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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

连绵不断的雨。

如针如丝,在风中飘舞。

李羿尘孤零零的站在原地,既没有寻找地方避雨,也没有动,雨水打湿了他的长发。

他看起来有些狼狈。

此时,他的目光孤独的像一匹狼,正看着前方,看着那具巨大的龙尸躺在大坑中,逐渐失神,变得空洞……

大雨中,仿佛能够听到一阵悲凉的龙吟,就像是垂死之人的挣扎的呻/吟声,那么凄凉,那么伤感,又那么透着无力的绝望与不甘的倔强......

龙尸在长久的岁月侵蚀下,只剩下一具骨骸了,玉莹莹的,有几处地方的骨骼,甚至已经断裂。

它张着嘴,高高的昂着头,从那空洞的眼眶中,李羿尘也可以看出不甘。

不甘什么?是命运,还是生而就不等的公平?

李羿尘眼中含着伤感,内心已忍不住为它叹息,走上前,轻轻地抚摸着它的尸骸。

大雨还在下,风更大,刺骨的寒冷令李羿尘感到如芒在背,不过,他并没有动。

他像一根白杨树一样站着,眼神肃穆,充满了尊敬——他一向敬重鬼神。

“万古的悲凉,谁来记?60年如一梦,谁又晓得?”冥冥中,李羿尘听到了这句话。

雨声那么遥远,声音又那么近,李羿尘轻声问道:“过去的尽头是什么?”

沉默。

久久的沉默。

“是血!”又过了很久,冥冥之中,不知道是谁在回答他。

李羿尘轻闭双眼,下一瞬,心神瞬间被拉进一场回忆之中。

漫长岁月中,埋葬的过往,一瞬间,在他脑海中回现,像一段段影片,播放在眼前。

——

灰暗的天空下,璀璨的道光铺满天地,金色的梵文烙在山河上如熔岩流淌,一众灰衣僧人手持长棍、戒尺,背后升起幽蓝色灵轮,与一群东方神龙厮杀。

“吼!”神龙咆哮,吞吐龙息,翱翔在天空中,夺目之极。它们是这片天地的主宰,生活了无数年,如今,却遭到了这群僧人的围杀,驱逐。

其中斗得最狠的,是一条金色神龙,它有着一双比太阳还炽热的双目,一对比刀剑还要锋利的爪子。

它是这群神龙的首领。

但如今,它却伤痕累累,最大的一道伤口,已经贯穿了它的胸脯,险些毁掉了它的心脏。

这场战争已经持续很久了,它已经记不清什么时候开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结束,但它清楚,这场战役,至少已长达廿年。

在这廿年中,它不知道失去了多少的亲友,也不知道有多少敌人已喋血它手。

不过,它依旧在战,哪怕已经精疲力竭,它也在所不惜!

这本是它们的领土,更是它们的家园,不仅仅有它们,而且还有它的先祖,所以它绝不退让。

和它对战的是一个穿着月白色长袍的俊美僧人。

他的一对目光清澈而有神,相貌虽然俊美却依然庄重,他双手合十,立身于虚空中,背后升起的灵轮如一弯秋月,佛光湛然。

他是这群僧人的领袖。

他来到这里,不惜犯杀戒,只为身后那方世界的万千黔首。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这样的道理他明白,也正因如此,所以他必然要出手。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如果龙族继续待在这里,日后又无龙族天敌,最后的结果,注定会给他身后世界带来一场浩劫。

出家人,最见不得生灵涂炭,但他已经算不得和尚。

众生平等,他做不到。

来这里的人,也都做不到。忘却亲友,放下牵挂,本就是一件极难的事。

更何况,并不是每个和尚都是在‘醒悟’之后出家。

轰的一声,道光冲天,白衣僧一掌间,金色神龙竟被打的咳血连连!

