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A-

顾虹见也问过关于其他皇子的问题,她还是不敢提那年冬至,但很委婉地问了一下林思泽他的其他兄弟待他如何。

林思泽轻描淡写地说:“不太好。”

明明是“太不好”……顾虹见心想。

顾虹见学着五年前问她恨不恨双亲的林思泽,问他:“那你恨他们吗?”

“不值得我恨。”林思泽说。

顾虹见明白了。

他恨他们。

这五年里,虽然那些皇子并没有再怎么来找过林思泽,但从平日里其他下人对白孚殿的忽视甚至是无视,也可以看出林思泽在宫内的地位。

有荣幸和主子一同吃饭的顾虹见,依然一年四季都吃不到什么肉,就可见问题了。

有一回顾虹见领来的饭菜里莫名有很丰厚的肉,林思泽吃过从顾虹见手里抢肉的苦头,看到肉也不争不抢的,顾虹见这回却很自觉,道:“你先吃,你先吃。”

林思泽疑惑万分,道:“为什么今天有肉?”

顾虹见答非所问:“我武功果然挺高的了……”

林思泽一头雾水。

顾虹见这才鬼祟道:“刚好三皇子的人也去拿饭菜,我就趁着她没注意,换了一碗菜,诶嘿嘿,毫无破绽!”

林思泽:“……”

顾虹见犹自道:“太棒了,我决定以后每天都这样,等技术熟练了就换两盘!还得换着人换菜,不然那些人肯定会发现不对的……毕竟给我们的菜都是冷羹剩菜,其他人肯定吃不惯。”

“以后……”林思泽低声道,“一定让你吃大鱼大肉过日子。”

顾虹见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好啦,先吃吧。”

她给林思泽夹了肉,又自己狼吞虎咽起来,林思泽看着顾虹见毫无形象的样子,眼神沉了沉,却还是一言不发地吃起饭菜来。

虽然林思泽总忍不住许诺让顾虹见过上更好的日子,但那是未来,而未来究竟有多远,两个人都不知道。

只是当时的顾虹见和林思泽心中毫无间隙,毫无怀疑,相信彼此,也相信自己,仿佛有彼此在身边,就有无限的希望。

可惜,这也并不能阻止现实容易变得很差,万顺三十九年的冬天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冷。

冬至眼看再度要来临,宫内却没什么人有过节的心情,只因为北边和齐瑞的战事毫无预兆地开启,然而眼下是冬季,根本不适合开战,天气原因不说,粮草也跟不上。

但齐瑞国显然早有准备,猛然进攻,天闵国必须得应战。

宫内,皇后提出削减后宫支出为战事出力,所有月银减半——这个对林思泽来说没影响,他本来就一直没拿到过什么钱。

然而让林思泽和顾虹见觉得难办的是,过冬物资也要减半。

实际上,那些宠妃和皇子的过冬物资本来就多的不像话,哪怕有所谓的减半,也不会真的短缺了,而林思泽这边,却被实实在在的减半了。

原本要送来的新的棉被只送了一床,炭火更是锐减,顾虹见把送来的炭火分了又分,看了又看,还是忍不住哭丧着脸道:“这么点炭火,要过完这一个月实在太难了。”

白孚殿本就偏远罕无人烟,这两日刚落了一场雪,正是雪化之时,顾虹见每天出去铲雪,虽然铲雪中因为在运动所以不觉得冷,然而回屋之后是必须得生火的,不然身上的热乎劲退了非得冷死不可。

林思泽也有点发愁:“把棉被都翻出来吧,盖上几层,别出去,应该能扛着。”

因为物资减半,顾虹见也没领到什么新衣服,林思泽这边只分到一件根本不怎么保暖的棉袄,于是顾虹见翻箱倒柜,只找到了一床有些发霉的棉被,都不知道哪一年的了……

顾虹见愁眉苦脸地抖了抖那棉被,一股难闻的味道扑鼻而来,顾虹见瞧了一眼外边天色,更加忧愁:“如果有大太阳还可以晒一晒,现在这样怎么盖……”

林思泽道:“你晚上睡觉冷不冷?”

