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然是,开学没多久。
九月中旬,周六了,第一节课,语文早自习。
上着上着课,长弓隽铭忽然感觉到桌椅在摇晃,像是前后的同学在早自习与他开个玩笑。可是,他很快地看了看时间知道此时是八点二十左右,又抬头看向风扇:不仅是桌椅在摇晃,天花板的风扇也在摇晃。
地震了!
“喂,你推我干嘛?”
“老子什么时候推你了,你在推我还差不多!”
“不对,是地震了!”
“这是地震!”
“不好,地震了!”
“老师,地震了!”
很快,除了第一时间发现了地震的少年以外,其他学生也发现了地震:有些人惊慌失措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就想逃跑,甚至于其中有几个人已经跑了几步但是因为大楼的摇晃所以半蹲在了教室过道;许多人四处张望想知道其他同学什么反应,想知道附近的班级有什么反应;有的人蹲了下来,藏在了桌子下;有的人看向讲台上的语文老师,想知道发生了这样的情况,应该怎么处理。
外面,响起了喧哗声,无数的声音汇入少年的耳中,让他多多少少有了些许不屑与淡淡的厌烦;教室中的场景,也尽数进入了少年视线,他看向几人的视线中,只剩下了淡淡的冷漠。
讲台上的语文老师,第一时间也愣住了,面对地震这种突发情况很快他便打开手机发了消息,片刻后,他神情坚定地告诉同学们:“同学们,我们去操场集合!”
此时,大楼已经停止了摇晃,但绝不是终止,而是暂时停止;只是发生在南方小城的地震并没有让大楼如何摇晃,所以究其根本无论是产生于此的地震或是从外地来的余震,最好的方式还是第一时间下楼:谁也不知道地震会不会迎来加强,可是在一分钟左右的时间内大楼摇晃暂停,趁着这个时间,能够去往空旷的地带还是尽量前去,而且,十二班仅仅只是在四楼,下去的时间,若是快些,半分钟都不需要。
这个决定,应该不仅仅是他的决定,更是短时间内许多老师的决定!但是无论是他或者许多老师没有想到的是:这么多的学生下楼的话,即便因为总体素质很高不可能发生踩踏事件,但是下楼的速度,也会变得极其之慢。
可是,你能说这不是最好的决定了么?不能!短时间内,没有更好的方式了!
而且,这里是南方小城,一个不被地震光顾的城市,即便是零八年的汶川大地震也仅仅是让三个主城区倒了些危房,此次的地震远远不及当年,不存在教学楼倒塌的情形。去往操场集合,就是最好的决定,在空旷的地带站着,即便后续来了更大的地震,也不会有丝毫的危险。
可是!
语文老师才说完,众多学子便是像狼一般准备离开教室,其中居然有一半左右像是疯了一般想要尽可能快速地离开:有几个男生直接选择跳窗逃走,有一些男生女生跑出了他们跑五十米时候都无法媲美的速度,剩余的学子们在教室内拥挤成一团,即便有语文老师引导,可是前后的两扇教室门,在此时变成了一个小口一般。
他淡漠的看过去,暗中记下了这些人的身份,或许以后会忘吧,可是以后对他们应该是一点点兴趣都没了,甚至于会直接对立。
只是他看着看着,内心忽然咯噔了一下——他看向花想容的座位时候,没有看见花想容的影子,本来,他还想关心关心花想容···他咯噔一下,完美的余光告诉了他花想容身在何处:她在整个队伍的前方。
原来,就在他看向花想容座位的时候,她已经站在了教室大门的水平线上,可能是最先跑出去的,可能与他们一样是翻窗离开的,种种一切让他内心有了不好的感觉,不好说清,像是心塞,也像是哈哈大笑的心肌梗塞。他也没有认真去想她是翻窗或是从门口跑出去的,倒是在内心暗道:应该是她离着教室门很近的缘故吧,所以那么快,就可以出去了。
教室内的学子们拥挤着,在老师的指引下,鱼贯而出;渐渐地,教室内的学子们少了,周围的声响大了——他知道,这是各个走廊里学子们疯狂奔跑的声音,是楼道中拥挤的声音,是逃窜的声音,是胆怯的声音,虽然其中也有傲然与不屈的声音,虽然也有正义与善意的声响,可是在畏惧自私的海洋中,都是那般的微不足道。
他遥遥一叹,却是没有声音传出,他没有主动去听,却是有无数的声音进入了他的脑海,像是哀嚎。
他知道,即便是捂着耳朵,这些声音也会如振聋发聩一般让他感受得真实,所以,他只能平复自己的心境,将心中升起的愤怒,消失于虚无。
渐渐地,教室中的人少了,只剩下了五个学子一个老师。
他问了问他们为何不走,他们犹豫了会随口回复,与长弓隽铭、刘大川说道几句,便是准备离开。
语文老师又看向长弓隽铭与刘大川,说道,“长弓隽铭,刘大川,我们一起下去吧!”
“谢谢了,赵老师。”长弓隽铭淡淡地摇摇头,平静说道,“我不喜欢拥挤,所以还是等会再下去吧!”
