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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瞎子斜斜靠在总盘大门口,手里懒懒散散地把玩着雨伞的伞柄,一副玩世不恭的浪荡子弟模样,苏寒出来时天已经快黑了,雨天显得天气更加阴沉,莫名地透着几分凄郁,黑瞎子偏过头瞧了一眼苏寒,撑起了伞。

苏寒抬头看了看,这雨下得绵密,淅淅沥沥的,像是剪不断理还乱的愁绪。

“都交待好了?”黑瞎子道。

“嗯。”苏寒点点头,沉静的模样显得乖巧温纯。

“走吧。”

苏寒微仰着头,看着黑瞎子撑起的雨伞,歪着头对黑瞎子道:“你最近可有些奇怪。”

黑瞎子咧了嘴不置可否地笑笑。苏寒也笑,想着这黑瞎子近来越发顾着她,跟个贴身保镖似的时时不离不说,大事小事也不使唤她了,反而由着她耍懒,甚至处处迁就她,这向来跟大爷似的人平白多出来些体贴,苏寒心下不免感慨,却也还真是不习惯,于是继续打趣道:“倒不像是黑爷了,你该不是戴了□□的假货吧?”

说着伸了手去扯黑瞎子的耳后,黑瞎子瞧她笑得俏皮,像是在刻意掩去日渐苍白的脸色,也由得她在自己脸上乱抓乱摸,伸了手把她往自己怀里带了带,不让她沾到斜斜飘散下来的雨滴,又察觉苏寒指尖冰沁似的,不由捉了她的手,把她的指尖包裹在温热的掌心里。

苏寒也知道自己身体的状况,从前她是畏寒,但也不至于这才刚到初秋手就这样发凉。都说生命消逝的迹象是从温度开始的,她已经开始渐渐的留不住温度了。

这些事情本也就瞒不过这人精似的黑瞎子,苏寒也不说什么,只是笑着,指尖缩了缩,在他掌心挠痒痒似的乱动,戏谑地道:“黑爷,再这样下去的话万一我喜欢上你怎么办,到时候你可又得欠下一笔桃花债。”

黑瞎子微低了头看着她,勾起的唇角依旧带了些没心没肺,道:“爷早就决定再也不欠债了。”

是啊,欠了一回那哑巴张,还来还去总还不清。其实说到底,又是为什么总还不清呢?那时张起灵只说让他护着些苏寒,此后就两清,但也没说个期限,他竟也没戳破,就这么顺其自然地应了下来,半点不像他黑瞎子毫不吃亏的性子。

还真就让这妮子给说对了,他倒不像黑瞎子了。

苏寒察觉黑瞎子收紧了手,把她乱动的指尖牢牢握住,温度一点一点地传过来,她也不跟黑瞎子贫了,转而看着绵密的雨,思忖了一会,才打商量般地低低道:“瞎子,现在我也不是陈家瓢把子了,也没有什么积蓄,如果要夹你喇嘛,你看我能用什么抵?”

黑瞎子笑得更坏:“你这样问,想必是做好了肉偿的准备。”

苏寒打量了黑瞎子一眼,知道他向来没个正经,也早料到了他会有这样的回答,却也不接话,而是看了半晌他的黑眼镜,心想着虽然已经问过了多次,但还是忍不住再次问道:“你这眼疾,真不打算治了吗?”

黑瞎子毫不在意地道:“没那个必要。”

他这样的人,生死其实早就看得很淡了,他知道自己不一定能活到眼睛真正失明的时候。

苏寒隐约知道黑瞎子的情况,又莫名觉着他们如今的情况倒是都像在认命等死,这样的两个人凑到了一起,破罐子破摔的模样还真是令人沮丧,又低头想了想,忽而就笑着道:“不到那一天,你怎么知道没那个必要呢。”

黑瞎子也不再多说,他活得够久,也见过太多生命的离去,对于他自己的生命,虽不至于听天由命,但也是真的早就看开了。

苏寒浅浅笑着,见他不愿再谈,也闭了嘴,把手从黑瞎子手里抽了回来,两人缓缓走在冷清的街道,空气中布满潮湿的泥土气息,苏寒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后缓缓吐出,轻声道:“瞎子,我们再去一趟格尔木吧。”

黑瞎子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像是早就知道了苏寒的想法,点了头,仍旧是那副懒懒散散漫不经心的模样。

苏寒其实并不诧异黑瞎子的反应,连她都能想到的事,黑瞎子前些时日那样奔波,想来也是早就能猜透了。

只是,她与他想的,终究不会是一样的。

苏寒温温纯纯地笑着,见黑瞎子把耳边夹着的烟叼到了嘴里,却又不点着,这才恍惚察觉,这黑瞎子似乎已经戒烟好一段时间了。苏寒调皮地伸手去黑瞎子兜里摸打火机,把他身上摸遍了,发现他果然是压根就没带。