顾虹见哭丧脸:“当然冷啦!就一床棉被,又不能生火,我今早醒来的时候都流鼻涕了!”

说罢还抹了抹鼻子。

林思泽:“……”

林思泽道:“你把这些炭火拿去你自己房间用吧。我这儿的棉被厚实,晚上睡觉并不冷。”

顾虹见喜笑颜开,刚要答应,忽然觉得不对,当下不顾林思泽,冲去他的房间,伸手一捏那棉被,旋即大怒:“你棉被跟我的差不多好嘛!我身体还比你壮些都冷,你怎么可能不冷?!”

林思泽说:“什么叫比我身体还壮些……”

顾虹见叉腰低头看他:“小矮子……”

林思泽冷着脸道:“不要站在我的床上!!!”

疯过之后还是得正视问题,顾虹见扳着手指头算:“两床不算厚的棉被,一床发霉的棉被,最多只够烧半个来月的炭火……哎这日子怎么过呀,孟先生什么时候来?让他给我们带点衣服来好了……”

林思泽道:“孟先生上回来的时候说他有事要下江南一趟,最快明年才会来。”

顾虹见:“……”

顾虹见抓狂地道:“算了,我去偷点棉被炭火来好了。”

林思泽哭笑不得道:“别闹,你是偷菜偷上瘾了?”

顾虹见说:“那怎么办?!”

林思泽沉思片刻,道:“先把炭火分了用吧,等实在不行……”

“我再去偷。”顾虹见心领神会。

这回林思泽没说她胡闹。

冬至那日清晨,顾虹见一醒来,便发现昨夜不知何时又开始下雪了,此刻雪也没停,且比以往她看到过的任何一次雪都大。

她像只闹腾的小雀儿一样扑棱着翅膀在雪地里蹦来蹦去地欢呼:“下雪了!!!好大的雪!”

林思泽待在屋里,只从窗边探了个头出来,凉凉地道:“冷死了,有什么好开心的。”

顾虹见道:“我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大的雪!”

她跳进雪里,雪直接淹没了她的膝盖。

顾虹见:“哇哇哇……”

顾虹见又故意一个趔趄,倒在雪地里顺势打起滚来。

林思泽:“你是狗吗?!起来!小心着凉了!”

顾虹见冷哼一声:“我才不像某人,身子那么弱,我才不会着凉!”

林思泽道:“起来。”

“哼。”顾虹见鼓着脸还是乖乖地爬了起来,又忽然惊呼了一声,“梅花开了!”

这回林思泽才来了兴趣,穿戴好了,出去跟着她看墙角那随着大雪悠然开放的腊梅,鲜红的颜色在一片白茫茫中显得格外亮眼。

“凌寒独自开……好兆头。”林思泽勾了勾嘴角。

顾虹见也很开心,在屋外玩了好一会儿。

然而仿佛是为了反驳顾虹见哪句“我才不会着凉”顾虹见回屋后就染了风寒。

林思泽还是见她不像以往闹腾,跑去她屋子看她,才发现她昏昏沉沉的躺在床上,蜷缩成一团,看起来可怜极了。

“顾虹见……顾虹见?”林思泽伸手探她的额头,只觉得烫的吓人。

顾虹见迷迷糊糊地,道:“咦……林思泽……”

她已经很习惯不喊他平王而是喊他林思泽了。

林思泽说:“顾虹见,你额头很烫。”

“会吗……我怎么觉得我身上好冷……”顾虹见抖抖抖,整个人缩的更厉害。

见她的确病的不轻,林思泽有些着急,亲自去找太医,然而冬季来临,生病的人不在少数,太医院的人也不怎么看重这个影子一般的小皇子,推推拖拖一直不来,加之刚好冬至来临,太医院的人也要休假,居然跑的没人了。

林思泽看着顾虹见通红的脸,咬咬牙,把她扶到了自己背上去。

顾虹见烧的迷迷糊糊的,还是疑惑道:“怎么了……”

林思泽说:“环着我脖子,你去我那里睡,两床棉被和一床,总好些。”

顾虹见惊呆,人都清醒了不少:“睡你的床?!”

