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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岁的路柔准备回国了。

坐她对面的男人听她说了两遍抱歉——为她刚才的空呕,给她递了纸。

她说不用。

路柔有个小病,只要一说那人的名字,她就空呕。要再早些时间,更严重了,看到与他同款灰色的车都会吐。

这是间下午阳光充沛的咖啡厅,厅内声音嗡嗡的。

男人儒雅又气派,是路柔的未婚夫——林凉:“你回国肯定会遇到他。”

“没什么。”

“怎么?”

“他对我没感情。”

“那他过去还跟你交往?”

“男人嘛,下半身动物。”

“怎么把我也骂进去了。”

“哈哈。”

她不想细说那人。

那时候,她承认是有被下了迷咒的感觉,对他又贪又馋又倔又拗,是看了他,才第一次有了爱,对其他人就不会。

但他是块漂亮的石头,只适合高高收藏、远远观赏。毕竟是他。

咖啡上来时,服务员拉出一个圆形的奶花,白白的,像月亮。

林凉:“他叫江漫?挺温柔的名。”

“我也很少看到他发火…”她突然停住,摸着杯子,思绪有点飞散,飞到了故事序章。

*

情窦初开那会儿,路柔上了江漫的当。

18岁的年纪,老改不了偷看他——

月光落到他的院子。一两只流萤从灌丛飞走,蔷薇攀爬围墙,栀子香浓郁。

落地窗打不开,看不清江漫。

于是她第一次爬上书桌,跪坐,仔细擦净了玻璃,贪婪地用目光临摹他。

她在十五楼,他住别墅。

不远,低下头,看见他院里一汪池塘。也不近,他永远是个模糊的影子。

蓝花楹落满一地还没收拾,江漫站在院里喂鱼。简单的灰色装束,动作温柔优雅。像在写诗,铺在月色就是一句。

他常背对她弹奏古筝——青年低着头,脂玉的手纤长,指尖微翘,拨弄筝弦的左手按出滑音。勾、托、抹,挑,信手拈来,从容典雅。

原来真有这类人:世家公子,雍容华贵。

路柔常坐在书桌上,双手抱膝看很久,每次都没看清他的长相。

她对他,总比对别的男人多那么一点心眼。

觉得他不沾市井不食糟糠不近烟火,温润如玉,满手琴棋书画诗酒花。而且,精神高洁、文气翩翩。

涉猎的圈子她进不去,是和她没有交集的那一层。

但江漫是她见过最有气质的人。

他目光中总有一种温柔的疏离。谁看了,都会说:真有距离感、有些不真实。

难怪江漫说不喜欢她的那副样子,又欠打,偏又迷人。

他一向清冷寡欲的,对女人不上心。

本来她难以想象江漫会发情。

直到路柔大学毕业那晚,他掐住了她下巴,支配着她,狠狠插入她体内。

她双腿颤栗,只能迎受他的野蛮和破坏。

*

“想什么呢?”林凉见她发呆。

她抬眼与他对视:“没。”

“他现在怎么样?”

“可能有新女朋友吧,他不缺女的看上他。谈他干嘛?”

“就好奇,江漫嘛,你以前倒追了那么久。”

“哦。”她声音淡淡。

两人又聊了些别的,时事、金融,把这当一段打发无聊的插曲。

要走了。

出店关门时,她瞟到了自己左手腕上的一道白色的陈年刀疤,一道最烈的警告。

*

街头的冷气一下窜进后脖,路柔颤了一下,在这他乡异地,连气候都招人烦。

林凉突然又喊住了她:“我也准备回国。”

她只好站立下来。回国,意味他们要正式办婚礼扯证了。

“伯母催了?”

“嗯。”

“你女人不在意啊?”

“我哪有女人。”他耸肩。

她笑:“那我们就搭伙过咯。”

他也笑:“婚礼那天,你可别跑了。”

路柔:“我还怕你先跑了。”

林凉向她告别,她对他挥手,打算散步。

一辆辆车擦过,引擎声轰轰的,还有风声。她在噪音里格外安静,心里空空荡荡。

突然记起与林凉订婚的前一晚,两年前的事了。那时她刚过24岁不久。记忆猛如潮,打得她愣了一下才继续在街上走下去。

订婚前一晚,她割腕了。

没想死,所以没割动脉。只是迫切的想用肉/体痛苦去缓解精神痛苦。

与江漫分开后,有关他的东西全砸了、烧了、卖了。联系方式删了,她强迫他绑定的游戏情侣关系解了,游戏也卸了。还有习惯,晚上紧紧抱他腰才能入睡那些,也尽力改得跟过去不一样了,不再喜欢灰色。

