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退让一点点就可以达成最优解，偏偏海蒂不愿意，不能接受在他心里，自己不是最重要的一个，所以这道题无解。

虽然对原因心知肚明，但也不禁想：海蒂以前多喜欢他啊，怎么现在就讨厌他了呢？

高举着圣杯的金发少女那冰冷的一眼，让他有那么一瞬间的心惊胆颤。

一时不慎，竟然反目成仇，分道扬镳。

一目十行地阅读这段时间组织积累的必须要首领过目的文件，确认没有什么问题，森鸥外熟练地在上面签字，字迹公正，人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都到他这个年纪了，还要面对所谓的婚姻危机，显得有些可笑。

是海蒂把他从一个骄傲自负、意气风发的青年，变成了一个冷酷无情、利益至上的男人。

一直以来，从生活到人生都被影响和改变的人都是他，下定决心定居海外、远离家人朋友、背弃自己的使命、失去工作......为爱情放弃一切，换来的却是海蒂用一具冰冷的尸体来迎接他。

她的行为，让他觉得所做的一切都毫无意义。

于前拒绝了母国派来接应自己的人，于后失去了留在异国的理由，海蒂肯定想象不到，他那段时间有多么浑浑噩噩，生不如死，甚至萌生出让妻女死而复生的念头。

爱，就这样变成了怨恨。

恨她丢下他一个人，恨她的自私，恨她那么决绝。

是不是在海蒂心里，他就属于那种可有可无可以随便抛弃的人？她喜欢的时候就百般呵护，不喜欢了就丢在一边？

这个女孩任性地闯入他的生活，把他的人生弄得一团糟，自顾自的离开，又自顾自的回来。

她凭什么认为他会一直爱着她？她凭什么认为他不会在这十几年里移情别恋爱上别人？

凭什么？

重新回到他身边的海蒂似乎意识不到他已经不是青年时的他，在感情方面，带着一股子自以为是的蠢劲。

却令人又爱又恨。

怨恨随之变成了释怀。

因为她从来没有变过，改变的一直都是他。

森鸥外已经忘记自己当年是怎么在一直顺风顺水的人生最幸福的时候，被丧女之痛和丧妻之痛打击得一蹶不振，从泥潭里爬出来的了。

就算一无所有，生活还是要继续。

他只剩下了自己的理想，而他实现自己人生价值的理想，为了爱情已经被尘封了三年。

于是他买了机票回国，回到军队，去了战场。在战争上，他对权利和生命又有了新的理解。

他的自负酿成了一场错误，却也让后来的他因此抓住机遇登上高位。

被拉进神明的游戏、知道自己要和海蒂重逢的那一刻起，森鸥外就意识到他注定要失去这个女孩。

可她眼中炙热的爱让他想要赌一赌，赌他们的感情不会沦落到最糟糕的地步。

然后他就赌输了。

海蒂是那么在意她是不是他心里最重要的，为此甚至歇斯底里的和他争吵。她依然是那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小女孩，永远学不会成年人的体面和妥协。

一腔热血开始，一败涂地收尾。

这是一场漫长的葬礼。

从最初的怦然心动，到强烈想要拥有的欲望，到对美好未来的向往，全部都腐烂变质。

他的爱，他年少时的天真和柔软，全部埋葬在了那个死寂的春天，现在留下的只不过是一具空壳罢了。

*

基因研究所内，所有的钟表都指向了凌晨四点。

各种各样的实验器材闪烁着灯光，负责不同实验的研究员各自忙碌着，穿着化学防护服，戴着口罩，彼此没有任何交流。

穿着白大褂的金发少女仰躺在生物实验室的沙发上，正拿着自己改装过的掌上游戏机在玩。

配合她做实验的科学家、博士、研究员、私人助理等一共有两百多人，皆来自不同的国家和地区，而为她提供人身安全保护的目前只有日本的军方人员。

军方的异能者小队“猎犬”负责整座研究所安保和警戒，但他们没有权限在不经上级同意或情况紧急的前提下进入她所在的实验室。

海蒂倒是不担心会有异国异能者来刺杀自己。她二十四小时开着宝具［科学女神的光辉］，在科学的领域里，异能是无效的。

少女细白的手指在游戏机的屏幕上移动，白色的像素兔子孤单的走在路上，周围是一片黑暗的丛林，身后是一只慢悠悠的跟着兔子的灰狼，前方只有一条看不到尽头的道路。

一边保证自己不被灰狼追上，一边躲避着地面层出不穷的陷阱，白兔子的皮毛慢慢地染上了红色。

它一直走，一直走，途中遇到了另一只兔子。大兔子舔掉了白兔子身上的血，和白兔子一起合作，躲避后面难度更高的陷阱继续前进。两只兔子的动作也从走变成了跑，而跟在他们身后的灰狼的移动速度也开始加快了。

