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死亡天使的诊断,她只剩下三个多月的生命了。
织田作之助被支开去给突然有了食欲的小人鱼找食物,难得远山医生的贴身保镖帽子君被首领叫去谈话,医务室里便只剩下了远山栀子和小人鱼在。
通身雪白的小人鱼趴在水杯边缘,像一块正在融化的冰:“栀子姐姐有让我不再忘记事情的办法吗?”
“有啊。”蓝发少女微笑着,温柔如天使一般,“不过那样的话,你就只有十天的生命了。”
小人鱼不假思索的说道:“我愿意!”
毫无征兆的,玻璃杯里的水仿佛迅速从下往上凝结成了冰,将人鱼整个都冻住,令她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只能睁大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对方。
这可不是清澈愿意听到的话。
很久没有出现的她回归本我,饶有趣味的看着水杯里如同弱小的副人格受到强大的主人格压制般惊慌失措的小人鱼。
这里是她在织田作之助过往记忆的基础上构造的梦境,而人鱼这种梦幻的生物在现实中并不存在,所以必须在梦境中死去才能在梦境成真的现实遗留下微弱痕迹,并且不对现实世界的秩序造成影响。
话说回来,她好像从来没有真正关注过自己的马甲们作为一个个体,究竟在想什么。
她们都是她亲手塑造的人物,从外貌到人生,从出生到死亡。她们都没有自己的意志,如果她不操控,她们就是一具具没有灵魂的傀儡,就像母巢意识控制的虫族一样,虽然是一个独立的个体,却只能在母巢意识的控制下。
她设定她们会死,她们就一定会因此而死,无一例外。
但现在,清澈发现这个托管很久的马甲,似乎反抗的心思。
天真而又愚蠢。
上一个想要反抗的是谁呢?下场又是什么呢?不过是让她在记忆宫殿的某个房间里多上了一把锁罢了。
人鱼尾巴上的每一片鳞都在颤栗,指尖都仿佛凝结了冰霜。
清澈没有接管小人鱼的身体,她只是与她共享了视野。
“远山栀子”,便重见了光明。
通过一双湛蓝如海的眼眸,她看到了自己,水蓝色长发的少女在人鱼眼中像极了决定命运的神。
光是怎样的?在浮光中舞蹈的细小尘埃运动轨迹是怎样的?在风中舒展枝叶的栀子花是怎样的?如果忽然伸手触摸,能不能看到它像含羞草一样羞怯的合上它的叶子?
长时间全心沉浸在“远山栀子”封闭的人设中,清澈终于对这个世界美好的事物,再次萌生了兴趣。
因为长时间的放置不理而诞生反叛意识的小马甲此刻虔诚的祈祷:“神啊,如果只有一个愿望能被允许的话......”
深刻在脑海中的回忆在眼前一一浮现,如同橡皮擦掉了白纸上的铅华,无论如何都会留下痕迹。
“为了父亲的眼眸和脸庞不被悲伤侵染,请将关于我的回忆全部抹去吧。”
即使是这般年幼的孩子,也想守护自己的父亲吗?
对锚之外的人类付出感情,真是太傻了。
“神说,我拒绝。”
孩子般冷漠自私的少女神明如此说道,任性的将一个梦境世界人物的悲喜玩弄于股掌之间。
“我要他们陪我一起玩耍。”
关闭视觉共享,回归黑暗,清澈向杯子伸手。
湿漉漉的小人鱼仿佛被蛊惑般从她的指尖爬到了她的掌心。
清澈捧着小人鱼的手像盛开后枯萎的昙花般慢慢合拢。
她张开手指、那些卷缩的昙花花瓣重获新生般舒展开时,杂质被抹除,崭新的灵魂从中绽放。
记忆回溯到第一个问题时候的小人鱼茫然的看着她:“栀子姐姐?”
蓝发少女温柔一笑,轻声细语:“如果想要不再遗忘,就把每天发生的事记录下来吧,这样即使忘记了,看到记录也能知道曾经发生了什么。”
人鱼精致的脸庞浮现了毫无阴霾的笑容:“嗯!”
