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上方的天空翻涌着云海,灿烂的阳光倾泻,将街道两边的摊位上摆放整齐的水果照耀得光鲜亮丽,仿佛可以具体地看到它们周围散发的诱人清香。
没有人注意到,外貌出众的精灵少女拿起了某个水果摊上的一个圆润饱满的红苹果,放下了两枚银币。
花了不少时间把自己的神力和智慧分化出去,顾忌世界一次性容纳不下,索性储存在不同时间段的三具躯壳里,将本体的实力压制到幻想乡能够承受的等级,她终于又能体会到人类简单的快乐。
“咔嚓。”
吃素的恶龙咬了一口苹果,发出一声脆香,甘甜的汁水便溢满了唇齿。
前方传来了人群嘈杂的声音,定眼看去,原来是有商贩在拍卖本土世界的“奇珍异宝”,引来不少没见过世面的玩家围观,讨价还价。
玩家与玩家之间也不全是和平的,一会儿就有两个玩家为了争夺一件特效十足的武器大打出手,也不怕波及到其他看热闹的人。
其中一个法师长袍的玩家释放了火球术,显然他对元素魔法的掌握不是很好,原本该冲着敌人的火球到处乱飞,竟直直的向在隔壁摊位挑选香料的一个紫发女孩袭去。
无数个念头在脑海中闪过,未来的无数种可能犹如星潮中浮动的碎芒,时而涌现时而沉没,最后却静止成一片黑暗。
神无法看清自己的未来。
恶龙遵从本心丢了苹果,瞬移过去挡在了女孩面前,顺手接住了火球。
“这个,是你的东西吧。”丝毫不违反人设的,伪装成精灵的红龙露出一个狂气的笑容,狭长的金色竖瞳散发着恶意,“还给你。”
话未落音,她变回龙爪的右手中的火球迅速膨胀,比原先还要大一倍,朝释放火球术误伤群众的法师撞去,令周围的人大惊失色,纷纷逃跑。
若是懂魔法的人在这里,肯定看得出她释放的火系魔法只是表面吓人,实际上就是听个响而已,真炸起来还不如爆竹威力大。
紫发女孩也被吓了一跳,向后退时不小心摔倒在地。
闹这么大动静索性撤去了精灵的伪装,头上顶着一对优雅狰狞的黑色龙角,红发少女撇嘴,对摔倒了的女孩伸手:“喂,没事......”
没事吧。
善意的话没能说完,枪声就已经响起。
久违的震惊过后是茫然,红龙少女眉眼低垂,凝视着自己掌心那枚小巧精致的玩意儿,似乎有点疑惑这个东西是什么,又似乎从对方的举动中理解了这是种攻击行为。
第二次了。
“......为什么?”祂低声呢喃。
匆忙赶到的鸣瓢秋人对那一看就非人的怪物举枪,在看到红龙少女朝自己的女儿伸出利爪的那一刻,一种令人无法忽略的恶意和污秽悄无声息地笼罩了他,促使他内心“不让女儿受到一点伤害”的那一面放大。
于是鸣瓢秋人扣动了扳机。
“怪物,离我的女儿远一点!”鸣瓢秋人低声呵斥,“椋,过来!”
尚存的些许理智让他这一枪不是奔着对方的要害去的,只是瞄准肩膀而已。
鸣瓢椋惊喜道:“爸爸!”
她偷瞄了红龙一眼,见对方沉溺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有要阻止她的意思,迅速跑到父亲身边。
“爸爸......”
鸣瓢椋没来得及自我检讨,就被鸣瓢秋人护在身后。
徒手接子弹的红发少女浑身的气势变得极为危险,可那精致漂亮的脸上却带着笑容。
“怪物?”她茫然地笑着,似乎很不可置信,声音里流露出一抹委屈和酸涩,重复着他话里的词语,“你叫我怪物?”
说爸爸永远爱你的鸣瓢爸爸,和现在这个叫她怪物的鸣瓢爸爸,是同一个人吗?
怪物就不能做爸爸的女儿了吗?
明明是自己做的选择斩尽前缘,却依然让她痛彻心扉。
“不知好歹的人类!你激怒我了!”
时间仿佛在此刻静止了,红发少女闭了闭眼,周身蓦然燃烧起熊熊烈火。
耀眼的火光中,人类少女化作高大的红龙,金色的竖瞳冷冷地注视着地面上渺小的人类和东躲西藏的小老鼠,居高临下的说道:
“尽管来杀死我吧,勇者们!”
*
在某个平行世界里,是有【缘】和鸣瓢一家一直生活在一起的。
鸣瓢椋死后,鸣瓢绫子没有自杀,而是努力振作起来,重新开始生活,然后和丈夫一起收养了那个丈夫从实验室里救出来的孩子——
飞鸟井缘。
即使这个孩子是被普通人排斥的异能者。
刚被鸣瓢夫妇收养的那段时间,飞鸟井缘很快乐,可她也意识到,这个家从来没有脱离过鸣瓢椋死去的阴影。
养母从来不让她叫她“妈妈”,只让她称呼她为“母亲”。
飞鸟井缘不是没有想办法改变,只是当她努力讨好母亲的时候,鸣瓢绫子总是笑得温柔而伤感,怀念地看着她,嘴上说谢谢,心里却说椋还在的时候也是这样......
