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他的生活......本来不是这样的幸福,而是和他的现状截然相反的、另一种状态。
被警戒线围起来的家、狭小的牢房、贴满整张墙的妻女照片,和整夜整夜的失眠......这种场景时常会在他的梦里出现。
同时出现的,还有那个他让狙.击手开枪、被子弹贯穿了右肩的少女。
矢田津世子的生命永远定格的时候,也是十七岁。
鸣瓢秋人做刑警的这些年,不是没有击毙过穷凶极恶的歹徒或者劫匪,但矢田津世子的死总是令他难以忘怀。
那个少女突然放弃和警方谈判的打算、离奇坠楼身亡的场景,一直重现在他的梦中。
在案件了结后,他负责这起案件的后辈降谷零曾经来找过他,旁敲侧击的问他是不是以前和矢田津世子有过什么交际。
当然是毫无交集,否则他也不会这么困扰了。
非要说有什么交际,就是他那天刚从外地出差回来,碰巧遇见了抱着女儿出来散步的妻子,无意间看到了在餐厅和龙宫礼奈坐在一起闲聊的矢田津世子。
但如果真的是这样,他和矢田津世子只偶然见过一面,那矢田津世子为什么会因为发现狙.击点的人是他从而选择放弃呢?
鸣瓢秋人感到困惑。
矢田津世子所做的一切看似毫无关联,他却隐约窥见了一条蛛丝将他们串连在一起,蛛丝的尽头是矢田津世子深埋其中的真正目的。
通过某些不能见光的途径,鸣瓢秋人找到了销声匿迹已久的龙宫礼奈。
几乎所有见过龙宫礼奈和矢田津世子相处方式的人都以为龙宫礼奈会因为矢田津世子的死一蹶不振,但龙宫礼奈没有。
她蓄了长发,一身漆黑的长裙,橘色的发丝一直垂到了腰部,深蓝色的眼瞳仿佛凝结着厚厚的冰霜,一眼望过来,阴冷刺骨。一举一动,除了发色和瞳色,简直就是第二个矢田津世子。
龙宫礼奈用手帕擦拭着手中染血的柴刀,听到他的询问,只是嗤笑着对他说了一句话:“为什么津世子小姐守护的,会是你们这样的人的幸福!”
鸣瓢秋人一直不明白龙宫礼奈说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当天晚上,他没有再梦到矢田津世子,而是梦见了一个小女孩。她面貌是模糊的,只能从她的身形判断她的年龄不过七岁,头发是黑发的,披散着,很乖巧的样子。
而粉发绿曈的男子满脸的胡渣,看起来比现在颓废许多,目光温和的看着摘了花垫着脚递给自己的小女孩。
她叫他“爸爸”。
他想起了几年前他救下的那个异能者小女孩,那个女孩最初的名字叫【缘】。但当时,碍于种种顾虑,他没有收养那个孩子。
【缘】和他梦里的女孩,还有矢田津世子,到底有什么关联?
鸣瓢秋人又重新找到了尘封的案卷,开始调查矢田津世子的一切,理所当然的,他调查到了唯一在矢田津世子手中幸存下了的罪犯——“白驹二四男”。
矢田津世子留下的“缸中之脑”,已成绝密,供各路科学家研究。而鸣瓢秋人有幸能看到“缸中之脑”录像,还要多亏了他去了某个组织卧底多年、功成身退后步步高升的后辈,降谷零。
大屏幕上,白驹二四男木讷的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自己和早已死在矢田津世子枪下的早濑蒲宅彦胎死腹中的“罔象女”计划。
如果白驹二四男不那么清醒,反而能在虚拟的世界里愉快的活着,可他偏偏记得一切,无法欺骗自己,便只能这般等待着自己现实中的脑细胞和神经元衰老死亡,让他彻底得到解脱。
“以梦境为媒介入侵人的潜意识。”
鸣瓢秋人头痛欲裂,在被梦的力量强行修改了的现实中窥得了一丝真实。
周一失踪的“裂胯”,周二失踪的“剥面”,周三失踪的“拔舌”,周四失踪的“掘墓”,周五失踪的“撕臂”,周日失踪的“单挑”......
在不同周的周六被杀死并取出大脑的白驹二四男,代替了赎罪后被放过了的“开洞”。
在这周之外失踪的一个看似无辜的记者,有过多次整容记录,真实身份是涉及多起爆.炸案和纵.火案的“焰火师”。
塑造了这一系列杀人犯只为实现自己野心的幕后黑手“约翰·沃克”,真实身份是警视厅的早濑蒲宅彦。
不知被何人所救、从“单挑”手中逃脱后改名为“佳爱琉”的飞鸟井木记......
还有他从火海中救出来的【缘】......
种种线索串连在一起,鸣瓢秋人终于知道了矢田津世子的目的是什么,以及她和他梦中的小女孩之间的关系。
原来是【缘】啊。
是【缘】利用他所不能理解的梦的力量,成为了矢田津世子,提前杀死了那些罪犯,改变了他原本不幸的命运,但这也导致了他们在被修改后的现实中再无交际。
他的小女儿。
被他拒绝收养后,如今孤身一人在外地的孤儿院里。
在降谷零错愕的眼神里,鸣瓢秋人突然抬手打了自己一耳光,转身跑出了门。
他要去把他的小女儿带回来。
之前和降谷零一起讨论的矢田津世子犯下的案件中的疑点浮现在脑海中,都得到了应有的解释。
“矢田津世子枪杀早濑蒲宅彦的时候开了两枪,她为什么要开两枪?明明第一枪命中心脏后就够了,为什么还要开第二枪?”
