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起来只是一个玩笑般的巧合。
江户川乱步收回看电视屏幕的视线，眉心微蹙。
作为一个名侦探，是不应该相信有这种巧合的，对方的真实能力是预言都比这靠谱。
“你是神吗？”
于是，他直白到可爱的问道。
“还差一点。”
清澈坦率的回答。
因为“还差一点”，所以哪怕再离谱，她也只能编造理由让“天上下鱼”这件事在人们眼中变得合理，而非用蛮力扭曲现实。
江户川乱步低头，思索片刻：“你很无聊？”
清澈摇头：“并不。”
这个世界每天都给她不一样的心声，不一样的梦境，怎么会让她感到无聊。
江户川乱步蓦然抬眸，紧紧地盯着这个化身人类的神明：“你认识我的父亲？”
“......”忽地有了一种被海蒂剖析的感觉，清澈垂下眼睑，沉默了一会儿，又低低地笑了起来，“是的。”
她没有告诉对方她曾经很幼稚的试图劝他的父母离婚，从而光明正大地追求他的父亲，成为他的继母也不在意。但是她吃柠檬的发现他的父亲和他的母亲是彼此丢失在人间的另一半灵魂，幸运地结合在一起，便打消了自己的念头。
江户川蓝峰给她留下的印象足够深刻。
她在层层面具下待的太久了，她怕自己彻底和这些面具融为一体，又怕自己会失控，会变成一个疯了的神明。
这位小侦探也是一个很好的锚，但是她答应了他的父亲离他远一点，便只能退而求次选择其他没那么稳固的锚。
如果她没有那么信守承诺就好了。
隐约能推理出那是怎样的纠葛，江户川乱步长舒一口气：“我知道你是谁了。”
他没有说出那个名字。
［不可窥探神。］
他刚才已经吃过亏了，同样的失误不会在名侦探身上发生第二次。
“你已经改变了过去？”
虽然是疑问句，却用的是笃定的语气。
江户川乱步决定回去翻一翻十年前“正义杀手”的卷宗，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自己以前因为轻视而忽略了的线索。
完全没有线索的话，再精明的侦探也得抓瞎。
清澈颔首：“是‘影响’。”
“你......”其实很想问对方是不是对他的父亲还有想法，江户川乱步犹豫着，“爱过某个人？”他又不是真的没情商，只是懒得浪费时间在社交上。
至于为什么不是母亲，看看对方幻化的外观就知道了。
他觉得这种对某个人的“爱”出现在真正的神明身上很不可思议，却又觉得其中蕴含着某种合理性，人只有从神身上看到人性，才有可能从人身上看到神性。
“和你聊天很开心。”
其实一直把对方或纠结或傲娇、最后还是说服自己当做什么也没发现的心声听得清清楚楚，清澈笑意更浓，却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她来见他本是突发奇想，没想到却有了意外收获，在“命运”眼里，这是否是一种必然？
从人性中看见神性，从神性中看见人性。虽然还略显稚嫩，但作为名侦探的江户川乱步在她这里的评分已经超过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人了。
可惜他并不是和她同行的那个人。
他已经有了他专属的羁绊，这种羁绊牢不可破，并非外力可以令他割舍。任性的“神”或许可以做到，不过此世唯一的“神”只想和小猫玩耍，而不是想把小猫惹哭。
“就到这里吧。”
清澈给彼此留下一分体面，即使她现在根本不需要这玩意儿，但她很乐意做作为一个人此时应该做的事。
或许有点虎头蛇尾，不过小侦探一定能理解她为什么这么做。
如果不想被“神隐”就不要阻止。
“喂，你......！”
［这么大一只人在乱步大人面前哭，怎么可能装作没看见！］
翠绿色的眼睛里没有一点杂质的小侦探急切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周围的时间暂停了。
普通人类的大脑处理事物的能力是有限的，他们的身体能转化的生物能力也有限，这种有限来自于人类进化产生的“特性”，当某一个人类个体打破了这种“特性”，那么操控时间对祂来说就会变得和小孩子在纸上涂鸦那么简单。
避免给对方带来困扰，清澈随手抹去了江户川乱步和周围人的记忆，做了些微调，便离开了这家冷饮店，在街上闲逛。
街道上人来人往，一片繁华。
年轻的母亲推着婴儿车正在过马路，她脸色红润，身体健康看不出一点病痛，女儿则躺在襁褓里，舒服地吐着泡泡。
这对女儿怎么也想不到，在四十年后的今天，得了阿尔兹海默症的母亲会坐在轮椅上，茫然地看着远处，而长大成人的女儿也已经有了自己的家庭，她停下轮椅，细心地为母亲擦去嘴边流淌到衣服上的津液，小声地抱怨母亲的不省心......