而养父,鸣瓢秋人从东京警视厅辞职后做起了神探,经常带她外出破案,明明是要叫她,偶尔脱口而出的,却还是鸣瓢椋的名字。
作为时常帮忙破案的奖励,有一天父亲带了礼物回来。她迫不及待地拆开一看,发现是一本《福尔摩斯探案全集》,不喜欢也不讨厌,还没来得及道谢表示自己很喜欢,就听见鸣瓢秋人的心声说,他不知道现在的小姑娘都喜欢什么,椋以前倒是很喜欢这个......
于是,飞鸟井缘蒙住双眼,捂住耳朵,不去听,也不去看。
甚至许愿放弃了自己掌控梦境的异能力,完完全全作为鸣瓢椋的替代品存在。
十七岁的这一天,飞鸟井缘买了一些书回家,按首字母排放在书架上,打乱了原本的顺序。
无意间看到这一幕的鸣瓢绫子皱起了眉,当着她的面,将那些多余的书拿下来,重新找了位置摆放,然后将书架恢复成女儿去世前的模样,一言不发的离开了。
飞鸟井缘听着母亲的心音,忽然笑了一下。
两三天后,鸣瓢绫子来找她,温柔而小心地征求她的意见:“小缘,母亲打扫了一个新房间给你,搬过去住好不好?”
飞鸟井缘沉默片刻,问:“爸爸知道吗?”
鸣瓢绫子没有说话。
一直表现得夹在养女和妻子之间十分为难的鸣瓢秋人,其实立场从不曾改变。
飞鸟井缘什么都明白了,瞬间被痛苦吞没。
她闭了闭眼,复而睁开,翠绿色的眸子噙着晶莹的泪水,我见犹怜,嗓音微微沙哑:“您能给我一个拥抱吗?”
鸣瓢绫子心软了。
她拥抱了这个寄托虽然永远无法取代她真正的女儿、却确实如丈夫所说缓解了她丧女之痛的少女。
飞鸟井缘很平静地,拿起水果刀,刺向了母亲的后心。
鸣瓢绫子满是鲜血的身体倒下了。
叫妻女出来吃饭一直没有人应、察觉不对推门而入的鸣瓢秋人跪倒在妻子的尸体前,失声痛哭,悲恸欲绝。
没关系,时间能抚平一切。飞鸟井缘冷静地握着还在滴血的刀,心想,这下就只有我和爸爸两个人了。
只要父亲是爱我的就够了,我一直做椋的替身也没有关系。
鸣瓢秋人失望的看着她,他那双浅绿色的眼眸里藏着浓烈的悲伤,摇了摇头,说:“不。”
他心里甚至以为她会连他一起杀死。
飞鸟井缘身体猛地一颤,手一松,锋利的刀刃落了地,斜插在地板上。
她离开了这个从来都不属于她的家。
我该去哪里?
飞鸟井缘想。
我还能去哪?
......
啊,想到了。
像由乃那样就行了吧,去找还有爱着【缘】的鸣瓢爸爸存在的平行世界,杀死那个世界的自己,神不知鬼不觉地取代那个自己的一切。
直接动手好像不太行,那些平行世界的自己也有很厉害的存在,暴露了自己的坐标就不好了。
飞鸟井缘耐心地筛选着合适的平行世界。
终于,她找到了。
因为一个极为偶然的巧合,在梦中知晓了未来的鸣瓢秋人,提前揪出幕后黑手,将那些连环杀人犯送入监狱,成功避开了飞鸟井木记和妻女的死亡,然后捣毁了早濑浦宅彦和白驹二四男的人体实验室,救出并收养了还被泡在生物仓里的实验品【缘】......
这时的【缘】才三岁。
比其他平行世界的【缘】,少受了四年的折磨,也让这个世界的被父母和姐姐宠爱着长大的鸣瓢缘更为天真。
飞鸟井缘只不过卖了卖惨,鸣瓢缘就轻易的相信了她的谎言,真以为她是误入这个世界、还在寻找回归的方法,需要在这个世界逗留一段时间才来找自己求助的。
在鸣瓢缘的帮助下,飞鸟井缘成功取得了鸣瓢一家的信任,在鸣瓢家住了下来。
天真烂漫的鸣瓢缘察觉她可以流露出的思乡之情,甚至会配合她一起玩“猜猜我是谁”的游戏,轮流出现在鸣瓢爸爸面前,看他能不能分辨哪个是他这个世界的女儿。
认错女儿的次数逐渐增多,鸣瓢秋人很无奈,鸣瓢绫子和鸣瓢椋逐渐也习惯了家里有两个小缘的事。
这一天,在飞鸟井缘的建议下,她们再次玩起了“猜猜我是谁”的游戏,只不过这一次,为了增加游戏的难度,她们穿着打扮都一模一样。
“爸爸一定一眼就认出我啦!”鸣瓢缘信心满满的说道。
飞鸟井缘声音温柔无比:“不一定哦。”
鸣瓢缘察觉到了不对劲。
但是她已经没办法逃离死亡的命运了。
其实动手之前,飞鸟井缘也在苦恼用什么方法杀死另一个自己。
毒.药?
