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呢，莲见家族将今年刚满十二岁的四女莲见不朽和产屋敷耀哉的年龄要更相配，但莲见家族却选择将十七岁的次女指婚给十三岁的产屋敷家长子，这无疑是一件令不知情者觉得奇怪的事。

这还要从莲见家族的四女莲见不朽本身说起。

其实莲见不朽才是莲见家族这一代的第一个孩子、家中的长女，原来的名字是莲见天香。

由于莲见天香先天不足，体弱多病，随时可能会夭折，当时为了延续家中唯一一个孩子的生命，莲见家四处寻访名医，无论是传统的医生还是来自西洋的医生，都请到家中给女儿看过病，只是都不见起色。

就在莲见家准备听天由命之际，有一个禅师打扮、容貌俊朗的男子上门拜访，说手里有能治好莲见家女儿的良药，但价格昂贵，需要莲见家用一千金来换。

一千金可不是什么小数目。

莲见家主思索良久，量也没有人敢在世代为神官的莲见家族装神弄鬼，最终从禅师手中重金购买了所谓的良药。

奇怪的是，在他们钱货两清的时候，那禅师长袖一挥，竟连同装着千金的箱子一起消失不见了，只在原地留下了一个木盒，木盒里装着粉色的肉块。

莲见家主惊疑不定，将肉块熬成汤药给女儿服下。而莲见天香服下汤药没多久，竟然真的恢复了健康，但她身上也发生了一些奇异的变化。莲见主母帮助四岁的女儿清洗身体时，发现女儿的双腿遇水竟然化作了红色的鱼尾，莲见家主这才知道那禅师所留下的良药很可能就是传说中吃了能长生不死的人鱼肉。

为了保护女儿，莲见家主对外宣布长女因病夭折，暗中将长女送往城里有名的寺庙受佛祖庇佑。次年，次女天音出生，莲见家主宣称妻子所生为双子，过了几年，在长女可以控制两种形态的转换后就将长女从城里接了回来，莲见天香也就顺势变成了家中的第三个孩子，莲见天羽。

可令莲见家主无奈的是，长女自从十二岁后就外表就不曾发生变化，也就只能再次宣布三女因病去世，捏造了家中预备继承神官位置的、隐藏的四个女儿的新身份给长女，更名为莲见不朽。

在产屋敷家族按惯例为家中十三岁的长子来向莲见家族与其年龄相仿的四女提亲的时候，为了不暴露长女的秘密，莲见家主不得以用“小女体弱”的名义推脱，将家中的嫡次女许配给了产屋敷家族。

“不行，我不同意这门婚事。”

在外采药的莲见不朽一回家就知道了这个消息，放下药篓就去神社找了做此决定的父亲，理所当然的被赶了出去。

莲见一族和产屋敷一族的秦晋之好，岂是她这个小辈的一句不同意就可以动摇的。

就算嫁出去的是族长的女儿也一样。

莲见不朽愤愤不平的去了莲见天音常待的茶室里，果然看到了镇定自若的妹妹。

茶室点着古代贵族才用得起的薰物，是那种淡雅如菊的芬芳，室内茶香袅袅，梳着姬发式的和服少女正在练习茶道，动作行云流水。

莲见天音已经行过及笄礼，虽然不曾染齿，却也画了两点蚕眉，妆容古典，身上的气质相比莲见不朽更静娴温婉一些。

未经主人收敛，皮鞋踩在木质地板上的声音很响。

听到这急匆匆的脚步声就知道是自己的姐姐来了，莲见天音放下茶具看向对方，见来人身上穿的衣服，就知道为何对方一回来就被父亲大人从神社赶了出去。

在城市里生活的这几年对莲见不朽的影响很大，看得出她早已接受了城市里和洋合一的新思潮，脑后绑着高马尾，脸上的妆容精致浓烈，细长的柳眉用眉笔勾得锋利，唇红齿白。身上穿着类似水手服的黑色连衣短裙，踩着一双黑色小皮鞋。

不仅一身西洋服饰的女学生装扮，肩上还不伦不类的披着一件男子款式的黑色羽织掩耳盗铃般当成外套，不惹坚守传统的父亲大人生气才怪。

“我不允许你嫁给那个短命的男人。”

