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琼玉，则翻来覆去、覆来翻去地，转辗反侧了一夜。

直到东方露白，茫茫间有鸟鸣声传来时，他睁开眼，撑着躺了一夜、却始终没能真正睡着的身体，疲惫地坐了起来。

琼玉抱着膝盖，隔着窗户看了会外面。

随后，他长叹息一声。

从床铺上下来，趿了鞋，踢踢踏踏地走到柴房，升起火烧水。

裴皓始终带着千金闺秀的脾气，即便在落了悬崖后，偶然间被他发现救下，也丝毫没有改变半分讲究的毛病。

头一天时，他因贪懒，用了冷水给她擦脸。于是裴皓便就此，整整骂了他一天，直骂得他都不敢进去给她换药。

想到这里，琼玉内心柔软了一瞬。

她不知道，这是他头一回见到这位裴家的小姐。也是这两年内，头一回，有个人对着他说了这么多话。虽然这话并不怎么好听，但难得有个人，还是玥儿.......

琼玉的心几乎是要柔软成了水。

只是她是不认得他的。因为他现在的模样，是与那画像上大不同的。

琼玉叹息。

若不如此，他又怎么能逃出来？

虽然是失了半截舌头，但好歹还是活下来的。

只是没想到，他会这么快，还是因为玥儿，而回去安京。

这是他做梦都没想到的。

......

炊烟渐起。

琼玉看了看外面已经亮起来的天色，从灶中的水口舀了些热水，就好冷水，试了温度后，端进裴皓的屋子里。

她被他开门的声音惊醒。

见是他，裴皓困倦地揉了揉眼睛。

“这么早？”

琼玉点头。

【去镇上要费些功夫，所以比得往常早些。】

裴皓抱着棉被，双眼放空，发了会子呆。

她其实还未完全睡醒，只是琼玉进来得突然，她听到响动，这才睁开了眼睛。

此刻她放松心情，又是陷在被子中，便渐渐地眯上了眼睛。

琼玉看见她这副困倦的模样，心下便又是一阵柔软。

不过下山耽误不得，否则他们去得迟了，便赶不上进城卖菜的牛车了。

到时若是走着过去，他一人倒还好，就怕带着她吃不消。

想到这里，琼玉将布巾浸入水中，绞了绞，然后帮她净脸。

裴皓被他的动作弄得瞌睡虫去了大半。

她迷糊地睁开眼，就着琼玉递过来的粗瓷杯漱口。

然后，在他拿过来一套女子服饰的时候，她才彻底地醒了过来。

裴皓脸上显出了一丝红晕。

“你把内衫放在这里，好了我叫你。”

她窘迫地对他摆手。

琼玉不放心地看了她两眼，见她态度实在坚决，这才妥协。

【那我去外面了。】

裴皓看着他关上了门，这才慢吞吞地开始换起了内衫。

一想到之前不堪回首的记忆，她就觉得，其实琼玉说的也没错。

可不是嘛！

她想，她全瘫那会儿，不就是外面那位小哥整天没日没夜地照顾她吗？她早就被他看光了，哪里还有什么隐私可说的。

放在这里土生土长的女子，她们肯定会妥协。光为了名节两个字，她们就愿意嫁给一个素未谋面、不知品性的男人，更别说像琼玉这样的。除了不能说话外，他哪里还有别的缺点。

可她不行啊。

想到裴府里的一大摊子事，她就觉得烦躁。只怕这回太子没了，下回就会来一个更文韬武略、更人中龙凤的人才了。

唉。

再说吧。

裴皓心烦意乱地穿上内衫，等到穿亵裤时……她悲伤地发现，她无法抬起屁/股。

于是那亵裤就卡在大腿处，一直无法提起来，更别提系上束带了。

……

琼玉在外面敲门。

裴皓在屋内同亵裤作斗争。

最后，还是琼玉推门进来。

裴皓的动作猛地一顿。

她飞快掀过被子盖住裸露的地方。

“你进来干什么？”裴皓怒吼：“我不是说好了喊你的吗？”

琼玉手里端着粥碗，下意识地停了脚步。

他抬起眼，看着她脸上恼羞成怒的表情。然后，他放下手里的东西，朝她走过去。

“你过来干什么？”她朝他大喊：“我自己能行!”

琼玉的回答是用双臂穿过她的腋下，将她提起来，帮她拉上了那不听话的亵裤。

裴皓环着他的脖子，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细白面孔。

她鼻子一酸，忙不迭地将手臂收回去。

可琼玉却更近一步，完成了这个突然产生的拥抱。

他不会说话。

可裴皓能感受到他温暖的手掌正轻轻地覆盖在她的脊背上。手掌缓慢而温暖地移动着，就像琼玉一样。

他就是这样，一直默默地对她好。

裴皓不是个白眼狼，其实她将这些好都记在心里。

可她不能回应他。

她怎么能回应他呢？

也将琼玉牵扯进她、与裴历青、与舅舅的一大团乱糟糟的事中吗？

还是干净些吧。

裴皓心里一清，她伸手推开了他。

琼玉也不觉得恼。他还是如往常一般，面色平静地站起，去桌上端白粥。

就好像刚刚那个拥抱只是她的错觉而已。

他将白粥递给她，另只手捧着小菜，就坐在床边看她用早饭。

“你吃了吗？”

裴皓从那碟子小菜中挑着萝卜丝。

琼玉点头。

“我们等会下山叫车吗？”

她没话找话。

琼玉伸手想比划手势，但另只手里还端着小菜，放松不开。

裴皓见此，就要去接过他手里的碗。

可琼玉避开了，他指了指她的粥碗。

“好吧。”裴皓妥协了：“食不言。”

于是他温和地微笑。

她趁着夹菜的时候，用余光悄悄瞟着他。这仔细一看，裴皓才发现，琼玉原来是长得极为好看的。

微挑的眉眼、悬胆般的鼻子，还有高挺的鼻梁……她皱了眉，这副模样若说是好看，倒还不如像是她在哪里见到过的一般。

她总觉得，琼玉的样貌带了几分她熟悉的味道。

但这是不可能的。

裴皓转念一想，他的长相太有辨识度，她不可能见过却没认出来。

更何况，若安京里有个像他这般英俊、医术还不错的大夫，那也早该有了名气的。

可看琼玉的模样，却也不像是个有名的，倒像是个在乡间看病的赤脚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