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喜欢的人类才抱了她这么一小会儿。就准备把吊在他胳膊上的自己放回沙滩椅上，小人鱼委屈极了，双手抱得更紧，任凭对方怎么抖动胳膊都不肯掉下来。
毕竟是做过父亲的人，织田作之助也不想对一个没长大的小姑娘太粗暴，见小人鱼实在不愿意下来，就托了一下这条手部挂件的尾巴，让她坐在自己的臂弯处。
人鱼银白色的鳞片抚摸起来冰凉如宝石，光滑平整，收紧的鳞与鳞之间几乎没有一丝缝隙。那宽大舒展的尾鳍不安地缠着他的手臂，浸了水的薄纱一般。
织田作之助无意间触碰到小人鱼漂亮的尾巴后侧，凹凸不平的触感让他动作顿了顿，确认那是一道狰狞的伤疤。
“我的尾巴很漂亮哦，你喜欢吗？......拿下来送给你不行，尾巴没有了就不能游泳了......不过我可以给你摸摸，想摸多久都行！”
注意到他的目光，小人鱼有点小骄傲，主动翘起了自己的尾巴，明媚的阳光倾泻在绚丽的鳞片上，晕染出炫目的银白色光彩，透明的水珠从尾鳍末端滴落，闪闪发亮。
只是那已经愈合了伤口的尾巴后侧显得有些丑陋狰狞，也没有再长出鳞片，一层结痂似的薄膜覆盖着粉白色的血肉。
织田作之助从善如流，像在给小猫小狗顺毛，抚摸着小人鱼的尾巴。判断出这道特殊形态的伤疤并不是海洋生物锋利的牙齿或者爪子造成的，而是人类捕鱼使用的鱼叉的尖刺留下的。
他还以为这条小人鱼这么天真亲近人类，是因为从未受到过人类的伤害。
织田作之助眸色微黯：“人鱼应该不会抛弃自己的孩子，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小人鱼沉默了一下，晶莹剔透的海水顺着她光滑的尾巴滴落在沙滩椅上，“......我不是这个人鱼族群里面的孩子。捡到我的族长爷爷说，我是顺着洋流飘来的，被捡到的时候只有一点点大......我也想找到我真正的族群，问一问爸爸妈妈为什么把我弄丢了。但是族长爷爷告诉我，就算是别的海域，也没有哪里的人鱼族和我长得一样......”
后来稍微长大了一点，有自保能力了，也偷偷到外面的海域去找过，族长爷爷没有骗鱼，她确实是人鱼中的异类。
“族长爷爷让我和一对刚有了小宝宝的人鱼一起生活......叔叔阿姨只喜欢它们的亲生孩子，不喜欢我，也不让弟弟妹妹跟我玩。每次族群一起去捕猎，我分到的食物都是最少的......我吃不饱，就自己偷偷抓小鱼小螃蟹吃，叔叔阿姨看到了，我的食物就都被分给了弟弟妹妹......”
“我没有爸爸妈妈保护，还和大家长得不一样，被人欺负了也不能还手。有一次我忍不住还手，那些大人鱼带着孩子去找了叔叔阿姨，他们直接就不要我了......还有一次，大鲨鱼袭击了我们居住的地方，吃掉了好多族人，我帮大家赶走了大鲨鱼，还受了伤。可是、可是大家都害怕我，呜......”
小人鱼呜咽一声，比海水还要澄澈的蓝眼睛又变得雾气朦胧，她那么的稚嫩天真，皮肤比雪还要洁白，银色的长发藏着月辉。让这样一个美丽而又梦幻的生物流泪，令人觉得是一种罪过。
再怎么有不得已的理由，一群成年人鱼对一条人鱼幼崽如此冷漠，都太过分了。
小人鱼抽噎着，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圆润的珍珠滚落在甲板上：“大家一点都不在意我......没有人鱼会在意我......”
站在一旁的白骨人鱼动了动，向爱哭的人鱼幼崽伸手。
小人鱼声音还带着哭腔，湿润的双眸看过去，小可怜似的吸了吸鼻子：“你也想要抱抱我吗？”
白骨人鱼点头。
坐在喜欢的人类臂弯处的小人鱼犹豫片刻，见银发大人鱼金灿灿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自己，似乎很期待的样子。她尾巴一用力，跳到对方怀里，被冷得一个哆嗦，“你好冷啊。”这么说着，却把白骨人鱼抱得更紧。
这也是第一次有雌性人鱼主动想要抱她。
把软乎乎的幼崽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仿佛在一片冰天雪地中燃起了篝火，白骨人鱼被黑雾遮掩的眼眸位置两团金色的火焰活泼地跳跃，看起来有点欢喜。
织田作之助摸了摸小人鱼的头发。
“族长爷爷说过，人鱼是海里的群居生物，要靠彼此帮助才能繁衍存活下去。没有族群，我一条鱼也能活得很好，我才不需要其他人鱼的帮助。我自己捕猎，自己玩......我不要待在海里了，我要到岸上去，离他们远远的。”
小人鱼鼓了鼓脸颊，赌气一般的说道。
“我要等人类王子，让他带我到岸上去，然后，嗯......然后和人类王子交尾，成为他的家人。”天真的小人鱼想了想，又补充道，“我吃的不多，两条小鱼就够了，还可以吃更少一点。我也可以学在陆地上捕猎，抓很多猎物给人类王子吃......”
