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长广县虽遭了蝗灾,可当晚的庆功宴酒席却比蔡子陌之前在黄县、小沛吃过的几次宴席都要丰盛。
可见,钱茂与长广的富户豪绅们这次可是下足了血本。
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也变相地显示出克扣公粮一事的幕后黑手究竟是谁。
不过就算蔡子陌已然决定不再追究贪墨粮草一事,但面对如此露骨的“朱门酒肉”,他还是忍不住把脸一板,冲着钱茂等人叹息道:“诸君好意,本府心领了。”
“可本府一想起长广遭逢蝗灾,饿殍遍地,就无法享用这美酒佳肴啊!”
钱茂听蔡子陌这么一说,不禁在心中暗自冷笑:好一个装腔作势的奶娃儿。
不过他表面上却依旧摆出一副唯喏的模样着点头称是道:“小蔡府君说得是,来人啊,将席上一半菜肴撤下分发给城内饥民。”
“喏。”
随着钱茂一声令下,底下的婢女鱼贯而入,将食案上的菜肴撤下了一半。
一时间,面对空了大半的食案在场的众人多少都有些尴尬。
然而蔡子陌却面不改色地举起案上的耳杯冲着钱茂敬酒道:“祥在此替城内饥民敬钱县令一杯。”
“此番全仗小蔡府君率部剿贼,才能保得长广一方平安,理应老夫敬小蔡府君才对。”钱茂说着,端起耳杯回敬蔡子陌。
“本府身为太守,保一方乃本府的天职。”蔡子陌谦逊地说道。
“小蔡府君说得是。老夫受教了。”钱茂言罢,与蔡子陌双双将手中的美酒一饮而尽。
跟着他又鼓动在场的长广豪绅向蔡子陌以及太史慈等人一一敬酒。
不可否认钱茂不愧为官场老手,几句奉承话一出口,现场的气氛立即就变得活跃起来。
不过此时的蔡子陌虽吃着长广豪绅提供的美酒佳肴,可心里却在想倘若此刻将钱茂连同这群肥头大耳的土豪一并杀了抄家,不知能得多少钱粮。
当然想归想,理智却告诉蔡子陌此举并不可行。
须知在东汉每一户豪绅的背后都连带着一门庞大的氏族。
而这个时代的人对家族的忠诚远大于后世人的想象。
倘若蔡子陌今日真的将出席宴会的豪绅全杀了。
那他除非是像曹操那般干脆地灭门屠城,否则这些人的族人会用几代人的时间前赴后继地来找他复仇。
这对一心想要在东莱谋求发展的蔡子陌来说绝对是个下下之策。
更何况此刻他心中已有另一番筹钱之策。
故而杀大户的念头只是在蔡子陌的脑中一闪而过。
至于在场的富户豪绅们更不会知晓,眼前这个笑容可亲的小蔡府君竟会在心里算计过他们性命与家产。
宴席就在这其乐融融的气氛下一直持续到深夜。
李达和文锐甚至还斗酒斗到一并趴下,被人提早抬回了后院休息。
反倒是蔡子陌仗着前一世在酒席上应酬的经验非但没喝多少酒,还给在场的众人留下了老成持重的印象。
就这般,一夜过后,宿醉醒来的蔡子陌正准备打水洗脸,忽听门外有女仆跑来通报说太史慈正在院外求见。
蔡子陌当即便应声嘱咐那女仆将太史慈引进书房自己稍后就到。
眼瞅着女仆匆匆离开,蔡子陌不禁联想到了昨日在城门口与太史慈对视的那一眼。
难道太史慈是为了那两个替罪羊的事来找自己?
罢了,自己既然选择要改变历史,那往后这样的脏事只会多不会少。
能趁这一次的机会探一探太史慈的态度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想到这里蔡子陌当即整了整衣衫,脸都没洗,便快步赶到了书房。
却见此时的太史慈已然挺直着腰板端坐在了房中。
眼见蔡子陌到来,他只是微微欠身道:“清早到访,还请小府君见谅。”
“那里,子义兄客气了。”蔡子陌说着坐到了太史慈的对面问道:“不知子义兄找祥有何事?”