“赵老师,我和他等会一起下去,放心吧,我们不会有危险的——长弓隽铭与我都是学过逃生知识的人,若是遇见危险,我们能给自己制造最安全的环境。”刘大川也轻轻摇了摇头。
见状,语文老师知道两者的坚定自然不会劝说,看了看外面的一切微微叹息,说道,“那好,我先下去了,你们等会一定要及时下来,不能太晚了。”
“好的赵老师。”
“知道了赵老师。”
长弓隽铭与刘大川先后回道,便是看见语文老师走出了教室门,去引导下楼拥挤的人群了。
不多时,教室里只剩下了两人,长弓隽铭随手拿出了一本《读者》与一本《意林》,随便翻着却没有看清楚任何一段内容,眼中反倒是出现了楼道之中拥挤的幻象;刘大川从稍远一点的位置坐了过来,无所事事,却是非常悠闲。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待在教室中,可无论是两人中的谁,都是感受到了危机中人性的脆弱,与畏惧的喧哗。
两人,静静地待了一会儿,或许是因为同样对生死有感,所以面对地震没有那般的恐慌;刘大川似乎是在很小的时候近距离接触过死亡或是看见过有人离开,长弓隽铭则是在零八年领略了天地无量与自身的渺小,而后在梦中,对生死有了极其之近的接触。
记得有一个梦中,他坚持自己的代价便是与整个世界为敌,不过,他坚持了下去,走到任何一个地方绝对没有朋友只有敌人,即便他们不会出手伤害,但绝不会有人出手相助···梦的结尾是梦中的他被千种兵器洞穿了身躯,倒在了地上,他的血液,并没有沾到衣服,流淌在了地面,却也无法融入世界;他倒下了,身后的万千黑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好似解决了他,这世上,就永远少了希望。
在无数的梦中,无限的思悟中,他靠近了死亡,更懂生命的真谛;所以遇见危险的时候,他能够更加淡定些,就像地震来临的一刻,他发现地最快,却仅仅是静静地坐在了座位上。
至于刘大川,哦,他在早自习睡觉;被同桌晃醒的时候还睁着迷蒙的双眼,过了数分钟才彻底清醒。
——
“长弓兄,你为什么不跑?”某时,刘大川问道。
“大震跑不了,小震不用跑。”长弓隽铭很是随意说道,随即,话语中又多了冷漠,“让我和他们一般陷在楼道之中,我是拒绝的,因为若是真的有足以震垮大楼的地震来临,那么最危险的地方永远不是教室,而是充满人群的楼道——死亡的威胁会摧毁世人的假面,即使这世人只是十几岁的少年少女,面对死亡的他们举手无措,会将人性本恶完完全全展现出来,人性的恶,才是死亡真正的帮凶···即便是现在,楼道里还有许多人,反倒是三楼平台人很少了,所以若是现在大震忽然产生,我要么直接藏在桌子下,要么在有时间的情况下跑到三楼平台,这两个位置,是我觉得彼时彼刻最安全的位置。”
“若是真的大震产生了,教学楼倒塌,你和我一定能够活下来,楼道里拥挤的人群,却是难了。”
刘大川听之,淡淡地点点头道,“就像是谁说的——世界末日来临之前,世界便毁在了人类的手中。”
“我说的。”长弓隽铭不置可否,指了指自己。
“随你吧,反正不是你说的就是我说的,即便是他人说的,也与你我所说一般无二。”刘大川笑道,却又是变得沉默了些,朝着楼道里看了看,回过头道,“所以,你是有了些失望吧。”
“你在说什么?”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我想,我也不需要解释。”刘大川被晃醒是很快的,完全清醒虽慢,可以他的视力也足以看见一个少女迅速地从教室消失了。
长弓隽铭自然知道刘大川说的是谁,遥遥叹息,将语气尽量变得平静,“我想,无论是你或是我,都应该没有资格去评价他人,虽然我们肯定会评价他人···你我皆知道,人都是自私的,面对危险的时候,只有至亲好友值得自己付出,陌生的他们没有资格没有价值能够让你我为之甘愿冒着死亡的风险,所以我们做不得英雄,只能敬佩英雄,我们也只有在某些时候,才可能成为英雄,也只是因为甘愿付出生命的代价,作为几人的英雄···我是自私的,又怎么能够去说她呢?”