跑着跑着，两只兔子的队伍中多出了一只更小的兔子，黑暗丛林变成了白天，世界有了明媚的色彩。游戏多了一些趣味元素，比如收集草丛里随机出现的胡萝卜，让小兔子慢慢长大。

等小兔子长大到某个固定大小的时候，一直跟在兔子们身后的灰狼突然加速，叼走了小兔子。

白兔子和大兔子会顺着地上的血迹一起找到灰狼的老巢，发现灰狼的山洞门口只有一个染血的胡萝卜，小兔子不见踪影。

游戏中出现了灰狼回家的倒计时，这时玩家操控的白兔子可以选择和大兔子一起走，也可以选择等倒计时结束留在原地被灰狼吃掉。

不知为何，海蒂迟迟没有做出选择。

倒计时结束了。

游戏的背景音乐变得忧伤，画面渐渐暗了下来，归于黑暗。

【GameOver】

海蒂看着屏幕上的英文出神。

这是她随便鼓捣出来的一个像素冒险游戏，讲的是一只迷路的兔子的故事，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很精致，也很小众，没有任何宣传就默默上架了，游戏发布好几天，只有一个玩家在下面评论：

［白兔子很绝望呢。］

绝望？

至于用这么严重的词吗？

当爱情变成了控制彼此的手段，变成了一场博弈，难道不至于用“绝望”这个词来形容吗？

海蒂深深地叹气。

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

重逢过后，欢好的每一个夜晚都那么难熬。

她侧身躺在床上，在黑暗中凝望着丈夫的侧脸，看不穿他的想法，无法揣测他晦涩难懂的心思，甚至分辨不出他是清醒的还是在装睡。

他外出时的小动作，他潜意识中的隐瞒，他打起十二分精神的认真敷衍，她也看在眼里。

他的心结了冰，像是忘了曾经的一切，忘了她是他并肩作战的妻子，忘了为她遮风挡雨，只把她当成需要用柔情蜜意笼络住的情人。

无数次的，海蒂为这样的森鸥外感到窒息。

终于忍受不了，他们大吵一架，或者说是她单方面的发脾气更为合适。

眼泪太多，视线是模糊的，看不清他的脸。

回想起自己发泄情绪的时候、哭着质问他的时候，海蒂突然觉得自己单方面试图解决问题的样子很傻。

那道冰冷的心墙把她隔绝外在，仿佛再也不会给她一点进入的机会。

他恨，她就不恨了吗？她的孩子被害死难了，她难道不该报复吗？她没有为了重新回到他身边而努力吗？她没有因为分开而痛苦吗？她没有给他机会挽回她吗？

是森鸥外主动靠近她，牵住了她的手，答应陪伴她一生，发誓会永远爱她。也是森鸥外把她从一个孑然一身、活泼肆意的女孩，变成了一个因为被爱人丢在半路上而发疯的女人。

当她全身心的去爱他、信任他、理解他、体谅他，却在他眼里发现愧疚的时候，她就疯了。

那次摔门而出，海蒂真想就这么分开算了，世界上的男人多的是。

可在小丹尼尔即将亲吻到她的唇的时候，她还是侧头躲开了，只是做了一场给神明看的亲密戏，察觉没有被监视就停下了——明明按照原计划，她是应该用身体出轨的方式报复他的。

但她还是没有办法背叛他，虽然他们早已不再信任彼此。

失去了信任的婚姻，算是什么呢？

海蒂甚至想自己是不是做错了，她是不是不应该回到这个世界，那样她就可以一直在神明的思维宫殿里自欺欺人了。

再聪明的人也有解决不了的事。

能够触碰到的未来一片空虚，让海蒂感到茫然，明知结局是什么，却仍忍不住被有人心诱导着往前走。

海蒂曾经天真的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失去森鸥外的爱，永远会是他最重要的人，但现实告诉她这是不可能的，枯木生花谈何容易。

到了现在这一步，她真的不知道，真到了森鸥外为了别的事物牺牲她的那一刻，她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

就算彼此折磨，就算走向毁灭，也要和他纠缠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