白骨人鱼犯了迷糊：人类没有尾巴，只有腿，该怎么和人鱼交尾？而且人类好像不吃生的食物，人鱼怕火，怎么把食物做熟？陆地上的动物都长得和大海里不一样，怎么知道哪些是可以吃的？
“我喜欢你。你不是王子也没关系。”小人鱼有一点害羞，湛蓝的眸子亮晶晶的，“你愿意带我到陆地上去吗？”
她真的好喜欢这个人类啊，从看到他的第一眼就本能的喜欢，想要和他一直在一起！
织田作之助摇了摇头。
小人鱼情绪肉眼可见地低落下来，好像又要哭了，“呜，怎么就没有一个人类愿意养一个我呢。”
她也想像族群的其他人鱼一样唱歌把人类迷倒，可是她还太小了，没有学会唱歌，也不知道怎么让人类自愿下船到大海里来。
“陆地上没有你想得那么美好。”织田作之助说，“也并不是所有人类都是好人，只是你比较幸运。”
“可是陆地上有你啊。”小人鱼一无所觉地说着讨人喜欢的话，澄澈见底的眼眸里浮现出些许后怕，“我也知道人类不都是那么好，我以前救过的一个落水的人类，我送他上了岸，他却带着很多可怕的人来抓我......”
那次发生的事当然没有她说的这么简单。
有人听闻这片海域有一条不仅不怕人、还喜欢救人的人鱼存在，就想把这条傻人鱼抓去献给国王，装作意外落水的渔夫。善良的小人鱼以为那个在水里挣扎的人类真的有危险，不顾一切的去救他，将他推到海滩上，却在露出水面的一刹那被施加黑魔法的渔网罩住。
锋利的鱼叉刺中了人鱼漂亮的尾巴，比宝石还要珍贵的银白色鳞片染上鲜血，从鱼尾上脱落掉在沙滩上，被贪婪的人类争先恐后地捡走。
撕裂渔网逃走的小人鱼很长时间都不能游动去捕猎，好在人鱼很耐饿，吃饱一次可以三个月不进食，尾巴上的伤万幸没有伤到骨头，强大的自愈能力很快让她恢复了健康。发现自己游动的时候尾巴不再疼了，她第一时间就去虎鲸群捉了两只小虎鲸，吃得干干净净。
“我也可以等你，就在这片海岸，你常来看我就可以了。”小人鱼退而求次，两只小手抓住了他的袖子，“行吗？”
没等他回答，抱着幼崽的白骨人鱼动作弧度略大的点了一下头，然后幽幽地看着他，大有他不答应就跟他急的意思。
织田作之助无奈，依然摇头：“等待是一件很残忍的事。”
自从妻女相继离去，他无时无刻不在后悔，当初为什么要把朝凪从深海带到陆地上，以至于造成那样的结局。
“不是的。”小人鱼认真地说，“你告诉我你什么时候来，我肯定从你要来的前一天就开始期待了。心有期待是很美好的。”
见他有所动摇，小人鱼再接再厉的推销自己：“我可以养你，不会让你饿肚子，不会让你寂寞，你做什么我都陪你，如果有人类或者人鱼欺负你，我会第一个赶到你身边保护你。”
织田作之助默然：“......等你长大了再说吧，”
被这么小的孩子说，我可以养你。还真让人心情复杂。
“我真的很厉害，你不要不相信。”以为他不信，小人鱼抬头看着他，“我现在就已经能打得过族群里最英勇的战士了。等我成年了，我就会竞选族群的王，这片海域都是我的，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这个也送给你。”似乎想起了什么，小人鱼拿出一片扇贝一样形状的、荧荧发光的鱼鳞，递给他，“这是我漂亮的鳞片，送给你做信物，你不能忘了我，要常来看我。”
织田作之助失笑：“可是我已经有一条人鱼了。”
小人鱼看了看抱着自己的白骨人鱼，固执地举着那片鳞，“我不介意。”
“她叫朝凪对吗？听你这么叫过她......虽然朝凪不会说话，尾巴也长得奇怪，但是朝凪很温柔，我不会害怕她、会对她很好的。我也喜欢朝凪，愿意和她一起分享你。”
小人鱼懵懂的眸中带着渴望。
“我想要成为你的家人，和你们一直生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