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却没有办法回答这个问题。
他当然会保护永山香理,保护自己喜欢的女孩子是每一个男人的自尊和梦想——他想要守护住那样的笑容,想把她挡在身后,挡住所有的黑暗与悲伤。
但是,想保护一个人,和保护好一个人并不是一码事。
这个世界上充满了太多的意外,就算是平成的福尔摩斯,也无法预料下一刻会发生怎样的事件——他所能做的就是尽己所能,将一切危险的、不稳定的因素从永山香理身边排除出去。
如果罪恶会伤害到她,那就涤清罪恶。如果恐惧会伤害到她,那就消除恐惧。如果秘密会伤害到她,那就坦诚秘密。如果他会伤害到她……
如果他的存在会伤害到她,那就驱逐他自己。
这是早就决定好的事情,早在那个日光温柔的清晨,少年侦探就已经预料到了会有这样一个时刻的来临,只是它来得那么早,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期,于是内心便不由自主的生出了某种滞涩难明、又夹缠不清的不舍来。
而让他意识到这一点的罪魁祸首对此毫无所觉。
她似乎终于反应过来跟一个小孩子说这些话有多不合时宜,抱歉的笑了笑,双手合十抵在鼻尖。
“抱歉,现在跟你说这个果然还是太早了。”说是抱歉,她的语气里却颇有些事不关己的无辜意味,就连唇边笑意也透着漫不经心。“前面的那些话,还是麻烦你忘掉吧。”
服部平次之前好像也说过相似的话。
他们似乎认为人类的大脑可以像电脑那样完成特定的不可逆删除,所以说起话来毫无顾忌,也不管听到的人内心会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
等等——相似的话?
少年侦探终于知道一路以来的始终盘桓在心底的违和感到底源于何处了。
服部平次说那句话的时候是在迈克罗夫特的车库里,那个时候他已经揭开了隐藏在江户川柯南这幅皮囊下的秘密,于是七岁的小学生就理所当然拥有了可以与他进行平等交流的权力。
——但一般来说,会有正常人带着一个小学生跟踪自己的朋友约会吗?
短发女生在说完那句话之后就转了回去,看上去像是全神贯注于咖啡店里的战况,少年侦探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其实应该更早发现的,平成的福尔摩斯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受到了感情方面的影响,他有些过于在意永山香理了,以至于面对与自己同样抱着【想要保护她】这一份心情的人,竟无意识的松懈了下来。
她到底是在对藏在江户川柯南身后的工藤新一说话,还是……已经知道了,站在她面前的正是工藤新一呢?
小少年习惯性的抬起右手扶了扶眼镜腿,又很快反应了过来,拇指指腹蹭过镜框,重新收回了口袋里面。
“嗯。”他露出了一个天真且纯良的笑容,十分乖巧的回答道。“我已经忘记啦。”
香理对自己闺蜜和小少年之间的微妙气氛一无所知。
未来女子本因坊的大脑里当然不会存在自己被上述两个人跟踪约会(?)这个选项,她听笔友说起自己那个有趣的对手,忍不住微微笑了笑。
于是少年便收住了话头,有些疑惑的看了过来。
“抱歉,不过探君说的那个人,就是怪盗基德吧。”她想起铃木园子好像就是被这位怪盗迷得晕头转向的,心想如果大小姐在这里的话,少年现在指不定就会被她揪着领子问东问西。“我的朋友最近非常喜欢他。”
怪盗基德,活跃在月光下的魔术师,胆大包天且肆意妄为,拥有能实现一切不可能之事的、奇迹一般的华丽技巧——强大、优雅、耀眼、神秘,他是令警方束手无策的天才,当他身披白色斗篷降临在夜色之下的时候,纵使是白马探也不得不承认,他就是夜色下的无冕之王。
与坚决排斥基德的同班女生不同,在某种程度上,白马探其实相当认可对方的实力——正因如此,他才会把以往不屑一顾的窃贼视为最重要、也最值得捕捉的猎物,并愿意为此留在日本,希望能与那个月光下的大盗一决胜负。
不过认可那家伙是一回事,听见自己在意的女孩子说起那家伙,就是另一回事了。
“他确实是一个富有个人魅力的小偷。”少年点了点头表示赞同。“虽然这样说似乎有些自夸的嫌疑,不过在我看来,称他为当代最优秀的大盗也不为过——香理小姐呢?”
他顿了顿,视线极为认真的望进女孩子的眼睛。“这个问题可能有些失礼,但是我实在是很在意——香理小姐,也喜欢基德吗?”
