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A-

南交之地,这片由术法构筑的临时的空间内。

“我已经掌握要领,这次一定不会错了!”

白哉拍着胸脯,自信满满地说道,随后再度闭上眼睛。

如果不是言语间顶了个熊猫眼的话,想必也是气势十足。

陆稚然见状吓得连连后撤,她脸上的绯红还未褪去。

虽然白哉尚且不懂怎么修行,但陆稚然的能力无疑与“风”息息相关。

也因为如此,她教白哉的时候都是用风来比喻。

万物之间皆有差异,有差异便能从天地的罅隙中生出风来,这也是她认知世界的方法。

白哉静静体悟着感知到一切,忽然,他将头转向一个方向。

这次没错,那里就是“门”的位置!

白哉扑向那片区域,手中灵力涌现,向内倾注而去。

“又猜错了?”

眼前场景变换,可却并非在酬神楼内,白哉从空中落下,在地上连滚了几圈才止住。

“不,这回没错。”陆稚然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白哉一激灵,定睛望去,眼前是他从未见过的景象。

黑暗的旷野中隐隐有雷光奔腾,脚下的大地蓦然下陷,下一刻,如刀的烈风裹挟着冰雹已至身前。

可当他闭上眼再睁开时,这些骇人的天灾都消失不见了。

只剩下那赤野千里、寸草不生的大地上弥漫着无尽灰雾,荒芜如死去。

“我们在哪儿?”白哉的声音有些发涩。

“这儿是神国,是传说中流淌着奶与蜜的应许之地,在这里,境界越高的人受到的压制就越强。”陆稚然面色凝重地答道,“那妖人已经利用谢家血脉开启了这片神域,看来你们这个镇子确实与古神渊源不浅,难不成是神陨之地?”

“可若是如此,此地怎会没有虚神境坐镇?”

她眉头紧锁,自问自答着,显得十分费解。

白哉打断了她的思绪:“先别管这么多了,当务之急是阻止那所谓的古神真的复活。”

陆稚然回过神来,也知道再想这些已是无济于事,她扫视着前方的灰雾,思虑片刻,转身走到白哉身前。

“怎么了?”

“等等,你别……衣服撕坏了云瑛姐得骂死我!”

“喂,我方才真是无心之举,你不至于真要摸回来吧?嗷~”

随着一声布帛裂开的清脆响声,他的衣服竟然被陆稚然徒手撕开了一截。

事毕,白哉如同受惊的雏鸟,站在原地双手抱胸瑟瑟发抖。

陆稚然那双羊脂美玉般的青葱玉手来做这种事,简直有种股禁忌的美感。

他原本就是穿的短打劲装,这下更是捉襟见肘,关键这事就算出去和人解释……

压根也没人信啊!

就在他天人交战之际,陆稚然白了他一眼:“多大点事,叫的和被非礼了一样。”

随后将布条的末端递了过来:“喏,牵着它,雾里容易走散。”

“就因为这个要撕我衣服?我拉着你的裙子不就好了吗?”白哉忍不住抱怨道,引来了陆稚然杀人般的眼神。

临走前,陆稚然再次嘱咐白哉:“别放松警惕,神域的一切都不可以常理度之。你修为太浅,很容易就迷失在雾里,这根布条一定得抓紧了。”

得到白哉肯定的答复后,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走入深雾之中。

在踏足的瞬间,无尽的哀嚎和呓语便接踵而至。

即便是有陆稚然警示在先,白哉依旧感到头晕目眩,甚至有些恶心。

“这就是所谓流淌着奶与蜜的应许之地?这分明是一片……”

白哉的心中浮现出一个词:

鬼蜮。

“它的神死了,这片神国自然跟着归于寂灭。”

陆稚然的声音似从极远处传来。

“神域承载了神明的神话绘卷,通常来说,”

“神明不佑,邪祟横生,在神域中,境界越高的超凡实力越会受到压制,灵觉越强的人越容易受到侵染,另外,尽量不要有强烈的情绪波动,否则会陷入梦魇之中,你还好吧?”

白哉没有回复,梦呓、泣泪、嘶吼、哀鸣……无数种负面的声音争先恐后地钻入脑中,可能连陆稚然也没想到白哉遭受的冲击会如此之剧烈,他只能攥紧布条苦苦支撑。

忽然,一个声音从内心深处传来:“止步!止步!”

白哉并未理会,这个声音却愈发得焦急,越来越响,很快盖过了周围的邪祟,占据了整个心神:“回头啊,前面是末日,是终结,是一切的消亡!即刻止步,止步!”

白哉咬紧牙关,只要不松手,撑过这片迷雾就没事……

抓着布条的手,突兀地垂落。

他有些茫然,呆呆地看着手上那根简陋的布条。

下一刻,他才反应过来这意味着什么,猛然抬头。

可放眼望去,皆是灰蒙蒙的迷雾,又哪里见得到陆稚然的身影?

