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啊！”将神魂探入其中之后，张俊铭立马感受到一股强大的窒息感，像是一个旱鸭子被困在了海水之中无法自拔。

“呼！”

不多时，他又出现在一处广阔的水面，如果说之前幻境中的水是一滩水的话，那么此时的水，至少都是一条宽广的河流了。只是此河流与常见的河流有所不同：它的水流一点都不湍急，而像是池子一般平静，站在水面上也像是站在镜面之上。

周围，无边无际，空旷无比。

他站在水面上，看着水面之中。

那里，也有一个他。

“你是谁？”少年忽然低声说道。

“我是你，你也是我。”下一刻，水面中的人影，居然是开口说话了。

-

换做常人，即便是不被大吓一跳，恐怕也会十足的震惊，然而，少年只是看了看他，神色上并无波动。

水中的少年，与水面上的他穿着一般无二，神色也一般无二，倒是气质，似乎有一点小小的区别，但无论是从何种角度来看，水中之人，又比往常任何时候照镜子所看见的镜花水月，要真实无数倍了。

“我是阿松，阿松是松？”数秒后，少年轻声说道。

“我既是你，你既是我，那么应该知道单纯的吐槽于你我而言，并无半点意义。”水中张俊铭并未接下此话，淡淡说道。

身处神魂幻境之中，所出现的一切都应当是幻象，像出现另一个自己的情况在正常人看来是百分之千的虚假了，可是在少年看来，水中的他是真实存在的。无论是他身上的气质，亦或是他方才的那句话，都让他感受到了百分之百的呼应。并不是心灵的共通，而像是从自己的心中，发出的另一道声音。

他看着他，看了一会儿，身上的气质又是发生了变化——与和银月待在一起的时候不一样，此时的他，是那般的崇高与孤高，那双眼眸之中仿佛只有清淡的傲世之意，还有诸多的浮生感悟，可下一刻，无论是何种气质都沉淀入了内心深处。

他像是变成了一个常人，水中的他，也悠悠一变，变成了常人。

不过水中，却是并无半点波动，唯有一道声音响起在少年的话语之后，却也像是同时产生。

“你说得对，另一个我。”

“嗯，正如你心中所想。”

也就在这时，水中的少年像是一幅画面被拉伸一般，变得窄了些，而后化作一个平面贴在水面，其后，又慢慢立体，出现在少年身前。

至于水中，则是没有他了，也没有少年的影子。

好生奇怪的水面。

“你好，张俊铭。”

“你好，另一个我。”

两个少年居然就在这个诡异的神魂秘境之中对视了起来，仿佛因为同源所以彼此都是知道彼此的心思便无需多言，也或者是在互相打量着彼此，等什么时候想说便说了。

他看着他，发现自己这张平平无奇的脸庞上，居然是有着与修者不一样的一种气息，修行界内何止万千生灵，但这气息却不像是来源于任何一个种族，也不是天生的，而是被他创造的。

他看着他，觉得自己的模样能够令他满意，无论有着多少种性格，无论是多么的随意随缘，他仅仅是他，嬉笑怒骂的是他，开心喜悦的是他，悲伤哭泣的是他，云淡风轻的是他。

两人互视一段时间，又是彼此一笑。

“从你的身上，我感受到了一些不同。”

“当然，我既是你，也不是现在的你，或者说，不全是现在的你。”

“哦？”

“你既是我，便应无需疑惑，或者说因为你我有一点不同，所以你只有淡淡的疑惑。”

-

“你是，某一时的我？”张俊铭问道。

“也可以说是，这一刻的我，是某一世某一时的你。”他淡淡道。

“过去，或是如今？”

“未来，或是命运。”

“你觉得这世上有轮回么？”他忽然问道。

“在见到你之前，我不知道，在见到你之后，我也是不知道。”

“我或许是上辈子的你，也或许是下一世的你，生死轮回，你若信其有，它则有，你若信其无，它便没有。”

