧锁的房间外出现血迹;过后,秦淑原告诉她萧珩有精神分裂。

冥冥中,有什么东西将所有的事情串联到一起——这绝非偶然。

走出洗手间,午后晦暗的医院长廊上,空空荡荡,她一面走着一面想,他们两人,都或多或少地在向她暗示,他(她)心理精神存在疾病。

萧珩是真的暗示,她甚至还不明白他说的,秦淑原是明示。

身侧电梯门一开一合。

一个女人从里面走出来,面露微笑。她眼角余光瞥到,不经意地打量了下,这时,有两名医护人员从她身后冲过来。

那电梯上下来的人见到钟贞身后的人,慢慢睁大眼。

她来不及逃,被两名医护人员一左一右架起,女人又踢又打地大声叫着:“放开我,我没病,我没病……”

精神病女人被带走。

萧珩和秦淑原在护士那包扎伤口。两人都是皮肉伤,萧珩比秦淑原重一些,身上小伤口多。钟贞见到他们时,两人坐在医院走廊的椅子上。

这中间,她等的时间有些漫长。

她走来时,他目光沉静地望了她一眼。

进医院以来,萧珩的情绪一直很稳定,平静得有些奇怪。

秦淑原眉间隐约疲惫:“贞贞,你去哪了?”

“我去了洗手间,”她看着秦淑原,说:“刚刚我走过电梯那,有一个精神病女人从楼上逃下来,又被医院里的人抓住带走了。”

“医院的人?”她似乎有些疑惑。

钟贞点头:“这个医院住着的精神病人在楼上一层……”

“贞贞,”秦淑原打断她的话,扬唇说:“我想让萧珩住院观察一段时间……”

她看了眼萧珩,问:“今天就要?”

萧珩脸上没什么表情。

“怕发生和今天一样的事情,这么决定也是为他好……”

钟贞想了想,问她:“医院结果出来了吗?”

萧珩倏地瞥她一眼。

“在医生那做过了,还没给结果。”

“阿姨,那就等几天吧,”她在他身侧坐下,“等结果出来再做决定也不迟。”

萧珩垂眸。

秦淑原微扬嘴角:“也好。”

……

隔了两天后的傍晚,秦淑原来到钟贞房间,说是要和她说点事。

屋内气氛宁静,光线昏暗,空调明亮电源键下,一阵冷风送出,白茫茫像雾潮。台灯的光被一点点旋开,几张纸和薄薄的病历本摊在桌上。

钟贞仔细看了,除了有些专业名词不懂,大部分内容她是理解的。

精神分裂症被确诊。

患者姓名各项资料都是她熟悉的。

医生用龙飞凤舞的笔迹签下名字,证实。

她看了又看,最终放下。

秦淑原收起东西,神情隐在阴影里,说:“他的情况和过去相比,更严重了些。”

“所以,他会怎么样?”

“医生说,”她微微一滞,叹气,“长此以往下去,他会形成反社会人格。”

“那会怎么样?”

“对人对事冷漠至极,有暴力倾向,发展到最后会犯罪。”她顿了下,“就像那天,你也看见的,我根本阻止不了他……”

“贞贞,以前他的情况轻,正常来说不会表现得很明显,但这次……可能是在我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刺激到他,情况就变严重了……”

“那怎么办?”

“医生建议让他住院观察一段时间。他的情况如果不加以控制,会很危险。贞贞,你觉得要信医生还是……就任他这样……”她见她有些出神,不由喊道,“贞贞?”

钟贞回过神,缓缓道:“阿姨,我觉得……”

一门之隔外,他听到她的回答。

“就按医生说的做……”

“您也说了,他现在情况危险,这个病是一时有一时没的,我们也了解不多……”

回到房间,他脑中一片混沌。

时间仿佛拨到两天前的午后。

那天秦淑原在他身旁轻声说:“想不想知道,她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欢你?”

某个时刻,声音开始扭曲重叠起来。他仿佛置身一个漩涡中心,不断地下坠、下坠,从来都没有尽头,一刻也不停留。

他为此怀疑过自己生命的理由,怀疑存在、虚无与真实。

他从不将爱这个字放在钟贞身上,这个字在他所知范畴之外。

他给钟贞的定义,是永恒。

今天,他的永恒之城轰然崩塌。

他的心中,却没有回荡的声响。

当夜,晚上八点。

钟贞出房间,打开冰箱倒鲜奶时,发现客厅桌上有一张纸。她弯腰仔细看了看,是秦淑原的笔迹,上面简单写了她临时有事出门。

没有归时。

她咽下一口牛奶,看向萧珩的房门。

这是个好机会。

钟贞捧着牛奶杯,蹑手蹑脚走到他的房间前,抬手敲了几下后,她开口:“是我。”

她耐心地等了会儿,没有动静。

钟贞疑惑地握住门把,想靠近点,说话声就清楚,不料门把是松动的,她稍用力,门就打开了。

屋内漆黑幽暗,门在她身后应声被锁上。

她紧贴在门上,眼睛什么都看不见,凭着直觉,伸手拉住面前的人。

钟贞直说:“我实话告诉你,你的事情秦阿姨之前就告诉我了。”

“我那个时候就借了好多书去看,想弄明白这个病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和我相处的时间,要比和其他人的都要多。反正我是看不出来你有什么问题……”她慢慢靠近他,继续说,“这个事情,你身上有伤,她身上也有伤……”

“综合你之前告诉我的,还有我看见的事,我想了很久,觉得——”她踮起脚,在他耳畔低声说:“有问题的是秦阿姨对不对?”

他不说话,沉默地往后退了一步。

她扬起嘴角想抱住他,结果扑空,被自己的脚绊了一跤,痛得倒吸气。

钟贞跌坐在地上,揉了揉脚踝,毫不在意自己,反而问他:“你不信啊?”