话题猝不及防的转到了自己身上,香理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她对怪盗基德的了解基本上都源自新闻报纸以及铃木园子的夸张赞美,对他本人倒是说不上有什么特殊的偏好,不过相对于其他通缉犯而言,一不杀人二不放火、偷走的珠宝也大多物归原主或交与警方——总之绝对不会因为自身利益而纳为己有的基德就显得高尚了起来。
不过再高尚的罪犯也还是罪犯,虽然香理觉得自己应该不会主动检举揭发基德的行踪,但如果一定要站队的话,站在哪一边当然是毋庸置疑的。
“虽然看不太出来,但探君其实是我认识的第三个高中生侦探。”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起来有点惭愧,明明身边有那么多优秀的名侦探,这方面我却一点都不在行。”
“我觉得基德是一个非常特殊的人,也许是这个世界上拥有最多闪光点的罪犯,说不定他所做的一切,背后都有无法述之于口的苦衷。”因为少年的态度非常认真,所以香理觉得自己也有义务来认真的回答他的问题。“不过……”
这样说着,未来女子本因坊忍不住想象了一下如果自己站在怪盗那一边会引发什么样的后果。
平次绝对会抓狂的,按照他的性格来说,很有可能下一秒就会飞到东京来把误入歧途的自己掰回政治正确的道路上,而小少年估计也会气鼓鼓的控诉自己,就像是新年的时候他打来那通像是撒娇的电话那样——
少女唇边的弧度淡了下去,眸光却似乎更加温柔了起来。
“不过,我比较喜欢侦探哦。”
她的语气有些过于缱绻了。
缱绻到白马探几乎都听见了自己内心深处传来的那一声叹息。
“十分感谢。”他装作什么都没有察觉到那样,露出了一个无可挑剔的礼貌微笑,又从风衣口袋里掏出怀表,确认了一下时间。“附近的博物馆最近在举办纪念展,如果香理小姐有兴趣的话……”
“所以呢?”灰原哀坐在阿笠宅的沙发上擦头发,语气敷衍。“你不会是要告诉我,你就这样回来了吧。”
这是她在杯户市立酒店的天台上负伤后第一次能碰水,洗个头发像在举行什么仪式一样的小心细致,就连擦头发的毛巾都换成了新买的少女蓝。
她这副样子跟刚死里逃生那会儿截然不同,少年侦探觉得自己可能永远都理解不了女性的心情是根据什么规则进行转变的,抽了抽嘴角,心想这应该不单单只是自己那番分析的功劳。
“怎么可能!”他断然否认了女科学家的猜测,深觉自己的侦探才能受到了蔑视。“当然是做好了准备才能安心回来吧!”
他是在目送那两个逛了一下午博物馆的人坐到餐厅里之后才决定结束跟踪的,用的借口是要回家吃晚饭,虽然不知道名为沙罗的短发女生有没有相信,不过她并没有表现出质疑,工藤新一推测这是因为她也觉得这场跟踪应该到此为止的缘故。
不过少年侦探决定离开的真正原因其实是标示目标物的那个小红点正以非同寻常的速度离开可追踪范围,他在心里预估了一下,等自己追上那个混蛋之后永山香理也差不多该吃完饭,在送警的等待期里,刚好能来得及打电话问问她有关那个‘沙罗’的情报,顺便看看她有没有安全到家。
……本来应该是这样没错。
“如果你说的准备是意外用了两种不同的窃听器导致接收端出问题所以不得不回来找博士修理的话……”不出意外的,灰原哀的重音落在了【意外】两个字上。“那还真是令人安心的准备呢。”
“……”
少年侦探不太想说话。
他开始质疑自己到底是为什么要想不开跟这个人搭话,不过想想博士现在正埋头修理追踪眼镜,她又正好出现在沙发这块公共区域,除了搭话之外似乎也没有其他的选项。
再说,事关这个身份可能已经被揭穿的现实,身处同一个境地的灰原哀的确该有知情的权利。
工藤新一本来已经做好了接受她埋怨的准备,不过出乎他意料的,难搞又冷淡的女科学家只是皱着眉叹了口气,全然没有以往一察觉自己可能暴露就全副武装警戒起来的过激反应。
“虽然不知道你是在哪里暴露的,但如果是组织的人,我们现在根本不可能安安稳稳坐在这里说话,大·侦·探。”她甚至还有心情嘲讽他过于小题大做。“与其担心这个,还不如好好想一想要怎么把那个跟踪狂送进监狱。”七岁的美少女顿了顿,像是觉得有些好笑一样的翘了翘嘴角。“弄丢了危险人物的侦探君。”
虽然少年侦探对此也持以相同意见,不过面对那张写满了嘲讽的脸,他觉得自己额头上的十字路口已经不受控制的跳了起来。
眼见气氛一路急转直下,发明家及时的拧上了最后一根螺栓,从工作台上抬起了头。
“修好了。”
“谢啦,博士。”小少年于是就从沙发上跳了下来。“那我就先走了。”
他头也不回的样子简直像是在逃跑一样,发明家几百年没看见他这副模样,好笑之余又觉得有些放心不下。
“真的没有问题吗,哀君?”
天才发明家转过头去,却发现刚刚还斗志昂扬的小女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恢复了面无表情的常态,垂眼盯着手里的毛巾发呆。
她这个样子也很罕见,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发明家竟从她的视线里看出了某种内敛的温柔意味,下意识揉了揉眼睛,心想可能是自己修眼镜修久了以至于眼神有点恍惚。
“嗯。”茶发的小小姐轻轻应了一声。“应该没有问题。”
比起回答,她似乎更像是在自言自语,声音逐渐轻至微不可闻。
“……如果是那个人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