……

一位医师打扮的老者将自己苍老斑驳的手搭在少女的皓腕上,紧锁眉头,似是遇上了极大的难题。

纱幔低垂,看不清其内主人的模样。

透过精美繁复的雕花望向窗外,藤萝掩映,梧竹致清,不时有小婢穿行而过,脚步声轻微,谈话声也极低。

老者诊脉完毕,站起身来转向窗边,躬身作揖道:“启禀帝君,公主脉象平稳,身体并无大碍,昏迷至今,恐是神魂远游,灵肉分离之故。我方才点燃安魂木尝试唤回公主神魂,她稍有转醒的迹象,又昏迷了过去,恐怕是神魂被困在某处,难以归来。”

“我知道。”

一个面如冠玉的中年男人,身着白衣,随意翻看着手中的书籍:“几日前,这本书上留着的术式被人触发,摄走了她的神魂。”

老人觉得难以置信:“这天下有什么术式,竟然能瞒得过您?”

“以梵音寺的『芥子须臾』将术式藏于书中,辅以书院『升明月』,保证其在生效的一瞬间能够跨越这世上任何距离,最后发动时行的是天衍道宫的『庄生梦蝶』,这才摄走了然儿的神魂。”

老人听得目瞪口呆:“这等瞒天过海的手段……难道是三教联手欲对我白帝城宣战,他们疯了不成?”

“想的挺美,可惜他们没这个胆子。”

男人对此嗤之以鼻,低头看向手中的《小山词》陷入了回忆。

“倒是有一个故人,曾经在我面前吹嘘过自己治经第一。”

老人没明白城主大人的意思。

“你要知道,佛经是经,道经是经,你读的药经也是经。讲道理的儒经是经,杀人的剑经也是经。甚至,我的白帝经也是经。”

“他曾经死皮赖脸想借走一观,打不过我才只好作罢。而这本诗集正是前些年他托人送来,作为然儿及笄的赠礼。”

老人只听的胆战心惊,若那人只是自夸,帝君大人自然不会提起。

可这世间,真有如此天纵奇才?

这与其说是治经第一,不如说是……

万法皆通!

但无论如何,劫走白帝城皇女神魂,已经意味着他罪无可恕。

老人沉声道:“此人竟敢行此恶举,我白帝城必要将其挫骨扬灰!”

“我本来也是这么想的,只可惜,也许没有机会了。”

男子望向南方,长叹了一口气。

……

陆稚然忽然走散,白哉整颗心都沉了下去。

一时间,那些负面的声音此时仿佛见到了猎物受伤滴血的鬣狗,蜂拥而上,比之先前更胜十倍!

他扶着额头,开始掩盖不住自身的狂躁,似乎有一头太古凶兽要从心底的深渊中爬出。

正当白哉准备不顾一切在雾里狂奔时,白日里那个老迈僧人的脸庞忽然在他脑中显现。

“施主日后若遇迷障,不见前路,只需念起……”

“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白哉高声喊道。

他的双目忽然炙热如同火燎,随着一道金光在眼中亮起,眼前骤然明晰。

不对,灰雾依然存在,只是自己能够透过雾气看清远处。

白哉焦急地望去,果然看到了远处的陆稚然。

她此时盘膝而坐,双目紧闭,紧锁眉头。而身侧是绵延十余里的雷池,略有异动便是雷霆加身。

白哉毫不犹豫地奔赴而去,使劲摇动她的肩膀。

可陆稚然依旧不醒,她似乎陷入了深层次的梦境,哪怕额头上冷汗涔涔,却依然无法醒来。

再拖下去不知道这片鬼蜮会有什么天灾降临。

念及此处,白哉搂着陆稚然的纤腰与膝窝处将她拦腰抱起。

可她的身体柔弱无骨,这样根本无法跑动,白哉只能由抱改背。

这方迷雾的尽头是……一座残破的殿宇进入了白哉视野。

即便没有陆稚然的解释,他也能感觉到,恐怕这就是古神死去的地方,那个尊者此刻应该也在其中。

白哉闪转腾挪,极速飞奔,不一会儿就冲出了雾气。

背后传来“嘤咛”一声,走到灰雾之外,陆稚然总算是悠悠转醒。

“真是丢人,居然着了道。”

白哉感到她有些失落,故意逗弄地说道:“我就说让我扯着你裙子吧。”

陆稚然没有搭理白哉的插科打诨,而是有些害怕:“我做了个梦,梦见……我醒了。”

白哉一愣,旋即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陆稚然有些后怕地说道:“我不知道,这些时间与你相处的日子,是不是真的只是一场梦?”

“我本来呆在自己的世界里好好的,是你从天而降,破门而入,对我来说,你才是如梦如幻的存在。”

白哉能感受到她身体的颤抖,心生怜惜,轻声安慰道:“如果我是梦,那你就什么都别怕了,反正是在梦里……”

后颈上忽然传来了些许触感,湿润酥痒,转瞬即逝。

“怎么感觉有点痒?”奔跑中的白哉疑惑道。

“头发缠你脖子上了。”陆稚然用细细地声音答道。

随后两人半晌无言,只剩下奔跑时的喘息。

渐渐地,白哉的脚步慢了下来,直至完全停下。

“怎么了?”

陆稚然抬头看去,只见高耸巍峨的神阙带着强烈的压迫感屹立在前,如同一个垂暮的巨人,宫墙失色、阊阖破败,无一处不流露着时间的痕迹。

白哉驻足良久,喟然长叹。

神明既陨,苍天已死,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1. 上一章
  2. 目录
  3.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