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本事与她从小细节里自然流露出的性格并不相符,应该是后天养成的习惯,但又并非从小如此。
“去矢田津世子的墓地,找龙宫礼奈。”
已经知道事情的真相是什么,江户川乱步不再在这里耽搁时间,自顾自地离开了监控室。
空蝉灵动地眨了下眼睛,还记得国木田独步对对方独自出行不放心的样子,便紧跟在小侦探身后。
国木田独步在后面低头看手机,手指飞快地回着消息,一时间没有发现两人的离开。
走出一段距离,江户川乱步忽然转身,按住因为他突然停下差点撞到他的黑发人偶的纤细肩膀:“等一等。”
空蝉一愣:“什么?”
江户川乱步重复道:“你在这里等一等。”
空蝉不明所以,不过还是听话的站在原地没有动,看着江户川乱步说完这句话就独自走向了不远处的自动贩卖机。
以为小侦探是不想让别人窥探他孩子气的喜好,空蝉笑了笑,目光温柔而包容。
“空蝉小姐!等等!”
身后突然传来陌生男子急切的声音,不知怎么知道的她的名字。
空蝉先是回眸,然后转身。
接着她就看到了一个身披粉色棉被、穿着驼色睡袍的奇怪男人向她狂奔而来。
田山花袋通过国木田独步的手机定位确定到他一见钟情的空蝉小姐的位置不要太简单。
似乎被他的冒失吓到了,穿着优雅别致的黑发女子仓皇向后退了一步。
隔着圆框眼镜的镜片,他们的目光猝然碰撞到一起,仿佛迸发出了火花,她猫一样的绿眼睛睁大了些许,精致的容颜上还保持着美丽的微笑。
田山花袋知道空蝉此时的笑容只出于礼节,却仍忍不住产生一种错觉:瞧!她对我印象也不错呢,她在对我笑。
在这个黏稠的、仿佛要融化的晴天,令他也在她温柔的目光中融化,额头滴落的汗珠就是最好的证明。
“你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空蝉抑制住转身就走的想法,微笑着问。
事实上,她也只有微笑这一个表情。
田山花袋喘匀了气,大声地说道:“我叫田山花袋,今年22岁,现在从事电子技术方面的工作,年收入是七百万日元,老家在群马县。如果空蝉小姐留在横滨的话,我可以把东京的两套房产变卖在横滨买一套正式的房子,如果空蝉小姐想......”
他的语速很快,似乎不这样就没有机会再把自己心里的想法全部告诉她一样。
把这一大串自我介绍说完,田山花袋猛地一鞠躬,点明了主题:“请空蝉小姐和我谈一场以结婚为前提的恋爱!”
空蝉安静地听着田山花袋漫长偶尔让人莞尔一笑的告白,待他说完,才缓缓开口:“抱歉......”
江户川乱步拿着波子汽水回来,抱着手旁观了一会儿,觉得爱情真是一种麻烦的东西。
随后赶来的国木田独步看到好友被拒绝了大晴天头上顶乌云的场面,立即上前打圆场。
田山花袋表示想一个人静静。
空蝉叹了口气,拿出一个东西给左右为难的国木田独步,示意他转交给田山花袋,就去找不远处等得有点不耐烦的小侦探了。
“这是空蝉小姐给你的。”
国木田独步也不知道这个正方体小盒子里装的是什么。
瞬间想多了觉得可能是戒指,田山花袋打开一看,小盒子的内衬是红色的天鹅绒面料,里面的凹陷处放着一颗雪白且有光泽的珍珠。
国木田独步虽然以前是数学老师,但好歹也是早稻田大学毕业的,文学水平很高,自然知道这是“还君明珠”的意思。
他拍了拍低着头似乎深受打击的好友的肩膀:“看开点儿。”没想到空蝉小姐看着这么年轻,其实已经结婚了。
田山花袋突然面条泪:“空蝉小姐是个好女人!”
因为外貌一见钟情,和因为空蝉的内在真正的欣赏她,让他心情和最初相爱变得完全不一样。
在国木田独步留下安慰失恋的好友的时候,空蝉已经追上了拦住一辆的士正在和司机说什么的江户川乱步。
他们正在进行“司机的妻子到底有没有出轨”这个话题。
理所当然的,辩论胜利的是江户川乱步。
不愿承认自己的性无能导致妻子出轨的的士司机恼羞成怒,一脚油门踩到底,让汽车尾气撒了闪避不及的小侦探一脸。
“乱步大人明明就没说错!”
江户川乱步气呼呼的说道。
空蝉当然知道他没有说错,但是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面临残酷的真相的,特别是好面子的成年人。
重新搭了一辆的士,这辆的士的司机是个很健谈的老人。
车上,江户川乱步这次闭紧了嘴巴,一言不发,全程由笑容和善的空蝉出面应付对方洋溢的热情。
婉拒了老人介绍儿子给自己认识的提议,空蝉火速付钱下车。
因为矢田津世子生前的行为,她死后不被允许葬在矢田家的祖坟,在堕落者组织和龙宫礼奈的努力下,矢田津世子埋葬在了一座位于郊外的豪华墓地。要步行一段时间才能到。
由于是大晴天,地面没有留下脚印什么,但江户川乱步仍发现了一些痕迹。他一心二用,冷不丁出声:
“是龙宫礼奈复活的你?”
虽然并未主动告知,但也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隐瞒。
“其实我也不知道复活我的人是谁,但是这段时间有猜到一点。”
现在确实是个适合谈话的好时机,空蝉并不惊讶,变魔术似的拿出了女士香烟和打火机,抬眸看他:“介意吗?”