“信其有则有，信其无则无，看似生死轮回是因我注定，亦或是生死轮回是有的，只是我若不信，它如何地真实，那么与我而言也没意义，”张俊铭说道，“但我感觉更深一层的意义是，有关我的生死轮回，便由我来决定，我说有就有，我说无就无。”

“先当生死轮回存在吧！”他笑了笑，“如果你相信生死轮回，那么生老病死投胎转世似乎并无多少意义，只是换了活着的形式，无论是化作万物中的哪种生灵，无论是富有或是贫穷位高或是言轻，每一个轮回中你或是我皆是可以风流潇洒快活一世···如果你不信生死轮回，即便下一个轮回中的他与你长相一样，思想一样，修为一样，经历一样，但也只是另外一个人了，而不是这一世的你。就如你所说的，世上没有相同的两片叶子，即便是上一个百年，与下一个千年之中的两片看似并无区别的落叶。”

“如果生死轮回不存在，活完这一世便会迎来终结，那我便也无需多少顾忌，只需让我自己活得开心就好了，”闻言，张俊铭笑了笑，接着他的话说了下去，“就如人的一生只有一种成功，那便是以自己喜欢的方式度过一生。而既然我只有这一生一世的话，无需考虑我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也无需去想人生终结的时候我会孑孓一身带不走一花一草，无需思索人生有何注定的意义，无需顾忌外面的万事万物风声鸟语。我要怎么活着，便是由我自己来决定了。”

“所以，信其有则有。”

“所以，信其无，则无。”

···

“你我同源，那我问你，若是你变成我，我变成你，会有如何的人生？”某时，少年又问道。

“张公子此言，倒是说笑了，这一刻的我仅仅是某一时的你，是因为你所以产生，又如何替代你？”他答道。

“公子？”

“被自己称呼公子，是会有丝毫的古怪吧，可于你而言，这古怪不过一时罢了。”

“当然，”少年微微点头，“但我觉得，你却是有可能变成我，不像是一个人的影子喧宾夺主夺取了灵魂，也不像是修者一般夺取了肉身，而像是时空的一种变化，既是有可能，于你于我而言，都能体验不同的人生。”

“似乎，我有点兴趣了。”

“要试试么？”

“不，”他摇摇头，“每一刻的我都是变化的，或许上一分的我有这种想法，但下一秒我便没有这样的兴趣了。”

“上一分，是曾经？下一秒，是未来？”

“或许上一分是未来，下一秒却是曾经。”他淡淡道，指了指这处空间，“至于第二个原因，便是这处空间了——神魂空间的能力只能使我与你相见，却并不能让我们互换，若是真的互换，说不定会产生某一种奇怪的未知的变化。”

“未知，不才有趣么？”

“虽是有趣，”他身上的岁月似乎变得浓郁了些，“即便你我转换，也不过是在同一个人的时空中，换了与没换相同，你还是我，我还是你。”

岁月感，变得浓郁了，他朝着他看过去，就像是看见了一条河流，这条河，名为命运，名为人生。

这条河里，上游的他忽然跑到了下游去，下游的少年往着上游奔跑，想看看上游的风景。

童年，青年，在人间。

曾经，现在，与未来。

我都是我。

所以无需强求，也无需疑惑，无论我是否相信有生死轮回，用我喜欢的方式度过我的人生便是了。

未来是变幻莫测的，所以一步步走向未知的未来，才有趣啊！

“嗯，我说的对！”

“能够自己如此自在地自夸一番，也是难得啊！”

“难得？每天每时每刻，不皆可？”

“对，我说的对！”

两人相聊久矣，某时，两人觉得这处水面空旷寂静了些，便是随手招来一张檀木桌子，坐了下来。

光滑的水面，更像是平地了。

两人盘膝坐下的时候，桌子上也是出现了一杯茶、一杯酒，出现了一本书，一席生宣，一台笔墨。

“张公子，请。”