“就如当年我知道的范跑跑,有很多人都在骂他,可是我却理解他,换位思考,我或许也会这么做——如果我死了,我的妻子怎么办我的孩子怎么办,我的父母怎么办?让一个家庭失去顶梁柱,让妻子失去丈夫,让孩子失去父亲?我只是一个凡人啊,能够叫一声快跑是我最大的能力,面对天地的浩瀚我根本什么都做不了···面对那么强的地震,你奢望我一个人能改变什么吗,你觉得区区一个凡人能够守护他人么,我留下,若是真的发生了危险,再添一个亡魂,可是我的家庭就毁了。”
“为了我的家庭,我甘愿舍弃生命,可是为了他们的将来,为了我的孩子不失去父亲为了我的爱人不失去丈夫,为了我的父母不失去孩子,为了不让爱我的人心痛,我甘愿冒天下之大不韪···”
“在人们都在抨击他的时候,我在想换成是我会怎么做,如果我是老师我能怎么做···我为了陌生人甘愿放弃生命么,我在无能为力的情况下会优先选择保护自己么,我是不是想第一时间知道我孩儿妻子父母的安全···我想了很久,最终得出的答案,与他一样——我是自私的,再怎么正直,也不会为了他人付出我的生命。”
“所以,即便她是自私的,我也没有资格去说她什么···我知道,因为我对她有所在意所以都是往好的想,我知道她今天做的一切我都非常反感,我也知道我很想告诉所有人面对危险不要慌要井然有序才能尽可能地保证自身安全!可是我做不到,我改变不了他人,我只能做我自己!”
“我愤怒于他们的自私有用么?我不屑于他们的慌张有意义么?此时还在教室的你我虽是生死看淡,可若是真的面临危险,比他们好许多,但也不可能改变危险的根源。我们终究只是凡人,做不了圣人——我们不可能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在这风云变化的时代,我们能做好自己就是最大的成功,我能够坚持一生一世出淤泥而不染就实现了我的一个梦想,我无能为力改变他人的恶意,我无能为力去影响他人,所以,我只求做好自己。”
慢慢地,长弓隽铭停止了叙说。
“你没说错,在现在这个时代,做好自己,就好了,少说他人,多管自己。”
“网络发达了之后,很多人都变成键盘侠了啊,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些双标,也包括你我,”刘大川感叹一声,淡淡说道,“自己都做不到的事却要求别人做到,自己不会做的事却要求别人做到,不得不说,这真的是一种卑微,一种我一点也看不起的卑微。”
“所以,龙龟兄会看不起自己么?”少年笑道。
“我第一个看不起的就是你,”龙龟笑着回复,“如果我察觉到自己双标了的话,我肯定会看不起自己的,不过这些时候少有,所以自我反省的时候也少有。”
“准确点说,自我反省的时间应该是挺多的,也正是有了穿梭在自我反省中的生死思索与人生思悟,我们才能变得如此熟悉,才能有远超同龄人的心灵。”刘大川又说道。
“所以,现在还有什么感叹么?”他又问道。
“有也可,无也可。”长弓隽铭看向四周,四周的声音尽数进入了他的耳中:楼道里依旧喧嚣无比,远处,操场上也有了沸腾的喧哗,他知道随着第一批学子的到来很快楼道里的学子们就会出去,但这个时间,往往以十分钟计算;而若彻底安静,恐怕还需要二三十分钟。
所以,他静静地坐在了教室中,翻阅着《读者》与《意林》,依然是一个字都没看,而是看见了心中产生的诸多幻象:他在想着她到底为何会那么快地逃离,以他所感的灵动眸心不可能如此,那么,是双子座的另一种性格?若是把灵动眸心比喻做一种本质,那么她便有对立的他极其厌恶的另一种本质,而今日所表现出来的仅仅只是其中之一。
他想着,想了她,想了他,在空闲时候与家人报了平安,继续想万千浮生。
他呢,则是拿出一本漫画悠闲地看了起来,他不如少年有那般强的幻想能力所以心境也差之一筹,不过在某些方面他又有特长,看得更清楚些更淡了些;所以,他或许是什么都没想看着漫画,反倒是此时的宁静让他更加悠闲:不用担心忽然有老师出现,不用担心会有一个同学突然找他闲聊。
他有的时候,也会用余光看看少年,因为从少年的身上,感受到了明显的心境波动。
至于为何?
“小爷我才不在意呢!解铃还须系铃人,能够让自己走出囚笼的,只有自己。”他感慨一声,便是沉入了漫画的世界。
教室,静了,与外界的喧嚣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操场上,声音从喧哗变得寂静了些;楼道中的学子络绎不绝,迅速集合到了各自的位置。
声音,渐渐小了些,经过讨论,校方有了关于近日的决定,要开会了。
——
临近九点,长弓隽铭将《读者》与《意林》装入书包,带上一副羽毛球拍与一桶羽毛球,与刘大川相视一眼,便是出了教室下楼去。
九点钟,操场里各个班级都是站好了队伍,每个班级的老师清点着人数皆是到齐,除了十二班;升旗台上的几个校领导商量出了决定,准备说些注意事项之后便准备给学子们多放半天假。
“咳咳!”
话筒声,轻轻地响了起来,像是引起众人的注意的轻咳的声音,也像是电流第一次接通的声音。
众人本是应该齐齐看向升旗台上的领导们,却是在间断的惊呼中,看向了操场的入口——那里,一个少年穿着校服戴着眼镜低着头,拉着身边的少年示意他快走快走低调地走。
另一个少年,则是穿着短袖短裤,将秋季外套系在腰上,背着球包,左手一副羽毛球拍,右手一个羽毛球筒,大摇大摆极其张扬也慢悠悠地,走在了跑道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