玩偶装扮的店员站在店门前给路过的行人发放着气球，今天是他领工资的日子，因为着急着发完气球下班，他比平时更加卖力。
天气很热，不透气的玩偶服里更热，大量的汗水从他的下巴滑落，身上的衣服也已经湿透，再过十分钟这个人就会因为中暑倒地......
甜品店里的蛋糕师在把一个烘焙好的蛋糕摆出来售卖，模样漂亮的水果蛋糕上点缀着红彤彤的草莓，看上去别样的可口。
半个小时后，会有一个为孩子过生日的父亲来到这家店，买走这个蛋糕，可以这位想给孩子一个惊喜的父亲并不知道他的孩子更喜欢巧克力口味的蛋糕......
获得了片刻的安宁，清澈看着定格的行人，看着那些陌生人的过去和未来，解除了暂停的时间。
周围喧嚣的心声汹涌而来，却没再能让清澈皱一下眉头。
［好饿......］
相对简单纯净的、动物的心声。
清澈向心声传来的方向走去，到了一条小巷子里。
是一只趴在角落的秋田犬，它流浪了很久，乱蓬蓬的毛发很长，已经很久没有修剪，脏兮兮、灰蒙蒙的看不出原本的颜色，结成一撮一撮。它的眼睛通红，有一条后腿已经断了，身上的伤口化脓，已经受感染了，散发着一股难闻的味道。
和主人走散了么。
清澈过去，蹲伏在流浪狗面前，空无一物的手中多出了一块奶糕，“小汪，吃吧。”
听到自己很久没被人类叫过的名字，这条心里还在害怕她会伤害自己的小狗人性化地愣了一下，因为饥饿，它放弃了警惕，迫不及待的吃了起来她手里并不多的食物。
一口、两口、三口......这食物像是怎么也吃不完，直到它彻底填饱了肚子，才从女孩手中消失。
在狗狗不管不顾地吃东西的时候，清澈轻轻触碰了一下这个小生灵的额头。
梦的力量修改着现实。
伤口痊愈，断肢重生，毛发散落，尘埃尽去。
柔和的光泽中，一条健康的、整洁的白色秋田犬出现在她面前，脖子上还挂着狗牌，黑而明亮的眼睛湿漉漉地注视着她，欢喜地摇着蓬松的大尾巴。
“给你一个任务。”
听到狗狗内心报恩的想法，纤尘不染的神明轻笑，忽然有了个想法，便戏谑地交代了对方一个任务。
牢牢地记住神明大人的每一句话，白色秋田犬满眼疑惑，摇尾巴的动作有些放缓，不过听到不是真的要伤害那个人类，它的尾巴又欢快的摇了起来。
“小汪！”
一个路过这条小巷子的女人无意间往巷子里看了一眼，她的视线停住了，眼睛里充满了泪水。
寻狗启事掉了一地，纸张纷飞。
“小汪你怎么在这里呀！我找了你好久，终于找到你了呜呜呜......”
女人跑过去，蹲下来抱住了爱犬的脖子。
终于回到了和自己相依为命的主人身边，被抱住的狗狗“汪汪”叫了两声，低头亲昵地舔舔主人的脸。
等它再抬头，帮助了它的神明大人已经消失了。
日行一善的清澈走在街上，她的身形愈发虚无缥缈了，介于存在和不存在之间。
［笨蛋神明有没有听到乱步大人的声音？！］
又幻化了另一副平凡外貌体征的清澈脚步微顿。
这一点微妙的停顿，很快让江户川乱步在她意料之中、却又意料之外的从人群中找到了她，并抓紧了她的手避免她再次逃走。
被修改记忆之后，他很快察觉自己记忆的不对劲，也是费了一番功夫和冷饮店里听不懂人话的笨蛋们交流了好一会儿，才找到线索来到她面前的。
小侦探气喘吁吁，翠绿色的眼睛里透露出一股孩童般的执着，有些生气的说道：“抓到你了！”
［随随便便动别人的记忆真的超过分！］
［寂寞的话，乱步大人陪你玩就是了！］
女孩子的神情凝住了。
她不知道即使自己的外貌再如何平凡普通，那双明澈的眼睛里也蕴含着庸人看不见的光辉。
即使她竭力隐藏，也依然如星辰般闪烁。
“太晚了。”
清澈平静地说。
摇曳的露珠晶莹明亮，亦如少女的泪波，倏忽从莲叶的边缘滑落，在水面泛起忧伤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