第一枪,改变前的现实中,他们在异度空间追赶“约翰·沃克”,“开洞”替本堂町挡枪而死,杀人偿命。
第二枪,改变前的现实中,早濑蒲宅彦朝他腹部开了一枪,血债血偿。
“为什么矢田津世子要在同一周依次杀害这六个连环杀人犯,却在周六这个日子连杀白驹二四男和早濑蒲宅彦?”
创世纪,上帝在第六日先造动物,后造人类。
所以先杀白驹二四男,后杀早濑蒲宅彦。
“为什么矢田津世子会走上猎杀连环杀人犯、惩治罪恶这条道路?”
......为了不让她现实中的父亲,背上杀人犯的罪名。
矢田津世子,从来都不是什么以猎杀连环杀人犯为乐的正义杀手,她只是......
只是一个过分聪明、想要改变自己父亲原本不幸命运的一个小孩子罢了。
从东京车站到横滨车站需要三十分钟,鸣瓢秋人却觉得度日如年。
天上下了雪,呼出的气体都变成了白雾,可他却并不觉得冷,甚至因为急切,额头上都冒出了汗珠。
他看到了缘。
十四岁的黑发少女一个人蹲在街道边,还穿着学校的校服短裙,单薄的外套上落满了雪花也不见得她伸手拂去。
“缘!”
听到这久违的呼唤,清澈身体一僵,有一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但是她不能。
不能去破坏鸣瓢爸爸的幸福。
虽然认出了他是当年救自己的人,但猝不及防被并不是很熟悉的人抱住,黑发少女澄澈见底的翠绿色眼瞳里充满了不知所措,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秋人叔叔......?”
鸣瓢秋人不是异能者,他不知道缘的异能究竟能将现实改变到哪一步。
但在他听到缘开口说话的那一刻,他悲伤的发现,缘的异能似乎连缘自己的记忆都改变了。
缘不记得和他一起生活的那七年,在她的记忆里,那空白的七年,都是在孤儿院里度过的。
“缘......”鸣瓢秋人松开手,凝视着差点被他遗忘了的小女儿,“你愿意跟我回家吗?”居然要年幼的女儿守护,他可真是个差劲的父亲啊。
少女翠绿色的眼瞳里有了泪意,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放弃了,那好看的眉眼弯了弯,眸中噙着的泪便溢了出来。
“谢谢你,秋人叔叔。”
谢谢你把我从地狱拉出来,谢谢你没有放弃我,谢谢你愿意找回我,谢谢。
她笑着,却流着泪,侧头抬手将眼泪擦掉,才回头看他:“我已经找到新的锚了。”
鸣瓢秋人弯腰,手扶在少女微颤的肩膀上:“那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
“我......”看着那双坚韧的绿曈,清澈呼吸一滞,但很快调整过来,“我在等人过来找到我。”
鸣瓢秋人不依不饶:“他来了吗?”
黑发少女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薄凉的雪花落在她柔软的发顶:“快了。”
口袋里的手机固执地震动着,鸣瓢秋人咽下即将说出口的话,伸手拂去小女儿发间的雪花,接了电话。
“喂?”
“阿秋,降谷君说你上班的时候突然离开了,打电话给我问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发生了什么?阿秋?”
妻子担忧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鸣瓢秋人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椋似乎也凑了过来,嗓音清脆:“爸爸?今天不回家吃饭吗?”
“......爸爸下了班就回来,你们先吃吧。”
鸣瓢秋人第一次和家人通话挂断得这么快。
清澈再次抬头时已经管理好了自己的表情,她眼角微红,却没再有泪了:“秋人叔叔,你去吧,有人在家里等你呢。我一个人没问题的。”
“我等的人找到我了。秋人叔叔再见!”
眼尖的看到出现在对方身后、站在不远处观望着这边的情况不知道该不该过来打扰的男孩子,黑发少女在对方开口之前率先从他身侧小跑着离开,头也不回的挥手。
“缘!”
鸣瓢秋人慌忙转身,喊她的名字。
黑发少女的脚步顿了顿,却没有停下,单薄的背影逐渐消失在他的视野中。
鸣瓢秋人站在原地,看着雪地上那串小小的脚印,眼眶一热。
绫子和椋是他舍弃一切也要保护的家人,这不代表缘对他就不重要了,他早已把缘当成了自己的女儿。
但他同样知道,缘不会再跟他回家了。
*
天渐渐的黑了,仿佛走出了街道边的灯光范围,四周一下子就暗了下去。
沉默着走出了不算太远的一段距离,清澈忽然回眸看向身后,理所当然的看不见父亲的身影,只有满目白茫茫的一片。
纠结了一会儿,不了解事情始末的中岛敦小心翼翼的问:“姐姐,怎么了?”
黑发翠曈的少女若无其事的转过头来,笑了笑:“没事。”
以后,再也没有人能够伤害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