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的重担便全部压在了年幼的女儿肩头。
远山烟年轻时攒的那点养老钱早就花光了,女孩的学费全靠她自己读书争气,各种奖学金便成了两人的生活来源。
但这远远不够,远山烟知道,自己抑制病情需要吃的药物是一大笔开销。她的女儿白天要上学,其他时间不是在照顾她,就是去宫野医生的私人诊所里帮工赚钱。
在同龄人都在父母的陪伴下无忧无虑的玩耍的时候,她远山烟的女儿,却在这里被她一个迟早要死的人拖累。
这天,女孩一如既往地做好了饭,端到了她面前,拿着勺子舀了一勺准备喂她。
远山烟心不在焉的看了眼菜色,惊讶的看到菜里竟然有鱼有虾。
自从她生了病躺在床上行动困难,都是女儿喂她吃完饭,然后自己才吃。她只能从每天的菜色判断家里的经济情况。
刚开始,她的饭菜里还能见到荤腥,慢慢的,炒菜的油盐都很少放了,到现在,女儿又哪里来的钱买鱼买虾?
知道自己碗里已经是家里最好的食物了,远山烟捉住了女儿拿汤勺送到自己嘴边的手,看着她的泡得起皱发白的手指,又开始想哭:“下次不要去河里抓鱼了,万一掉下去了怎么办。”
蓝发女孩抿唇微笑:“我会小心的。”
远山烟叹了一口气。
她打过也骂过,女孩就是不走,沉默的任她打骂。
甚至有一次,远山烟把家里仅存的钱给了女儿,把女儿赶出家门,狠心任凭女儿在外面敲门叫妈妈也不开门。直到半夜,外面的敲门声停止,她才开门出去看,结果发现女儿蹲在门口睡着了。
吃完饭收拾好碗筷,蓝发女孩搬了个小凳子,在窗边就着月光写作业。
远山烟在床上躺着,因为身体的疼痛睡不着觉,看着平常总是一副早熟独立模样的小女孩时不时停顿思考一会儿才落笔,因为病痛而憔悴的脸上也有了笑容。
一向对读书不感兴趣的远山烟难得开口问:“写的什么?”
背对着她的女孩清脆的声音传来:“作文。我的理想。”
“理想......”远山烟看着天花板,喃喃自语,“是个什么玩意儿?”
她们这样出身卑贱的人,也能有理想这玩意儿吗?
女孩似乎回想了一下老师上课说的话:“理想就是......一个人以后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想要做什么样的事吧。”
远山烟笑了一下:“小桃以后想做什么?”
“我想和宫野阿姨一样,成为一名救死扶伤的医生。”
女孩子回过头来看她,那双湛蓝的眼睛亮晶晶的,仿佛有繁星在其中闪烁,那是对未来充满了希望的微光。
“宫野医生啊......和我不一样,她是个好女人。”
毕竟在她身无分文还愿意给她女儿一份工作的人,就只有宫野医生一个了。而她女儿平常就在宫野医生的私人诊所里帮忙,会产生这样的想法也不奇怪。
远山烟疼惜却又信赖的看着年纪还小的女孩:“加油吧。”
事实上,宫野医生还真不是因为同情才帮忙的。
或许刚开始雇佣女孩是因为这个理由,但后来她是发现这小姑娘确实有天赋,她只粗浅教了一遍,这个孩子就全部都记下了,每次帮忙拿药、配药,没有一次是错的,而且把药也分类得很正确很整齐。
惜才的女医生不禁试着教导在医药方面非常有天赋的女孩更多的东西。包括分辨各种中草药,以及这些草药各有什么作用,混合起来又会产生什么作用,哪些药物相克,放在一起会产生毒素,摧毁人的身体,那些相辅相成,单独服用不会产生任何效果等等。
女孩听的很认真,宫野医生也有了种教导弟子的新奇感觉,她这些年还没收过弟子呢。
只可惜,这孩子白天要去上学,其余时间要照顾卧病在床的母亲,每天只能挤出很少的时间来跟她学习药理知识,而她不会一直待在这里。
宫野医生离开这条偏僻的街道时,刚放学回家的蓝发女孩气喘吁吁的跑来送她。
“宫野阿姨,你要离开这里了吗?”
女医生一手牵着自己的小女儿,一手领着行李,背后的诊所已经关门了。虽然心里伤感,却仍微笑道:“逃避了那么久,也该去面对了。”
蓝发女孩穿着一身洗得发白却干净整洁的校服,表情很难过,朝她深深的鞠躬:“谢谢阿姨一直以来对我们的帮助。”
女孩直起腰来时,见女医生还在擦拭眼泪,她趁机把一个用信封包着的东西塞到对方手里,无视对方的呼唤,转身就跑开了。
宫野阿姨帮她和妈妈垫付了很多学费和医药费,她是知道的。
在跟着宫野医生学习的这段时间,女孩也知道了对方不是普通人,迟早是要离开这个小地方的。
她在这个世界上的羁绊,又少了一个。
女孩背着书包回家,习惯性的说了一句“我回来了”,以为这次也不会得到回应,正在换鞋时抬头却看到母亲站在门口等她。
形销骨立的蓝发女人靠着门框才能面前站着,年华逝去的泛黄脸庞上浮现着一种神圣的、充满母性的笑容,使她眼角的皱纹也看上去是如此的美丽动人。
远山烟偷偷锻炼了那么久,终于可以站起来等女儿回家了。
她笑着,温柔的说道:“欢迎回来。”
女孩澄澈的蓝瞳里闪烁着晶莹的泪光,仿佛清晨的草叶上摇摇欲坠的露珠。
她小跑过去抱住她,把头埋进母亲柔软的怀抱,声音带着一丝哭腔:“妈妈!”