端起桌子上还冒着热气的茶水一饮而尽，近现代服饰的黑发少女跪坐在古典传统的和服美人对面，放下了杯子，一脸认真的说道。

莲见不朽话语中的“短命”，倒不是诽谤，而是确有其事。

从能追溯到的千年前起，那时还未改变姓氏为“产屋敷”的那个家族的男子就全都体弱多病，新生儿也是夭折居多，只能靠和她们神官一族联姻才勉强得以繁衍子嗣，却至今没有人能成功活到三十岁。

莲见不朽如何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妹妹嫁给一个活不了几年的男人？

作为当事人的莲见天音却神色平静，又重新沏了一杯茶。

她正值花季，也曾幻想过自己未来的丈夫，怎么会对家族的安排没有怨气，但从小接受的教育让她不会把抱怨说出口，也并不抗拒为了大义牺牲自己的婚姻。

披散着白橡色长发的少女注视着那些袅袅飘在半空中又挥发开来的茶香：“这是为了产屋敷一族能够继续存在，继续保护人类。”

产屋敷一族短寿的诅咒是因为他们这一族出了个吃人的鬼王，而让他们坚持到现在的信念就是将家族的耻辱抹除，让子孙后代不再饱受折磨，保护被鬼吞吃的人类，这些内情与产屋敷家族世代联姻的神官一族的人都知道。

漫不经心的嚼着刚才喝的茶叶，只觉得嘴里发涩，莲见不朽厌倦了家族里的那套说辞：“我知道。”

她从有记忆起就被送离了家族，被寺庙里的禅师抚养长大，唯一的玩伴就是时常来探望自己的妹妹，平时唯一的消遣就是等待妹妹每月的来信，导致她对家族并没有什么感情，也对为了别人牺牲自己没什么兴趣。在家族里，只勉强对保护里自己的父亲态度好一点。

莲见家主也知道这一点，加上对长女的愧疚，便也没有强求长女非得要为了家族牺牲些什么。

有一头在莲见一族很罕见的黑发的少女看向了自己继承了母亲的一头白发的妹妹，她的外貌还定格在十二岁，十七岁的妹妹已经看上去却更像姐姐了：“天音真的会喜欢一个比你小四岁的男子吗？”

服下人鱼肉后，莲见不朽那双原本和莲见天音相同的紫色眼瞳就变成了琥珀金色的竖曈，类似某种凶猛的野兽。

被这双眼睛看着，莲见天音发现自己没办法说谎。

她与产屋敷一族的长子尚未谋面，也不知道对方是不是一个值得托付的人，又怎么谈得上喜欢。

于是她沉默了，思考着该如何说服姐姐不要节外生枝。

“天音若不喜欢，我来想办法解决这件婚事。”

黑发少女见此起身，从腰间拔出了一振闪烁着冷光的护身短刀——这是一把锋利的日轮刀，她及笄那年去锻刀人的村落求人帮忙打造的武器，经常被她上山采药时用来割草，刀身也染上了一层翠绿色。

在她起身拔刀的时候，日轮刀的刀刃划过室内袅袅升起的茶香，斩断了那淡淡的白色雾气。

亮了刀剑，莲见不朽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茶室。

“姐姐！”

莲见天音当然拦不住她。

莲见不朽也不是要去杀人。

她想先去看看那个产屋敷的长什么样子，品性如何，是否可以和平解决这门婚事，再做决定。

按规矩，天音是待嫁女，她是产屋敷耀哉未来的小姨子，按理说是不该在婚前私自去见男方的，但莲见不朽何曾顾忌这些繁文缛节。

如此行事，也不能怪她在莲见一族的名声不怎么好了。

问了仆人，得知了产屋敷的公子所居住的院子方位，莲见不朽没走正门，选择绕道翻墙进院子。

近日阴雨绵绵，今天难得是个晴日。

产屋敷耀哉在走廊边上坐着晒太阳，忽然听到墙那边的动静，便侧头朝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

