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沉默不语,脑中回想着刚才的一幕——就在那电光火石之间,这个花痴似的书生精准地架住了自己猝然发难的一刀,甚至还能有心思接着对她那劳什子半句临江仙。如此作态,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以为是仇家在此设伏,此番恐怕凶多吉少了。
不过很快她就镇定了下来,因为在她的感知里,这个书生四肢百骸并无灵力流转,气府之中空空如也,干净得如同被大黑耗子肆虐过的米缸,的确不是什么修行中人。
于是女孩声音冷冽地质问道:“姓甚名谁?年纪?籍贯?”
“白哉,十六岁,茶陵本地人。”虽然没明白情况,白哉还是一五一十地答道。
“倒是老实,你未入超凡,能有这般身手也算是天赋异禀。为何自甘堕落,沦为邪魔爪牙!”
白哉:Σ(゚д゚lll)
他眨了眨眼睛,感到十分迷茫。自己通读圣贤文章,三教九流均有涉猎,已经好久没出现这种一句话里有三四个词语听不懂的情况了。
于是白哉试探着问道:“角色扮演?姑娘要我怎么配合?”
分明是一年中最为温暖和煦的时节,屋里却骤然凉了几分。
女孩直勾勾地盯了他好一会儿,就在白哉提防着下一把不知会从何处掏出来的凶器时,她忽然收回了匕首,冷不丁地问道:
“你相信鬼神吗?”
“……”
虽然对当下的展开有些摸不着头脑,但白哉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子不语怪力乱神。”
“那是子曰的,我是在问你,你这个人怎么回事!”女孩很不满意地瞪着白哉。
是你有问题吧!
可女孩一言不合就丢匕首的举动还历历在目,所以白哉艰难地克制住了自己吐槽的欲望,老实得像个蒙学的稚子,乖巧地回答着女夫子的问题。
“若是要我曰,我会说,如无必要,勿增实体。”
“什么意思?”女孩挑了挑眉。
“不瞒你说,其实我的手上有一副镣铐,它没有重量,亦无形体。所以就算我晃动手臂,也不会起风,更没有声响,但它就是紧紧束缚着我,这怎能不令闻者落泪,听者伤心……”
白哉作出可怜兮兮的表情,女孩嫌弃地回了个白眼。
“你看,这幅镣铐对你来说并不存在,我向你哭诉只能换来一个白眼。鬼神不可观,不可测,那于我便是不存在。”
这番回答明显出乎了女孩的意料,她一边沉思着,一边用晶亮的眸子打量着白哉,把白哉盯得浑身发毛。
“讲的还挺好,看来你也不是只会对着女孩子朗诵《临江仙》嘛?”
白哉讪讪地笑着。
“只可惜,你就快死了。”
女孩语气平淡得如同吃早饭时聊起近日琐事的邻家小妹。
能不能不要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出这么吓人的话啊!
白哉在心中咆哮。
所幸,她似乎并没有留下一句谶言然后转头就走的想法。
“混乱与疯狂,阴魅和鬼蜮,对你们来说,这些只是抽象的形容词。”女孩顿了顿,转身看向屋内四周,“但对我来说,混乱是灰黑色的丝絮,疯狂是耳边低声的呓语,他们不是志异小说的措辞,也不是无端的臆想——”
女孩抬起手在空中拂过,明明空无一物,给白哉的感觉却如同穿过了奔流的河水。
“他们对我而言就是真实。”
白哉怔住了,他看着女孩伸向空中的素白纤细的手指,看着她因为憎恶和恐惧而微微蹙紧的眉头,自她进门之后第一次开始相信女孩所言之事。
因为此刻的她神情是那般的肃穆,又那般的悲伤。
“你的确和邪神没什么关系,我能闻到,你的灵魂有股浓烈的异香,与那些腐朽的,被污秽侵染的灵魂不同,反而像是饭馆里的黑心厨子用来遮掩不新鲜食材所加的特辣香辛料,阿嚏——”女孩适时地打了个喷嚏,“并非穷凶极恶之徒。”
空气不再像之前一般凝固,白哉听着女孩的奇妙比喻,有些无语,真能用鼻子闻到灵魂的气味的话,明明是你听起来更像邪神吧。
“但你已经被种下『魔种』,也许是沦为了邪教徒祈神仪式中的祭品,也许是堕落教派邪恶狂欢的牲醴,无论如何,它的源头是腐朽与疯狂。说来奇怪,明明邪浊之气是如此浓郁,以至于我差点以为是哪尊披着人皮的邪魔,可你的灵魂居然还未被侵蚀,看上去还和逸散出来的邪浊相敬如宾,真是咄咄怪事。”
女孩一边啧啧称奇,一边打破了白哉的幻想:“魔种尚未成熟,这代表着你距离死亡尚有一段时日,可你一介凡人,已是在劫难逃。”
言语间,女孩已经走到了门口,她回头看了眼将信将疑的白哉,忽然俏皮地一笑:“你虽然身手不错,但善泳者溺,恐怕到现在也没觉得有什么危险。出于好心,我给你留个善意的警告。”
“你可知道,何谓超凡?”
话音刚落,白哉的脊背倏然紧绷,他本能地感知到了危险。
可还没等他有所反应,身上的青衫忽然被撕裂开了数道口子,连内衬也被一并划开,某种意义上也算是“春光外泄”了。
这是……怎样的攻击?
迅捷如风,看不清行迹,却能精准地割开布料而让自己毫发无损。
“不过放心,小白是吧,你虽然被邪祟盯上,但我陆稚然——”
“为毙恶徒到此间!”
掷地有声的话语在空旷的屋子里响起,白哉怔怔地站在原地。
眼前这女孩……这般该死的帅气。
“黑白间。”女孩指了指外面的牌匾,被自己拙劣的双关逗乐,噗嗤地笑出了声,又赶紧抬手捂住嘴巴,小鹿般的圆眼已经眯成了月牙。
明明两人从未谋面,可不知怎的,白哉从女孩身上感到一股莫名的熟悉感。
于是他鼓起勇气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姑娘,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我看你有点眼熟……”
“太老套啦,这搭讪方式连长安城里最不思进取的纨绔都嫌没新意了。”
笑着说完这句话,女孩将朱红纸伞撑起,推开门离去。小镇的风雨刚来得及咆哮几声,就已被关在了门外。
唯独局促的脚步声远远地传了过来,声声入耳,扣人心弦。
“超凡吗……”
铺子里,白哉怔立多时才缓过神来,他低头看向自己衣衫上那些整齐的切口,苦笑着摇了摇头:“被小看了呢。”
耳边阒然无声,可脑中却是女孩临走前俏皮的笑容。
良久,他将《小山词》放到一边,抽出一支短锋兼毫,趁墨未干,悬腕而书,一笔挥就:
窈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