他仍没给她任何回答。

她就坐在地上,继续说:“虽然我不明白你和她之间到底有什么事,她和我说你有问题,你又向我暗示她有问题。我不像你那么聪明。我喜欢你,所以就选择相信你。”

“她今天把什么病历资料都拿给我看,还说了一些迷惑的话。可惜我很早之前就做出了选择,我没有动摇……”

她说:“我将计就计了,她说要送你到医院,我答应了……我想看看她到底要做什么……你不会——”

她顿住,试探道:“你不会都听到了吧?”

他没有回应。

钟贞急急举手:“我敢发誓,那都是骗她的,我不相信她的话,我相信你的话——”

她低声:“萧珩?”

花言巧语。

萧珩眼神更冷了。

“真的,我喜欢你我为什么要骗你?假如我相信她的话,我为什么要在这里和你说这么多?还莫名其妙地摔了一跤……假如我相信她的话,那我应该害怕你,我不可能在这里又和你解释这些,还想要你相信我……”

“萧珩……”她低下头,“你不喜欢我就算了,我说了这么多,你不能以为我都是骗你的……”

萧珩抿唇问她:“为什么是秦淑原有问题?”

钟贞随即收拾情绪:“她对你很怪。她和我说你的事,明明是说了会让我疏远你的,但她还说让我不要疏远你;你考试每次都是第一,她反而每次在我爸爸那夸我,对你不闻不问,但每回在我和我爸爸那,对你的态度一直很顺从温柔,好像她才是被欺负的那个,是你不懂事……”

她犹疑地总结:“所以是秦阿姨有问题,对吗?”

这时他俯身,轻轻抱住她。

钟贞在他怀里笑了笑。

萧珩侧头在她耳畔,意味不明道:“你错了。”

她慢慢睁大眼睛。

他打开墙上的一盏小壁灯,欣赏着她错愕惊诧的神色。

萧珩低下头,轻捏住她下巴,抬起,用遗憾的口吻轻说:“很可惜,你错了。”

他的语气稀松如常。

钟贞还没有缓过来,冷不防他吻下来。

一个戾气很重的吻,唇齿间有种野兽般撕咬的气息,垂死挣扎。

她默默承受,被咬得痛了才皱眉吸气。

他的唇贴在她耳边:“不说话?”

她敛眸,回他:“不是。”

“害怕?”

这是情理之中。

“也不是。”

她目光望向他,有些迷惘:“我在想,我怎么不怕你,我还是喜欢你……”

她喃喃:“我觉得很奇怪……”

他注视着她。

钟贞若有所思地看他,神情迷茫又傻气,“我大概是无药可救了……”

萧珩眸色渐深。

她费力地踮起脚,勾住他脖子,看着他神情冰冷的脸,说:“反正也没救了,你让我亲一下……”

她保证:“就一下,这一下后,你让我不喜欢你我就不喜欢你。”

柔软的唇瓣不得要领地吻,怯怯地在他唇舌间打转。

吻罢,她松开怀抱,低头说:“亲完了,那……我以后不会喜欢——唔……”

他没让她说完。

这句话不能说出来。

不吉利。

萧珩闭眼吻她,低声说:“你只能喜欢我,以后也只能喜欢我。”

她被他吻得目眩神迷,回答不上来。

他吻了很久才停下,说:“你猜的是对的。”

她怔住,“你说我错了。”

“我骗你的。”

“你骗我?”

他亲吻她眉间,“太多人骗过我了,我不想再被骗。”

她不明白,只好问:“那之前你受伤,门前的血迹,那间房间,还有前两天的事……”

“是她做的。包括这次她所说的工作调派,其实不是调派……”

“是秦家人把她又送到了精神病院,她又想办法出来了。平常的时候,只要不触她逆鳞,大部分时间,她看起来是比较正常的。”

“那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早说你会相信吗?”他挑眉,“我见过很多人,都被她的表相欺骗,假如不是朝夕相处有的那些蛛丝马迹,你也根本不会觉得她有问题。”

“她伪装自己很久了,很久很久……在我小的时候她就是这样的。”

说话间,窗外猛地闪现一道惊雷,映亮夏夜半边天。

霎时,雷声滚滚而至。

钟贞忽地想起纸条,看了眼时间说:“太晚了,我要回去了。”

萧珩替她开了门。

她抱了抱他,说:“具体的事你下次和我说,”她又想了想,“我那个真的是将计就计……”

.

离对门仅仅几步之遥,穿过走廊就到。

萧珩执意送她。

钟贞站在自己房门前,对他摆手说:“晚安……”

屋外雷声隆隆,狂风大作。玻璃震动的声响和窗外树影迷漫的景象尤为清晰,伴随惊雷乍现,狂乱而不宁,暴雨将至。

两人站在走廊上分别。

他听了她的话,不为所动。

她还想说什么,萧珩突然又吻下来。

钟贞抱着他,半阖着眼,又一道雷劈下来,她眼前亮了一小会,看见一个人。

一个女人披着长发,面容模糊地站在不远处,正望着他们,不知在那望了有多久。

钟贞抱紧萧珩,正欲开口,余光里,她在向他们走来。

女人手里握着一把刀,刀尖泛起冷冷的光。

大脑空白了几秒,就是这几秒,钟贞做出了下意识的动作。

她小心翼翼换到他身前,遮住他眼睛,说:“别睁开,就一会。”

他不知道她又要做什么,勾唇说:“好。”

这个字甫一落下,剧痛自后背传来,沿着四肢百骸的脉络散开。

女人意识到下手错了人,手一抖,刀应声掉落。

血,流到他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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