远山烟揉揉女儿的头,牵着女孩的手一起走进家门。
忽然看见正对着门的那扇窗口出现的耀眼火光,蓝发女孩瞳孔一缩,本能的感受到害怕,伸手指着那边:“妈妈,那是什么?”
远山烟朝女儿指着的方向看去,脸上幸福的笑容突然变得惊恐。
突如其来的爆.炸声震荡着耳膜,轰隆一声巨响,巨大的火光从几百米外的偏僻地带冲天而起,爆.炸夹杂烟雾朝外迅膨胀形成一个巨大火球,将人类引以为豪的建筑都破坏殆尽。
这种程度的爆.炸已经超过了市面上所有炸.弹的威力。
仿佛天灾降临,大地剧烈的震颤着。
又是一声巨响,她们即将进入的房屋顷刻间倒塌,爆炸产生的火光和飞溅的砖石碎片伴随着巨大的冲击波迅速席卷到了这片区域。
垮塌的房屋砖石纷飞,远山烟只来得及将女儿扑倒在地,用自己的身体将火焰抵挡在外。
炙热的温度扭曲着周围的空间,火光吞没了一切。
......
大爆.炸在原本的地区形成了一个深坑,而周边被冲击波波及到的街道同样一片死寂。
残垣断壁掩埋了无数来不及逃走就已经因高温或掉落的砖石而死去的人们的尸体。
医生装扮的黑发男人行走在废墟间,脚下踩着焦土,希望实地考察能找出发生这场将方圆数百里距离都夷为平地的大爆.炸的原因。
“...妈妈......”
一个微弱的声音吸引了他的注意。
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黑发男人停下脚步,仔细分辨着幸存者的方位。
“...妈...妈......”
在那边。
空气里的灰烬和烟雾还没能完全散去,黑发男人走到了一座依稀可以判断出曾经是房屋的废墟处。
他移开了地面上那扇半融化后又再度凝固的铁门,门后粘着的一具尸体也跟着被一起移开,高度碳化的尸体因为惯性滚落到一边,能看出是一具女尸。
曾在爆.炸带着高温的冲击波中被女尸紧紧护在身下的一个小孩子出现在他面前。
从重度烧伤的身体上残存的校服看得出是个女孩儿,因为正面被保护着,她正面的衣物焦黄,凝固着血和火焰的痕迹,蓝色的长发被烧掉了不少,右脸也有被火灼烧的痕迹,积了一层灰烬的四肢血肉外翻,不过并未碳化,但具体情况要用专业的设备检查了才知道。
黑发男人蹲下来查看女孩儿的状况,甚至闻到了一股烤焦的肉的味道。
幸存者的胸口微弱的起伏着,无意识睁开的双眼没有聚焦,受强光刺激,她失去了视力。
即使已经变成这样了,也依然残喘着吗?
黑发男人是真的觉得,按照这个孩子现在的这种伤势,死了比痛苦的活着要好。
如果死亡天使还在他身边的话......一切将不再是问题,可惜那人已经从他身边逃走了。
黑发男人敛去思绪,捏着女孩没被火焰波及到的下巴,让她转过头来正面对着自己,即使她看不见:“你叫什么名字?”
就当他日行一善吧,帮这个孩子解除痛苦,顺便收尸。
在头部移动的过程中扯到了右脸和脖颈上被烧伤的皮肤。仿佛麻木的感觉不到疼痛,女孩儿没有反应,呆滞着像是已经死去了一样,但那双灰蒙蒙的蓝色眼睛却流下了泪水。
对方的听力在爆.炸中似乎受到了损伤,黑发男人提高音量,重复的问:“你叫什么名字?”
从身形和骨骼判断,不过七、八岁大的女孩子干裂开口的嘴唇动了动,仿佛漏气的声带断续续地发出了一个沙哑难听的声音。
“...远、山...樱桃......”
即将挥下的手术刀停顿了。
*
【爆.炸】【火焰】【高温】【坍塌】......
远山栀子不断在纸上胡乱写着一些词语,表达着自己沉浸在噩梦中的纷乱思绪,她此刻写字的力气很大,锋利的笔尖穿破了纸张,直接将写字的笔记本上划出一道道残破的痕迹。
“一切都过去了!”
无意揭开别人伤疤的赭发少年提高了音量,试图将对方从噩梦中唤醒,按住了少女仍在写字的手。
那些饱含着血泪的文字仿佛有种能令人感同身受的魔力,同样刺痛了他。
少女的泪水浸湿了蒙住双眼的绷带,从绷带下沿滑过脸庞,不住的流下,一滴一滴的落到破损的纸张上。
她坐在沙发上,哭得身体一抖一抖的,哭起来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栀子,一切都过去了。”
并不是一个看到女孩子哭还能无动于衷的人,中原中也犹豫片刻,安抚一般的摸了摸对方的发丝。
少女却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抱住了他,双臂搂着他的脖颈,伏在他的肩头无声的流泪。
中原中也微怔,试着抬手,轻轻拍打着对方颤抖的后背。
他不知道栀子的过去发生了什么令她至今还沉浸在噩梦中的事,但他保证,那些事绝不会再在她的身上发生。
“我会保护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