天空都被撕开一道千丈的裂缝。

神龙浴血,一声长啸,龙尾一摆,又冲了过来。

白衣僧人无奈,举拳振衣,瞬间跨越千丈之距,法相如影随形,与之厮杀。

天地如遭浩劫,如一张绝美画卷,瞬间被鲜血沁染。

旷日已久的战争终将会落下帷幕,性命相搏,到最后,也终有胜负之分。

亦或是生死。

当一片空明的时空之门开启,金色神龙陨落之时,这场战争结束了。

在绝对实力面前,一切信念,坚持,都不过徒劳无功。

龙族失败了,顶着巨大的压力,重启时空之门,回到了属于自己的宇宙。

那一夜,天下大雨。

鲜血如注,汇聚成河,在大地上肆虐。曾经的壮丽山河不在,只剩遍地废墟,满目疮痍。

一众佛僧跪倒在血泊之中,双手合十,虔诚诵念佛号,大雨中淋了一夜。

战争的胜利,并没有给他们带来欢喜,他们也并没有因守卫了身后的土地,而感到成就。这场战争带给他们的,只有终身难忘的回忆,以及无限的悲痛。

这场战争本无非对错,但却因立场,有了必然的结果。

——

雨落无声,却又不止,李羿尘睁开眼,这才发觉自己全身已经湿透。

刺骨的寒冷,从皮肤传来。

他陷入沉默。

一个疑问在他心中升起。

“如果是我,在那样的境地下会怎样抉择?”

他无法回答。

世界上,本就有很多事情,根本无法回答。立场不一,对错已不重要。

“你觉得,谁对谁错?”雨还在下,一个稚嫩又透着沧桑的声音突然问。

李羿尘转过头,就看见了先前的白衣小鬼。

此时,白衣小鬼站在他的身边,却已经换了一副模样——一身缟素,头顶斗笠。

最可怕的还是他的眼睛。那双眼实在过于清澈,又仿佛沉淀着岁月的沧桑,说不出的神秘。

“在那样的境地下,都没有错。造化弄人,天意难为,它们也许到了今天,会选择原谅,不必怀有太多亏欠。”

李羿尘轻叹。

这本是一句安慰之语,但白衣小鬼听后却忽然变了脸色,厉声喝道:“你知不知道我最讨厌的就是慨他人之康,对自己的过错强自原谅!”

声音很大,在雨声中就像是一道霹雳。

李羿尘振聋发聩,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于是准备致歉。但正当他弯腰之际,却忽然发现天地茫茫,哪里还有白衣小鬼的身影?

白衣小鬼来如风,去也如风,李羿尘忽然感到了一股莫大的责任与一种前所未有的罪过。

雨依旧下,风吹着雨,冷如冰。

李羿尘独自一人站在暴雨中。

虔诚的忏悔。

一如那场浩劫之中,胜利的僧人们。

他并没有做错什么,也没有伤害任何人,只不过是说错了一句话,没有对不起谁,但他却觉得自己非得这样做不可。因为他的良心,已在遣责。

谴责的永远是自己。

时间随着雨水流去了,永不复返。不过,这世上没有不停的雨,当风渐渐变缓最后停止的时候,雨,也就停了下来。

这个世界里没有阳光,所以天依旧暗。李羿尘拍了拍肩,然后开始捧土,掩盖龙尸。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李羿尘从来不怕困难,也不怕路远,因为他只走好当下。

他的目光也好像永远只在他脚下。

那么遥远,那么孤独......

龙尸一点点被掩盖。

时间在这里似乎失去了意义,没有人知道过去了多久。知道的人,也绝不会说出来。

很多事,就是这样的。很多人,也是如此。很多艰辛,本就为常人所不知,很多人,本就不喜欢揭开痛苦的过往。至少,李羿尘并不喜欢。

因为他深深明白,这些事,本就没人在乎。世界上那些对自己来说惊天动地的大事,在别人眼里,不过是随手拂去的尘埃,说出来,更多时候不是得到同情,而是徒增伤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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