“请。”

两人举起茶杯与酒杯，轻轻一碰。

“我爱喝茶，曾经有缘种下过一种灵茶，与龙井、观音不一，它更像是寻常的叶子···我给它取名醉仙茶，因为时常我喝此茶的时候，就仿佛离开了尘世飞到了天上人间，看星河里星光漫漫，看仙人骑着黄鹤飞向太阳。”

“种种世外景象让我如痴如醉，我的灵魂得到了极致的欢愉，使得我超凡脱俗···即便时间少有，也让我品味了不同的人生，也让我像是醉仙一般，故而取名醉仙。

“世上无茶名醉仙，世上无茶不醉仙，”他笑了笑，指了指自身的酒杯，“我爱酒，可对于酒，却像是叶公好龙，不爱真的酒。”

“你只是爱喝，能如醉仙的酒？”

“嗯，我不爱喝辣酒，而喜清酒，我也不喜清酒，只喜淡淡的醉意，我也不喜淡淡的醉意，只想沉醉于樱花树下看三月花开，我也不想看花开花谢，只想坐在江边青草，研磨红尘。”

“就如那时所写，我梦白昼苦思，亦忆夤夜难眠？”

“就如那时所写，红尘游历十数年，楼阁行经百余间。”

“不知你现在可还记得它的全部？”

“你可别说，你忘记了。”

“既是如此，你便写写吧！”

“生宣与笔墨皆在，便可挥毫。”他笑笑，将生宣与笔墨推到少年身前，“我写，我写。”

少年并不讶异，知道另一个他是何意思，便是略微沉吟，挥毫泼墨。

不多时，一纸生宣上，便是出现了曾经的言语，是那般的潇洒大气。

‘

《作者》

我梦白昼苦思，亦忆夤夜难眠。

红尘游历十数年，楼阁行经百余间。

落笔三寸言。

一世神魂劳废，半生心血积淀。

不图独秀半边天，只求共存青石前。

研墨枯草边。

’

写完后，两人皆是看了看生宣，数秒后，皆是放声大笑。

“写得好，写得好啊！”

“如今来看，当初的我不过是半个布袋。”

说完，两人又彼此相视一眼。

“如今的你，会想着独秀于林独秀半边天么？”

“一切，随缘就好，”少年笑道，“如今的我大多时候默默无闻，将自己隐藏了起来却并没有半分的刻意，不过是因为没有兴趣。但是某天兴致来了，莫说独秀半边天，便是手握日月摘星辰，也不过是信手拈来。”

“不动如山，动如雷震？静若处子，动若脱兔？”

“是以极致的对立，掌握在你我的手中。”

“领悟生死，领悟造化的轮回。”

“领悟啥呢，有空，还是品一品，醉仙青茗吧！”少年举起茶杯，悠悠地品了一口。

-

神魂空间之中，时间仿佛被无限延长。

某时，他和他从檀木桌旁站起，走了出去，那处地方，倒是出现了一条河流。

他与他一同看了淡看江湖路的过往阁楼，一同走了倚楼听风雨的破败河边。

走了大千世界，走了红尘万象。

“对了，当我触碰灵泉的时候，你我相遇，便是注定的么？”

“或许无需用注定而言，我有时回忆回忆过去，也像是在与我自己对话，不过倒是很难与未来或是另一个世界的我对话罢了。”

“另一个世界？”

“超凡脱俗之后，跨星摘月，也仅仅一念之间罢了。”

与另一个自己一同交心与游历，不知是一种怎么样的体验，然而，神魂空间却是给了今日少年这种可能。

世上，没有两个相同的人。

“我与我同行，也是与另一个人同行。”

“即便此时的我就是此时的你，也可以是与另一个人同行。”