那是一个看起来不过十二岁的少女，第一眼就令人感到惊艳。

黑发少女身穿西洋风格的学生制服，肩上却披着英气十足的羽织，被发现了也不惊慌，径直向他走来，浓艳张扬的五官只要人看一眼就不会忘记。

产屋敷耀哉见过自己未来妻子的画像。如果说莲见天音是白桦树的妖精，那眼前这个和莲见天音有三分相似的少女就是含睇宜笑的山鬼。

她的眉眼更冷更锋利，过于美艳的相貌让她看上去很不好惹，浑身上下充满了攻击性。一点看不出莲见家主推脱说体弱的样子。

见对方认出了自己，莲见不朽走到留着半长黑发的少年面前停下，直言道：“我希望你能和天音解除婚约。”

“我不想让天音嫁到产屋敷一族没几年就守寡。”

她提出的要求可以称得上无礼，产屋敷耀哉却没有生气：“如果天音小姐不喜欢的话，这件事可以由我来拒绝。”

他的声音温和宁静，气质温文尔雅，带着这个年纪的少年所没有的从容，是一个很令人心生好感的人。

既然对方这么温和有礼，她也不好一直用恶劣的态度对他。莲见不朽紧蹙的眉舒展开来，收起了自己的敌意，很认真对他的鞠躬表示歉意：“抱歉，我没有家族里其他人那么伟大的觉悟，我只想让我的妹......姐姐幸福的生活。只要不是天音，莲见家适龄的女儿都可以□□屋敷一族挑选。”

能许下这样的承诺，不是没有凭仗，莲见不朽想要表达这一点。

听到对方的后半句话，产屋敷耀哉微微皱眉，却也没有多说什么，他不喜欢对方把家族的女孩当成可以任人挑选的货物一样的态度。

莲见不朽直起身，琥珀金色的眼瞳毫不退让的看着少年温和的双眸：“希望你能谅解我自私的想法。”

不然她就要用她的方法来解除婚约了。

*

莲见不朽和产屋敷耀哉的第一次见面就这样顺利的结束了。

虽然产屋敷耀哉说了她可以从侧门偷偷出去，但莲见不朽礼貌的拒绝后，仍顺着自己来时的路翻墙原路返回。

莲见天音则在茶室里坐立不安。

她担心自己的姐姐冲动之下会做出错误的决定，但她又不能在没有长辈许可的情况下违背规矩擅自去见自己的未婚夫婿，派人去打探又怕暴露了姐姐的行踪，一时间进退两难。

纠结之时，茶室的门被匆匆地推开了。

“天音，他答应了。”

人还没踏进门，少女轻快的嗓音就已经迫不及待的传来。

莲见不朽面无表情的出去，回来时却眉眼含笑，怎么能不让莲见天音心生疑虑。

她的姐姐自从身体不再成长之后，心智也仿佛定格在了十二岁，虽然依旧聪慧过人，行事却喜欢直来直去，完全凭着自己的性子来，仿佛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让她有所顾忌。她想不到姐姐会用什么方法让对方答应她的要求。

但见黑发少女身上没有沾染血迹，衣物没有更换或者破损的痕迹，莲见天音顺势问道：“他是怎么说的？”

刚坐下就听见了妹妹的询问，莲见不朽对产屋敷家的长子印象不错，便如实回答：“他说，如果你不喜欢的话，这件事就由他来拒绝。”

经过这场谈话，她发现产屋敷耀哉确实称得上是一个君子，性格温和，风度翩翩，如果不是对方的年龄比自己的妹妹小了好几岁，她也不会反对这场婚事。

解决了一桩心事，莲见不朽的话变多了起来，眉宇间洋溢着得意：“我等一下去找家主，让他们选家族里别的女孩儿嫁到产屋敷家族，家族里这么多适龄的女孩儿，不一定偏偏是天音你嘛，老爹真是昏了头，偏偏让你去联姻，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莲见天音静静地听完姐姐的抱怨，待她停下，才开口：“能说出这种话，他一定是个很体贴的人。”

对自己妹妹的性格很有了解，莲见不朽有一种不妙的预感：“你不会......？”

白橡色长发的少女看着她，紫藤花色的眼瞳里满是温柔和理解：“如果必须有一个人为家族牺牲，那么这个人为什么不能是我？”

更何况，嫁过去并不一定是牺牲，还有可能是收获一份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