她想,他现在大概也觉得和她断绝关系是一种解脱。

后来谈过几个男朋友。但她再也不去懂爱。

*

路柔回到自己租的小公寓。茶几上,行李清单被压在玻璃杯下,前面几条已划上直线。

过几天要回国了。

也许会遇到,也许一辈子都遇不到,后者她更期望。

路柔撕开一包薯片后,躺在沙发上百无聊赖。

一片薯片入喉。回国,回国…

以前最亲密的人,现在最遥远。她想过有一天江漫或许会站她面前,搂着身边人对她说:这是我女朋友。我们俩分手后,她一直对我挺好。然后她点点头说祝福啊,我也快结婚了。

接着,他也会客套地说些祝福。

邻居小美突然敲门,路柔这样称呼她的。小美是她同胞,一向怕一个人,什么都要搭伙儿才肯去,又不找男友。路柔刚打开门,一个黑溜溜的脑袋先进来。

“路柔,我家酱油没了。”

“走吧。”刚好她买点菜。

小美:对了,你小名叫乖乖啊。

路柔:你怎么知道?

小美:昨天你在外面打电话,我听到电话里这样叫你。

路柔干笑:我妈取的。

小美说明明你长得这么性感。

说完,她搂上路柔的小臂,表情很调皮。

“乖乖,走,去买酱油。”

街面的喧嚣涌入耳畔,还有这句久违的话。路柔垂下眼睫,脑子慢慢空了。

那些声音从近到远,模糊地响起,又从远到近,慢慢地清晰。

越来越清晰了。

她能感觉无数透明的碎片正在聚起,又不断变化出颜色,从灰色过渡到彩色,碎片里,聚起的画面、人物都开始真实,声音,时而安静,时而吵闹。浮光绵延。

最后,镜头停在了她卧室里那扇长长的落地窗上——曾无数次偷看他的地方。

那是一道道疤痂数次撕烂又数次修复的过程。

*

她是在生命最撒野的时候遇到江漫。

*

落地窗对面,卧室门半开。

卧室门外的厨房里,徐琳正在炒菜,一看家里没酱油了,嗓子便一扯,朝着床上的路柔:“乖乖,去买酱油。”

这夏季,路柔即将成为北一的准大一学生。

父母从镇上搬到了首都——北城。路刚夫妇只是开了家超市,经济条件一般,月入上万存了笔钱,想着路柔考到这,于是想了一晚,决定北漂,顺便投靠正在经商的兄弟路温光。

路柔的二爸路温光找朋友租了一段豪华小区的二手房,离北一读书近,平时走路十几分钟就到了,路家夫妇感激不尽,连夜搬进去住了。

以前的主人生活精致,他们一个上午收拾好,只是玻璃没擦。

徐琳看时间已到中午,又叫了路柔一声。

“乖乖,听到没?”

路柔小名乖乖。但她的装扮不乖。与她的人格相似:冷冷的招摇,不好惹。

紫色指甲黑色耳环和红唇。一身露脐装超短裙。高中毕业烫了波浪卷,头□□白染了蓝黑色,黑色马丁靴,大胸、蜂腰、翘/臀,皮相妖娆。

声音却遗传徐琳的娇嫩音。

路柔坚定做个冷酷女,所以一直压低声说话,要么少说。

“嗯。”

拿了零钱,她出了门,按下电梯。

电梯到了,她低头,按下一楼,转身看向电梯门。

若不是有声音响起,她没发现电梯里还有两个人。

“最近怎么样?”

第一个声音粗犷沙哑,应该常常吸烟。

“每天都一样。”

回答的男声离她较近,在她头顶,她感觉他的呼吸平静。鼻子动了动,有陌生的男性香气。

这声音微微笑意,甘美,慵懒中又有点书香派的正经。声线不粗不细,调轻得优雅,像小雪落枝。

一个贵气内敛的声音。

路柔的身体像突然住进一道闪电,电光火石间,白昼在骨头里苏醒。

很疏离,又性感的声音。她的耳朵一下又酥又痒,心卡在喉咙处久久下不去,双腿微麻。

想去看,又不敢。

心只能一抽一抽地蜷缩、晃荡。

一楼到了,电梯门慢慢打开。

两人绕过她出了门,她看他们的背影,不知道第二个声音是谁。都穿着同款衣服,身高发型大同小异。

不过,真高。

一瞬间,喜欢一个陌生人的声音。

事情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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