江户川乱步眨眼:“无所谓。”
他才不会说笨蛋神明已经带他体验过烟雾缭绕的感觉了呢。在好奇心散去之后,他不觉得烟有什么好抽的。
空蝉熟练地点燃一支老牌香烟,只是拿烟的手法更像男人。
她把手指贴在嘴唇上,半晌,拿开烟,侧头呼出一口烟雾。
依然记得恋人抽烟的样子,抽烟时总是不自觉的模仿,虽然手指上没有戴过戒指的痕迹,但这已经足够他分析出她曾经爱过一个人。
对人偶来说,抽烟的实际意义等于零,不过空蝉喜欢做这些让现在的自己看上去更像真正的人类的多余的举动。
黑发人偶脸上挂着微笑,抽着烟,语气平静的述说着自己的故事。
在空蝉还不叫空蝉的时候,她的性格无疑是随意且洒脱的。
她的身份,是为了爱情抛弃家族的传承、姓氏,努力把自己改造成恋人最满意的样子,最后在恋人家族的反对下,带着一部承载满爱情回忆的手机,躺在厚厚的冰天雪地里孤独死去的最后一个偃师。
而她的恋人,则是自称平氏嫡系后裔的上野博物馆馆长,源弘盛。近年来小有名气的爱情诗人,有传言说他坚持给死去的恋人写信长达十五年。
只是这些,对他死去的恋人而言已经毫无意义。
江户川乱步对这些情情爱爱感到费解:“你就没有想过去找他?”
空蝉很理智的摇头:“已经死去的人,就不要打扰活人的生活了。”
在十五年前,真正的空蝉就已经死去了,活下来的只有从坟墓里爬出来的空蝉亲手制作的一具人偶。
不知是人偶新生的意识、还是空蝉本人意识转移过来的人偶,再次埋葬了那具年轻女人浑身腐烂的尸体,以“偃师”的称号行走人间,帮助更多的人,以此宣扬家族的传承。
江户川乱步注视着她,以此发现更多的信息:“你见过神吗?”
“看来你也有不同寻常的经历呢。”听到这个问题,空蝉笑了笑,颇为意味深长,“我曾经是神明行走在人间的代言人,也算是被神明眷顾的人吧。就和巫女通过祭祀请求神明降临己身差不多,只不过是那位神明选中的我。”
江户川乱步担心笨蛋神明会因为无聊而乱来:“祂有没有让你做什么事?”
空蝉回想片刻:“非要说做了什么,那就是祂借着我的眼睛在观察这个世界吧。”
谈话间,他们已经到了矢田津世子的豪华墓地。这片墓地周围种满了白色曼陀罗,不知用了什么方法令它四季常开,花香醉人。
像朝圣之路一样,通往那座沉默伫立的墓碑有一段漫长的石梯要走。
保持对死者的尊重,空蝉和江户川乱步不说话了。
矢田津世子的墓碑前已经站了一个人。
一个穿黑裙的年轻女人。
被忧伤笼罩的女人栗色的发丝披散在背后,只发根处有一点点难以察觉的橘色。
当她转身露出那双深如一潭死水的眼睛时,才令人惊觉:
这个女人,是疯的。
将空蝉挡在身后,江户川乱步上前一步:“你为了一己私欲夺走无辜的人的生命,不怕矢田津世子复活后第一个下手的人就是你吗?”
听到不速之客提到“矢田津世子”,龙宫礼奈眼中浮现出了一点光,但很快隐没在深处。
一切试图阻止津世子姐姐复活的人,都会被她撕碎。
目光落到江户川乱步身后的空蝉身上,从外貌看很是柔弱的年轻女人轻松拿起靠放在身旁的染血柴刀,仿佛明白了什么,笑了一声:“看来你过得不错嘛。”
本以为第一次复活死者的实验失败了,没想到峰回路转,她用刚出狱的那些犯人的身体组织复活的那个女人还活着。
她选择复活空蝉的原因没那么复杂,空蝉是冻死的,被收集新鲜尸体的她发现的时候刚死不久,尸体保存度还很完整。微笑着,脸颊上还带着淡淡的粉色。
心有遗憾的人,复活的成功率更大。
至于以后,龙宫礼奈根本不在乎自己的生死,让矢田津世子活过来已经成了她活着的唯一动力。
江户川乱步已经发现龙宫礼奈取走各个受害人身体组织时的活动轨迹看似毫无章程,实际上把她伤人取物的地点在地图上标记出来,再用线条连接,排除一些干扰条件,就形成了一个无比复杂的阵法。
阵法的中心就是龙宫礼奈取走小山百合子心脏的地方。
选择拿走这些美丽而又无辜的少女的身体组织,而不是试验时采用的罪大恶极的犯人的身体组织,自然是因为在她心目中,矢田津世子是圣洁的,不能被罪人的血玷污。
龙宫礼奈是什么时候萌生的要复活矢田津世子的想法?怎么知道这种献祭仪式的?又是什么时候开始行动的?
江户川乱步皱眉。
种种线索都指向,龙宫礼奈,只不过是妄图重返人间的矢田津世子手中的傀儡罢了。
“呐呐,从你们谁先开始呢?”
龙宫礼奈语气轻快,把柴刀横在身前,锋利的刀刃向外,细白的手指轻抚刀身。
那双仿佛失去高光一般深沉的蓝眸慢慢地弯了起来,露出一个病态的笑容,上扬的尾音很是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