面对蔡子陌的询问,太史慈开门见山地说道:“小府君,汝真认为昨日那两个小吏是罪魁祸首?”
果然还是为了那事啊!
在心中如此感叹着的蔡子陌,在沉吟了一番后,还是决定向太史慈坦言道:“是,也不是!”
“正如李达砍的那个海贼一样。”
太史慈听蔡子陌这么一答,便知自己昨日所料没错。
再一想到从前出任奏曹史时所见过的诸多官场黑幕,太史慈不由略带黯然地叹息道:“原来如此。小府君也看出了钱茂的伎俩。”
“抱歉,让子义兄失望了。”蔡子陌冲着太史慈微微欠身道。
因为他知道在无辜者的性命面前任何解释都是苍白无力的。
不可否认,当蔡子陌承认自己默认钱茂等人恶行之时,太史慈的心底确实涌起了些许失望。
毕竟蔡子陌之前给太史慈的映像一直都是一个为民做主的少年英雄形象。
但一想到眼下其他诸侯对百姓的所作所为,太史慈最终还是向蔡子陌鼓励道:“小府君莫要太过自责,身为太守汝能做到这地步,已是东莱百姓之福。”
太史慈的这番劝说让蔡子陌多少有点意外,但同时亦让他看到了某种希望。
于是蔡子陌立马就在心中打定了主意,要趁这个机会将自己海贼计划告诉太史慈。
却见他再次向太史慈深深一揖道:“不,祥这太守还很不称职,正如此番长广、不其两县遭灾,祥只能为百姓求来两餐米粥,还得让百姓背井离乡充当苦力,眼见底下官绅贪赃枉法祥亦不能为百姓伸张正义。”
太史慈望着面前正在自责的蔡子陌,恍若看到了数年之前弃官远走的自己,不禁有些怅然地说道:“咳,世事岂能皆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尔。”
“子义兄说得没错,故祥为求无愧于心,现下就有一计可解东莱之困。”蔡子陌顺势接口道。
“哦?小府君有何妙计?”太史慈一听蔡子陌又有计策立即就来了精神。
须知无论是在黄县抗曹,还是在不其县灭蝗,以及这一次在长广县的剿贼,眼前这少年已给过众人太多次惊喜。
因此太史慈相信这一次蔡子陌的计策也一定会不同凡响。
蔡子陌眼见太史慈的兴致被调动了起来,于是连忙端正了坐姿深吸一口气,正色道:“不瞒子义兄,祥想派人劫三韩贡船。”
“劫贡船?!”太史慈愕然地瞪起了虎目。
蔡子陌这条计策确实给太史慈带来了惊,但丝毫没有喜。
却见他跟着沉下了脸质问道,“难道小府君重建水军就是为了打劫?”
仿佛是为了彰显自己的决心,蔡子陌直视着太史慈再一次强调道:“没错,就是劫贡船。”
而太史慈与毫不退缩的蔡子陌对视了半晌之后,又跟着板起脸道,“小府君可知三韩乃是在给公孙度上贡?”
“子义兄昨日在城外已经提过此事,祥当然知晓。”蔡子陌点头应道。
眼见太史慈没有用大堆的道理驳斥自己,反而先提三韩与公孙度的关系,蔡子陌不禁更加自信自己能将其说服。
可太史慈听蔡子陌这么一说,当即怒目圆睁呵斥道:“小府君既知此事,为何还要为点蝇头小利触怒公孙度?”
“汝该知晓东莱只是一介小郡怎能敌得过以辽东王自居的公孙度?更何况三韩与东莱无冤无仇,小府君贸然出兵劫掠三韩贡船,就是在兴不义之师,这与当初侵袭徐州的曹操又有何区别?”