不行,会被小缘的猫舌头发现的。
果然,还是直接用刀比较简单吧。
她拿起刀刺向她的时候,小缘一定会难以置信吧,被刀刺中那么痛,小缘会不会疼到大声哭喊着求饶或者叫救命呢?
没有用的,因为早就计划到了,再怎么求饶也不会放过小缘的~
咦?让她不要伤害她的家人?
她才不会那么做呢,小缘的家人现在变成她的家人了不是吗?
飞鸟井缘用异能清理好一切,确保身上没有一点血腥味,才走出房间,蒙住了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的鸣瓢秋人的眼睛,“爸爸,猜猜我是谁~”
鸣瓢秋人无奈:“是小缘吗?”
飞鸟井缘顺势亲了父亲一口,“答对啦~”
鸣瓢秋人反应过来,觉得小女儿今天的举止有点奇怪,但并未多想。
正拿着游戏机在玩的鸣瓢椋抽空往沙发那边看了一眼,有点吃醋:“小缘又在黏着爸爸了,笨蛋老爸有什么好的。我也想要小缘对我撒娇啊。”
飞鸟井缘眸色一暗,听到鸣瓢椋恶后半句话才又绽放了笑容,活泼开朗道:“谁叫我最喜欢爸爸了!”
鸣瓢椋装模作样的叹气:“那妈妈就没人喜欢了。没办法,我就勉强最喜欢妈妈了。”
鸣瓢绫子宠溺地拍了拍大女儿的头。
飞鸟井缘想,可以尽情地享受家人之间的爱,这就是所谓的幸福了吧。
可惜冒牌货终究是冒牌货。
鸣瓢秋人那么敏锐的人,怎么可能一直发现不了他的小女儿换了一个人。
他试探着问那个世界的【缘】是不是真的回去了。
被这段时间家人对自己的爱蒙蔽了双眼,飞鸟井缘怀着侥幸的心理,说出了真相。
她觉得自己比原来的鸣瓢缘做得更好,更像一个完美的女儿、妹妹。
鸣瓢秋人却对她举起了枪。
“把我的女儿还给我!”他说。
飞鸟井缘翠绿的眼眸湿润了,甚至不顾父亲拿着枪指着她,她向前一步,朝他伸手,恳求道:“我会比她做得更好!你相信我......父亲!”
鸣瓢秋人眼神沉痛,缓慢而坚定地摇了摇头:“不,你不是我的女儿。”
他举起枪又颓废地放下,重复几次后,选择转身离开,背影苍凉。
最后一点希望的火光也熄灭,黑发少女眸中的翠绿色终于破碎了,坠入深渊不见一丝光亮。
飞鸟井缘终于认清了,她从不曾拥有父亲的爱。
因为真正爱她的父亲,已经被她遗弃在原来的世界,而在挚爱的父亲对她说不的那一刻,她的心也跟着一起死去。
无论怎样掠夺别人的幸福,终究只是重复同样的悲剧,无论怎样贪恋那短暂的父爱,最后都会在得到后失去,内心的空洞永远无法被填满。
飞鸟井缘将脸埋在掌心,癫狂地无声大笑,身体一抖一抖的。
可笑!太可笑了!
“你是来杀我的吗?”
发泄情绪之后,飞鸟井缘擦去眼角笑出来的泪珠,侧头看向那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存在感极低的平行世界的自己,眸中闪过一丝恍然。
她就说鸣瓢缘死的时候为什么没有拼死反抗,原来如此。
“这个世界的【缘】献祭灵魂召唤我。”
沉默寡言的神明一句话肯定了她的猜测。
“我如果死了,这个世界的父亲就一个女儿都没有啦。”
虽然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但飞鸟井缘依然轻轻地笑了笑,翠绿色的眼眸天真无邪,语气欢快无比,说着悲凉的话。
“——不过,就这么束手就擒被你简单的杀死,想想还是有点不甘心呢。”
......
某种意义上来说,算是同一个人的两个【缘】打了起来。
毫无悬念的,是完全掌握了“梦境”的力量的神明获胜。
“我从刚见面就想说了,你看我的眼神真令人讨厌!咳——咳咳!!”
被一振腰刀钉死在墙上的黑发少女拼命咳嗽着,内脏碎片和鲜血染红了衣襟,对比对面的神明毫发无损的模样显得更加狼狈,却仍不服输地嘲讽着。
那双翠绿的眼眸亮得惊人,苍白的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
“呐,看在你打败了我的份上......给你一句劝吧。”
她嘴唇颤抖着,看上去快要哭了。
“如果能做到......最好离他...远一点......”
说着说着,黑发少女嘶哑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听不见了。
神明平静地注视着那双倒映着自己身影的绿瞳,将锋利的刀尖从对方胸膛模糊的血肉中拔了出来。
“我只要看着他幸福,就足够了。”
祂立下这样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