*
小人鱼在鱼缸宽大的海藻上用指甲笨拙的在上面留下人鱼的文字。
她每次失去记忆后,都会在柔软的海藻堆里躺着睡觉,沉睡时醒来、而周围又没有人陪她玩耍,她就会自己找一些有趣的事玩,比如给海藻打各种各样的结。因此很容易发现海藻上隐藏的文字。
织田作之助欣喜于女儿失忆迹象的好转,虽然仍未找回最初的记忆。
“父亲,你每天上班都带着我的鳞片好吗?”
小人鱼手里拿着闪闪发亮的银白色鳞片拼接成的小花,被大海抛弃后,她的眼泪失去了凝成珍珠的能力,不能就给人类做纪念。
“这样就像我一直在父亲身边一样。”
她每天都会看母亲留下的那幅贴画,自己离开前也想给父亲留下些什么。人类是很健忘的生物,她不想被人类忘记,不想被父亲忘记。
在织田作之助皱眉之前,已经得到教训的小人鱼主动解释:“它是自己掉下来的,我没有做伤害自己的事。”
织田作之助半信半疑,接过了鳞片,拎起小人鱼检查她的尾巴。如果有受伤,她银白色的尾巴上肯定会出现失去鳞片保护的肉粉色,如果是自然脱落,应该会长出新的鳞片才对。
检查了一圈都没有异样,小人鱼忽然伸手遮住了自己尾巴上的某块鳞片,白皙的脸颊泛着粉色,说话有些结巴:“这里不能给异性看,即使是父亲也不行。”
瞬间回想到曾经给朝凪清洗时发生的尴尬事,织田作之助触电般收回了手。
小人鱼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在父亲按照计划中的找借口离开后,就弯眸笑了起来。
一直在旁观的棕黑发色的少年走了过来,沉静的鸢色眼眸仿佛能看清所有的真相。
“学会说谎了啊。”
每天出门寻找延长女儿生命方法的老父亲,在小人鱼每天微妙的变化上还没有他看得清楚。
知道他没有生气,小人鱼可爱的吐了吐舌:“哥哥能帮陪我玩个游戏吗?”
从叫爸爸到叫名字,现在又叫哥哥了,这辈分变得可真够快。
太宰治不置可否:“说说看。”
小人鱼神秘兮兮的说道:“我想吓父亲一跳。”
在沉睡的毛病莫名其妙好转之后,又恢复了往日的活泼,即使与谢野医生判断她的生命只有三个月。
一有时间就过来陪鱼玩的太宰治出了个一看就不怎么靠谱的主意:“不如装成一条被水淹死的鱼吧。”
鱼也会被水淹死吗?
丧失了以往记忆的小人鱼没有迟疑太久就相信了太宰哥哥的话。
于是等织田作之助按时回家的时候,就看到了一条在鱼缸的水面上飘着翻肚皮的小人鱼。
老父亲一时间没看懂这是什么情况,迟疑着问:“在玩什么侦探游戏吗?”
小人鱼挫败的翻了个身。
作战失败×1
*
“上次是我们的装死游戏太粗糙了,这次换一个。”
负责把挫败的小人鱼哄好,太宰治准备了一包番茄酱,正拿着小刀削一根木制牙签。
行吧。
小人鱼托着腮。
根据太宰导演的技术指导,她把牙签夹在腋下,躺在桌面上,周围撒着星星点点的番茄酱,嘴角也有一道番茄酱,制造出了倒在血泊中的效果。
桌子上还用马克笔画了个箭头指向沙发,上面歪歪扭扭的标注了“凶手就是他”几个字。
小人鱼没忍住舔了舔嘴角的番茄酱,被刚进门的织田作之助抓了个正着。
看着那边被老父亲告诫不要乱吃东西的小人鱼被训得一愣一愣的模样,坐在沙发上客串凶手的太宰治耸了耸肩,他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
作战失败×2
*
第四次作战是在老父亲投喂小鱼干的时候,没有事先彩排,纯粹是小人鱼自己突发奇想。
女儿突然被食物呛住的样子确实吓了织田作之助一跳,担心食物呛到人鱼的气管里,当即就准备送女儿去见熟悉的医生。
拼命咳嗽后似乎失去意识倒地昏迷不醒,小人鱼虚起眼睛偷偷地观察父亲的反应,没注意到自己一睁眼就被对方发现了。
刚才真的着急了的织田作之助又好气又好笑,像是没发现这是女儿的恶作剧一样,拿出了手机,用急切的语气说道:“喂,与谢野医生吗?”
