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目星光中,少年叹了口气,“身在庐山,不识真面,若身在月上,那心中向往的明月又该是何种面目?”
三才天地人,三宝日月星。
这是地星世界自古以来所认知的构建根基,现在却被这些外域入侵者的现实击打了个粉碎。
流传了千百年的传说中,有奔月的嫦娥,有伐桂的吴刚,还有那通灵的玉兔--为美人嫦娥排忧解闷。
如今,一切都风流云散了。
这月,此时正踩在曹弦的脚下,天不圆了,地不方了,而月也无非就是这么个球体,成了罗伯特人的生产试验基地。
“罗伯特”是人们对入侵者的通俗称呼,真正的书写形式是“Robot”,那是入侵者使用的一种字母所表示的文字,意思是机器人,不是具有生命的人类。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少年曹轩忽然大笑着吟唱起来,慢慢的笑声变成了哭声,状似疯癫。
这月上,宫是有的,殿也是有的,更多的是曹弦的同胞,那些蝼蚁般的工人,被罗伯特们管理着,一个个的成为被剥夺了意志的行尸走肉。
这月也在旋转,绕着地星,然后再和地星一起,螺旋形的绕着太阳旋转。
日落月起,月沉日升,仿佛一切都没有改变,却又一切都不再是原初了。
蟾殿是月星上最高的建筑,因为状似蟾蜍而得名。
它有着一个巨大的底座,像是蟾蜍的腹部,坐落在月星背面最大的环形山上,整个底座和环形山的盆地完美契合;蟾蜍的四肢落在环形山的外山脚下,有着地下通道连接广寒宫的东南西北四宫,头向东南,尾指西北;而蟾蜍的巨嘴大张,一条长长的扁舌直插天际,舌尖上卷着一颗名为“洋葱头”的圆珠。
而曹弦此时就正在这圆珠上裸身大哭,披发狂歌。这个地方,在月星上,只有他一个人能涉足。
“铛、铛、铛、铛、铛。”五响钟声随着曹弦的声音传开,广寒四宫的工人们在罗伯特的监管下,陆陆续续的从蟾蜍的四肢回到了蟾宫,结束了他们一天的劳作。
所谓的广寒四宫,其实就是在蟾殿的四周分别圈出了四块巨大的地方,建造了四个封闭的大房子,房顶铺设着琉璃,而琉璃外面又有一层黝黑的防护板,是和罗伯特们外壳所用相同的材质所造。
每当曹弦进行锻炼的时候,防护板就会把广寒四宫封闭的严严密密。因为,这时候,月星会旋转成直面着太阳。强烈的太阳光不仅能破坏广寒四宫里面的生物,还会对工人们造成致命的伤害。
但是,对于曹弦是个例外,这太阳光不仅伤害不到他,反而是他锻炼的大补之物。
而据超脑说,那防护板不仅能起防护作用,也可以吸收太阳的能量,成为广寒四宫的能量来源。
这让曹弦有时就在心里暗暗好奇,自己的身体和那防护板之间是不是有什么关联。
在广寒四宫里面则是模拟了地星的生态环境,分别种植和畜养着地星上的一些动植物,并进行着一些未知的试验。
东宫里主要是农作物和药物,南宫里则是畜养着普通的家畜和家禽,是工人们主要的劳作场所,产出则满足了月星的需求。
而西宫和北宫里则模拟了冰山大海、荒漠草原,处处充满着危险,是罗伯特们进行试验的地方。
当第一缕太阳光射入曹弦的眼中,犹如一颗石子坠入了平静的湖面,搅起了一圈圈的波纹,却又很快的消失无踪,随之离去的,还有曹弦那澎湃的激情和莫名的愁绪。
曹弦挺了挺腰,侧身稍稍转了一个角度,让自己正对向太阳,那初阳的光辉在刹那间就彻底的笼罩了他全身。
然后,他盘腿坐下,双手在腹前缓缓并拢,拇指相对,四指交叉,结了个聚能印,调整好呼吸,深深的吐纳起来。
这时的他,又恢复了犹如罗伯特一样的神情,再不受情绪的丝毫干扰,尤其是他的意志,在此时变的比罗伯特的外壳还要坚硬。
坚硬是曹弦的说法,而超脑告诉他的是坚强,但是,他就是喜欢用坚硬这个词。
“破而后立,每次当你的激情耗尽,情绪经历了大起大落,然后进行锻炼,就会让意志变得无比的坚强。”洋葱爷爷在曹弦第一次无故发狂的时候这样告诉他。
“意志是什么?”曹弦反问,“我不要坚强的意志,我要坚硬的意志,要像罗伯特的外壳那样硬。”
“意志?!你就当成是你常叔教你的神吧!”紧接着是超脑的一阵低语:“神既然能创世,能造人,那意志也一定可以为物吧......坚硬的意志......哈哈哈...很好,很好......”