“没错!现下一心想要劫掠三韩贡船的祥与当初掳掠徐州的曹操并无区别。”蔡子陌承受着太史慈的指责,坦然地说道:“子义兄看过郡里送来的文案,应该也知晓此番不其、长广两县九成田地被飞蝗啃食殆尽,粮食绝收已成定局,而其他诸县又有不少百姓因害怕飞蝗侵袭而故意扣下种粮做口粮,如此一来,这些府县不可避免地又会粮食歉收。”
“诚然眼下百姓们可以靠郡里调拨的口粮,以及自家留下的种粮熬过这一次的蝗灾,但到了秋天没有收成,或是收成不足,百姓们又靠什么来渡过接下来的严冬呢?”
“正所谓,身在其位,须谋其职,祥身为东莱太守不能看着整个东莱郡寅吃卯粮,更不能对即将爆发的大饥荒置之不理。只要能让东莱百姓渡过难关,不用像其他受灾郡县百姓那般易子相食,祥做一回海贼又有何不可?”
太史慈听罢蔡子陌对东莱郡未来可能爆发大饥荒的预计,原本严厉的脸上不禁蒙上了一丝无奈。
没错,连年的旱、涝、蝗灾使得食不果腹的饥民遍布中原。
不少州郡甚至已到了粮食有价无市的地步。
东莱虽地处偏远,但照此趋势下去饥荒确实就在眼前。
想到这里太史慈也只得叹了口气道:“小府君之良苦用心慈不是不知晓,然则劫掠三韩贡船的风险着实不小,其实此番段老等豪绅捐出了不少粮食救济灾民,倘若日后东莱爆发饥荒,小府君大可再次拜托豪绅出资救灾。”
蔡子陌见太史慈依旧将希望寄托于段奎等人,不由一针见血地点穿道:“经过今天的事,子义兄难道还看不出,钱茂段奎等人虽答应出粮赈灾,可实质上却是在利用蝗灾中饱私囊?”
“然则若是没有这些豪绅相助,仅凭郡里的储粮根本无法熬过这次的蝗灾,故祥身为太守为让东莱百姓挺过难关,也只好默认段奎等人的做法,但这并不表示祥会甘心一直受制于这帮豪绅!”
“更何况,东莱八分是山地,二分是平原能开垦的沃田有限,哪怕段奎等豪绅再有钱,其储粮也不会多到哪儿去!”
“如此说来小府君是铁了心要劫三韩贡船?”太史慈皱着眉头反问道。
“是。”蔡子陌点了下头之后,又跟着解释道:“劫掠三韩贡船确实可能得罪公孙度,不过吾等也可将此事嫁祸给其黄巾余孽!”
“黄巾余孽?”太史慈看了蔡子陌一眼问道:“但倘若公孙度还是查到此事乃东莱所为,并像四年前那般渡海来犯,又当如何?”
“那就战!”蔡子陌斩钉截铁地说道:“公孙度渡海作战能带的兵马势必不多,补给势必不便,而我军本土作战占据天时、地利、人和,何惧一战。”
“小府君,汝这是要饮鸩止渴。”太史慈再一次向蔡子陌告诫道。
但蔡子陌却不甘示弱地纠正道:“不。吾是要背水一搏。”
太史慈看着面前表情坚定的少年,发现自己竟在不知不觉间又一次被其说服了。
不过这一次令太史慈折服的并非蔡子陌如簧的巧舌,而是他那敢为百姓舍身一搏的魄力。
一直以来太史慈都在寻找可以让他施展才华的明主。
因此当初在发觉州刺史与太守不过是两个心胸狭窄的官僚之后,太史慈便义无反顾地弃官远走。
之后在面的北海太守孔融时,太史慈亦觉得孔融爱惜自己的名声更胜于百姓,不是明主之选。
但眼前的这个小蔡府君却是迥然不同的另一种人。
面对这残酷的乱世,他或许会妥协,或许会舍弃;但他绝不会向乱世低头,绝不会将希望寄托于他人身上。
所谓主公指的正是这一类人吧。
太史慈在心中如此感叹着。同时亦为自己会从一个十三岁少年身上看出“主公”二字而感到意外。
但无论如何,自己已被蔡子陌说服,这是不争的事实。
于是在心中下定决心的太史慈当即冲着蔡子陌抱拳道:“罢了,慈就陪小府君背水一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