林思泽说:“嗯。”

“可是……男女授受不亲……”顾虹见嗫嚅道。

林思泽说:“我又没有要和你一起睡。”

顾虹见:“……哦……”

奇怪,虽然她并没有真的想和林思泽睡,但为什么林思泽这么说,她还有点失望?!

林思泽把顾虹见扛去自己床上,又把两床棉被合在一起,再把所有厚重的衣服往顾虹见身上砸,顾虹见差点被砸的呕出来。

顾虹见:“可以了,我感觉我身上坐着一个人,呕……”

林思泽这才住了手,又生了火,坐在顾虹见身边。

外面天色渐渐黑了下来,林思泽直接端了中午的剩菜剩饭,用铁钳子钳住碗,放在火上热了一会儿,给顾虹见喂了下去。

顾虹见愁云惨淡,说:“生病了还要吃这种东西,好惨啊。”

林思泽说:“你不吃那我吃了。”

顾虹见刷刷吃干净了。

林思泽有点心酸,道:”将来,我一定会登顶。“

顾虹见吃饭间隙道:”嗯嗯嗯,然后呢?“

”保护我想保护的人——顾虹见,到时候,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顾虹见感动的不得了,道:”嗯!“

五大三粗的顾虹见虽然感动,但吃过饭也就迷迷糊糊地要睡了,睡前看见窗外影影约约传来橘色的火烛光辉,她猛地惊醒,道:“今天是冬至!你不去盈喜殿?”

林思泽说:“不去了,反正也没人会管我。”

顾虹见说:“但怎么也要去吧?!”

林思泽说:“你让我一个人去??连个贴身宫女都没有。”

顾虹见想了想,困道:“那你还是别去吧。”

说罢很快就睡了。

林思泽守在旁边,时不时探探顾虹见额头上的温度,又不时添些柴火,顾虹见半夜醒来,看见林思泽在旁边打盹,她伸手一摸林思泽的手,发现他的手冰凉。

顾虹见说:“林思泽。”

林思泽睁开眼睛,有些困顿:“嗯?你怎么醒了?”

顾虹见往里挪了挪:“林思泽,你过来一起睡吧。”

林思泽好笑道:“不是男女授受不亲?”

顾虹见有些羞涩,道:“反正……你不是也把我当男的吗。”

林思泽居然当真点头:“那倒是的。”

说罢脱了外衣,也没啥顾忌,便睡了上去,顾虹见伸手挡住自己的嘴巴,林思泽青筋直冒,道:“你挡什么?!我才不会亲你。”

顾虹见脸简直红的不得了,说:“谁说你要亲我了?!我染着风寒呢,怕传染给你。”

林思泽道:“行了,手放下来吧,本来鼻子就不通气,一会儿直接憋死了。”

顾虹见奇道:“你怎么知道我鼻子不通气?”

林思泽:“听你声音——公鸭似的。”

顾虹见气的不行,伸手去打林思泽,林思泽躲了躲,又按住她手脚,道:“行了,睡觉。”

顾虹见被按住手脚,明明一双手就可以把林思泽打飞下去,但还是乖巧了下来,道:“哦……可是我好怕传染给你。”

林思泽不理她,继续按着她,自己很快睡着了。

黑暗中,借着微微的炭火,顾虹见依稀能看到林思泽的模样,他越来越好看了,然而此刻大概因为不开心,眉头微微皱着,顾虹见缓缓地从他的压制下抽出了自己的右手,然后很轻很轻的伸手按上他的眉间,想要让他皱起的眉头舒缓开来。

林思泽的眉头却皱的更紧,动了动身子,嘀咕了一句“虹见……别闹。”

顾虹见心虚地收回手,却忽然觉得自己本就通红的脸更热了。

是虹见。

不是“喂”,不是“顾虹见”。

是,虹见。

这一刻,顾虹见忽然明白了自己的名字,到底是个什么含义。

在滂沱的大雨中,有人为你撑起了一道彩虹。

那是……怎样的感觉啊。

万顺三十九年的冬至,窗外下了一整宿的雪,而白孚殿内,十六岁的林思泽与十五岁的顾虹见抵足而眠,度过了最寒冷,却也是最温暖的一个冬夜。

  1. 上一章
  2. 目录
  3.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