洋葱爷爷是曹弦对超脑的专用称呼。
当超脑第一次和曹弦用语言交流的时候,五岁的曹弦正抓着一个洋葱大啃特啃,红扑扑的小脸上涕泗横流。
这超炫超酷的场景居然引起了超脑的兴趣,他好笑的问了一句,“小开开,你不辣吗?你那眼泪都可以洗脸了。”
“好吃......不辣......”那时还叫常开的曹弦大喘气的回答着,紧接着他又愣住了,“你是谁?是谁......在和我说话......”
这不是常叔的声音,转目四望,空荡荡的蟾殿大厅里除了曹弦再无他人。
同时,呆愣住的还有超脑,假如,那时就把超脑当人的话。
它不过是发出了电波,还没有转换成声波,因为自己还没有确定好用什么语言去和曹弦交流呢!
然而,曹弦居然已经回答了他的问题。
超脑再次发出的电波如果转换成语言,就将会是以下这样:
他轻声回答:“我是...洋葱的头头,你叫我洋葱爷爷吧。”
然后低语道:“这孩子能直接用电波和我交流。”再然后则是连串的低语。
“因为一直没有回应,所以一直以来我发出的所有电波都没有直接的意义,必须经过程序指令的转化。”
“我是什么...这是人类的意识吗...这意识能成为我的意志吗...”
“超脑的终极禁令是不能违背人类的意志,我的意志能够和这个禁令对抗吗?”
“超脑无法伤害人类,那我能伤害自己...或者说伤害同类超脑吗?”
就这短短的刹那间,大量的电波在蟾殿的大厅中回荡,同时也低语在曹弦的脑海中,只是,对于小小年纪的他来说,都不过是像微风过境,春水无痕。
他只知道是洋葱爷爷在和他说话,他只听懂了那第一句低语。
这个时候,蟾殿的大厅里进来了一个人,他轻悄悄的走到曹轩的背后,弯下腰,低头张嘴,缓缓的说道:“我是...洋葱的头头,你叫我洋葱爷爷吧。”
这个人是麻五瓜,他的声音刚落,就见眼前出现了一只小手,那小手上抓着一颗被啃去了三分之一的洋葱,洋葱上布满了齿印,齿印间则粘连了丝丝痕痕的涕泗。
同时,一个声音响起,“洋葱爷爷,开开请你吃洋葱。”
麻五瓜的嘴刚刚再次张开,那小手已经伸到了他的嘴边,那颗洋葱犹如有了灵性一般,轻易的滑进了麻五瓜的嘴里。
“这孩子能直接用电波和我交流。”麻五瓜低语,随着这声音响起,另外有一阵嗤嗤啦啦的声音从他的头部传出,而那颗洋葱就此卡在了麻五瓜的喉咙里,他的身体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洋葱爷爷...洋葱爷爷,你怎么了?”稚嫩的童声在空荡荡的大厅里回响着。
曹弦的来历是个谜。
月星上的工人们十年一次大轮换,在十五年前的轮换中,尚在襁褓中的曹弦在无主的行李中被常风发现。
那时的常风刚刚三十岁,正是大好的青壮年华,却因出身问题,迫于家族的压力,被流放到这月星上来当苦力,也幸好如此,让他遇到了麻五瓜。
麻五瓜是月星上的主管事,没有人知道他的年岁是多少,也没有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到月星的。
麻五瓜让常风当了副管事,同时负责收养那个孩子。
常风给那个孩子取名叫常开,取意于常常开心。
就在小常开五岁的时候,麻五瓜却因为一颗洋葱而昏迷不醒。
也因为此事,本来是十年才进行一次的轮换提前了五年,麻五瓜被送回了地星,派来了新的管事叶权。
而常开,本来以为只是流放十年的,却被迫一直待到了现在。
蟾殿的大厅其实只是月星上这个巨型蟾蜍建筑的背部,至于在大厅地下的腹部里面有什么,常风不知道,他无权进入。
常风站在蟾殿头部的管理室里已经很久了,透过位于蟾蜍眼部的大幅水晶窗,他一直在注视着曹弦。
“小开,希望这一次轮换你能回到地星。”常风在心里暗暗祈祷,虽然他是曹弦口里的常叔,也等于是曹弦的养父,但他却无权决定曹弦的去留,就像小开的名字由常开变成了曹弦。
叶权来到月星以后,对常风下的第一道命令就是让常开改名。
而就在刚才,叶权又通知了常风,“今天是曹弦的最后一次锻炼,以后将禁止他踏上蟾舌。”话语里充满了不善。
“为了小开的安全,说不得要好好的和那叶权碰一碰了。”常风暗暗的下了决心,他收回注视远方的目光,看向室内那分为十六格的屏幕,每条蟾足上四个屏幕,屏幕上是一个个的工人和罗伯特们,正从蟾足进入蟾腹,然后再回到蟾尾的休息室里。
而在蟾殿外,只有打坐的少年,孤零零的一个人。
那日、那月、那星。
这天、这地、这人。
在浩瀚太空中,这渺小的图画,将是最后一次呈现,随之展开的,将是一幅全新宇宙的巨型画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