时间，缓缓流逝。

水面早早就变幻了模样，可却在这时，重新变成了水面。水面依然如同镜子，只是颜色变了些，像是黑色却不是黑色，但却给了少年走向尽头之感。

“神魂空间的时间，要结束了。”少年喃喃道，而后看向另一个自己，不知是带着何种情绪，像是淡淡，也像是有了淡淡的哀愁，“要走了呢！”

“难不成，你居然是有些舍不得？”他笑了笑，“离别无愁啊张俊铭，怎么，多愁善感了不成？”

“你既是我，便知道这等单纯的吐槽，是没有意义的。”少年笑道。

闻言，他微微一愣，而后说道，“果不其然，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

不多时，空间动荡了，水面忽然破碎却不像是镜子破碎一般，而是直接消失不见。

神魂空间，变成了黑色的世界。

“再见。”

“告辞。”

他朝着少年挥了挥手，下一刻，走向了他。

并无触碰，也不像是融为了一体，或许，只是消失了吧。

就在这时，一股强大的神魂波动，充斥着即将完全破碎的空间。

···

“难不成，这神魂空间里的时间，与外界差不多？”妖兽山脉一处，银月看着渐渐变黑的天空，轻声疑惑。

在少年将自己神魂完全包裹神魂灵泉的时候她便准备视情况出手相助，可是少年的神魂仅仅是波动了一会儿便平静了，同时从灵泉之中也射出一道透明阵法将少年包裹保护。作为长生境的她哪里不知道张俊铭开始了属于他的奇遇，便在一旁静静等待，同时也仔细观察着他。

“已是有数个时辰了，你再不出来，天就黑了。”银月低声喃喃，正是想着若是按照这个趋势下去可能还要在此地过夜的时候，一道强大的神魂波动，忽然降临。

轰！

一个不察，银月的神识便是受到了影响，虽是没有受到一点点的伤害，可也陷入了短暂的迷乱。

片刻后她回过神来，便是看见少年已经出现在了她的身前背对着她朝前走去，耳边还响起了他的声音。

“银月姑娘，我们继续走吧！”

她看着他，感觉此时的少年似乎哪里有些不一样，先是发现其人身上出现了淡淡的水灵力的气息，但这一点不足为奇，毕竟有神魂灵泉之奇遇即便是获得水灵根都再正常不过。而后又仿佛觉得少年的身上有着岁月感。

下一刻，再看过去，又是觉得他依然是他，依然是那个在妖兽山脉之中与万兽为伴、潇洒自在、风流快活的少年。

“看来，我是想多了，有神魂灵泉之奇遇，他的神魂变得强大了使我产生了错觉吧，这等强度即便是我都感觉到···他还是他，若是真的换了一个人的话，哪里会这般的吊儿郎当？”银月笑了笑，也就在这时，身前已是走了几步却没感觉到银月跟随的少年回过了头。

“银月姑娘，你怎么不走了，难不成，也想收取神魂灵泉不成？”少年笑笑，指着原地看似没有变化的神魂灵泉，“可惜，神魂灵泉已经是被我消耗殆尽，现在剩下的泉水不过是一般的灵泉罢了，对我无用，对你更是没用了。”

是的，能够使两个张俊铭相逢一段时间，还增强了少年的神魂力量，神魂灵泉哪里还有残存的可能？

而后，他又看了看天空，怪叫一声，“我擦！太阳怎么变红了跑到西边去了，难不成我处在了镜子世界不成？”

她笑了笑，此时森帕森特地确定张俊铭就是本人了，便准备走过去，可看着现在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少年神色，想起方才迷乱神识的一时三刻，脸上居然是出现了淡淡的绯红。

“银月姑娘，你的脸，怎么···”

少年还未说完，便是感觉身上忽然爆发出一道银色光波。

其人身上隐藏的银色丝线将他包裹住，将他倒立悬挂在了半空之中，其形状倒是一件银色长袍。

女子的玉手，同时也伸到了少年的耳朵上，轻轻一掐，使得少年微微一痛却并不敢出声，与此同时他的耳边也响起女子的话语。

“哼！让你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