要说无知无畏的小人鱼最害怕的人类是谁,那就非与谢野晶子莫属了。
“父亲,我好了我真的好了!”
想起之前做检查时被与谢野医生折腾个半死的样子,小人鱼垂死病中惊坐起,哭唧唧的过去扯住父亲桌边垂下来的另一只手的袖子往上爬,试图爬到他的肩头让他挂掉电话。
呜呜呜与谢野医生是魔鬼,她才不要去武社自投罗网,被切成一块一块的了怎么办。
织田作之助任由湿漉漉的小人鱼从自己的袖子迅速爬到了他的肩上,又抓着他的衣襟爬到了另一边肩膀,去拿他的手机。
看到手机屏幕根本没亮的那一刻,小人鱼就反应过来自己上当了,又发现自己把父亲的衣服弄湿了一片,讪笑着准备爬回鱼缸躲起来逃避现实。
把逃离作案现场的小人鱼拎了回来,放在手里,织田作之助有些头疼,垂眸轻声问道:“为什么要这样捉弄人?”
前几次装作被水淹死他只是想笑,但现在意识到女儿的捉弄可能会让她自己受到伤害,他就不能只把这当做女儿无聊时的游戏不加以限制了。
小人鱼沮丧了一会儿,意识到自己蒙混不过去,就认认真真的回答:“我想这样做,或许以后父亲看到我真的死去,就不会那么难过了。”
“我并不是想捉弄父亲,让你生气。”
织田作之助无言,半晌才开口:“......如果这种游戏让你开心的话,就按你想的去做吧。”
小人鱼沮丧的情绪随着父亲的肯定一点点散去,又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作战失败×4
*
小人鱼在太宰的奇思妙想下各种玩装死游戏的,但几次过后织田作之助像对此免疫了一样,每次还很配合的分析案件的凶手是谁,再也没有被吓到。
本来只是陪着小人鱼在最后的时光里胡闹一把,太宰治在一次次的失败中被激起了战意:“这次一定成功吓织田作一跳!”
小人鱼看着恢复了精气神的鸢眸少年,也握起了小拳头:“要加油哦,太宰哥哥。”
每次听见夕凪叫自己哥哥就感觉胃疼,太宰治摸了摸小人鱼的头,凑过去小声的说道:“听好了,你这次这样......再这样......”
小人鱼眼睛越来越亮,不住的点头。
这是很平常的一天。
在外奔波只有回到家时才会略微放松,织田作之助用钥匙开了门,进门一眼就看到小人鱼躺在鱼缸里的礁石上一动不动。
猜测着今天又是怎么样的案发现场,织田作之助换了鞋,脱下外套搭在手臂上走过去,观察了一会儿,没有第一时间发现有什么异样。
如果是往常,小人鱼肯定会忍不住睁眼偷看他,或者故意留下破案线索。
因为离与谢野晶子医生所说的三个月期限的时间还长,织田作之助没有往那方面去想,只认为夕凪是不是玩游戏的时候不小心睡着了。
银白色的小人鱼静静地躺在礁石上,双手平静地交叠在腹部,毫无生气的闭着双眼,雪白的睫羽上凝结着水露,柔顺的长发海藻一般披散开来,发梢和蝶翼般的尾鳍一起垂在水里,漂浮不定。
似乎做了一个不想要醒来的美梦,她宁静的睡颜看上去像是在微笑。
心里莫名的不安,织田作之助唤她:“夕凪?”
依然没有得到回应。
他伸手去触碰女儿苍白的脸颊,微沙的嗓音无法抑制地发颤。
“夕凪,我被你吓到了,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