也是啊,上了瘾的东西,要想戒掉,只能自己给自己断掉那一条后路。

她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黑瞎子一只手撑着伞,另一只手把这个捣乱的人往自己身边按,避免她淋了雨,拍了拍她沾到雨珠的衣服,苏寒赖皮地往黑瞎子身上一歪,环住了他腰间,黑瞎子顺势抱了个满怀,也不知是不是故意作出不满的样子,麻烦地“啧”了一声。

苏寒没脸没皮地笑出声,站在路中央,左耳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右耳听着黑瞎子的心跳,道:“头晕,歇会。”

近来潮湿的天气让苏寒关节处的酸疼又开始泛滥起来,黑瞎子沉默良久,微微低下头,下巴轻轻搁在了苏寒头顶。

雨朦朦胧胧地下,伞下站着的人静静依偎着,像是一对久别重逢的恋人。然而事实,又远非如此。

一切都安排妥当后,苏寒瞧了瞧自己挂在墙上的人体结构图,她近来时时看,那一道黑瞎子画出来的从□□至心脏的路径已经被她牢牢记在了心里。尽管如此,她还是小心地卷了起来收进了包里。

那陨玉神兵符里透露出来的信息是西王母国预言的时间节点,这些黑瞎子是不知情的,包括那西王母陨玉里面的结构,黑瞎子没进去过,自然也是不知道,而苏寒也从来没有想过把这些告诉他,将神兵符连同玉爵杯一起收了起来。这些东西,还是该带回它们应该在的地方。

这一趟去格尔木算是故地重游,所以苏寒并不打算大张旗鼓地夹喇嘛,只需要提前把途中的站点以及向导这些事情都打点好,她与黑瞎子两个人也不需要带太多东西,一切从简也少了许多麻烦。

而关于夹黑瞎子喇嘛的报酬,虽然黑瞎子只字不提,但苏寒不愿总这样亏欠别人,心里也有了打算。临行前几天,黑瞎子见她总盯着自己手腕看,便问道:“看什么?”

苏寒看了黑瞎子一眼,若有所思地道:“我在想要不要抽一袋血给你。”

黑瞎子倒是有些好笑地看着她:“我要你的血做什么。”

苏寒又瞧了黑瞎子的黑眼镜半晌,最终还是放下了自己的手腕,想了想理由才道:“那鸡冠蛇毒性太厉害了,给你防身用。”末了又自顾自摇了摇头,作出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不行,还是算了,我怕疼。”

黑瞎子轻轻拍了下苏寒脑袋:“没心肝的妮子。”

近来苏寒很少出门,跟黑瞎子斗嘴倒成了日常消遣。苏寒转头看了看窗外,初秋总是伴着连绵的细雨,虽然已经过了雨水最丰沛的时节,但此时的格尔木正是积水最多的时候。

是时候出发了。

如今的老九门只剩下了陈、吴、霍、解四家,但除老九门之外,许多别的派系也并非等闲之辈,且吴邪接下吴三省的班不久,难免磕磕绊绊,霍家又刚经历了家族内乱的一系列动荡,苏寒知道陈家和解家的联姻意味着老九门中只剩解家独大,这样的局面已经打破了某种潜在的平衡,难免引起别的派系侧目,即使她明确表示自己金盆洗手,今后就安心做个养尊处优的解家少奶奶,但无论是长沙还是北京,不少人都盯着她与解雨臣的动向。

解雨臣如今正处在风口浪尖上,一定也不太好过,所以苏寒出发之前先去了北京,与解雨臣尽量多的一起出现在公众场合,这样对解雨臣理顺两家的盘口也有益处。

只是解雨臣这样细心的人,自然瞧出了苏寒的身体不大好,但苏寒死活不肯看医生,只推脱有些贫血,好好养养就好了,解雨臣无法,只得每天各种补品炖品不断。

期间苏寒还邀请了胖子与吴邪到北京小聚,他们一同几度出生入死,几人都视彼此为过了命的挚友,这样的情谊苏寒十分珍惜。

胡吃海塞的时候,胖子拿出了一个相册,说是云彩喜欢听他讲他们上天入地的故事,还特地把留下来的那些照片做成了相册。

苏寒瞧胖子这炫耀的模样,接过相册笑道:“听你这意思,跟云彩好像进展还不错,恭喜啊胖哥。”

胖子毫不害臊地嘿嘿两声,末了又对她和解雨臣一顿挤眉弄眼,而后对解雨臣道:“我瞧着我这大妹子好像瘦了些啊,你们这新婚燕尔我能理解,但你也不能累坏了我妹子,得好好照顾她。”

这话听得苏寒猝不及防,不由看了解雨臣一眼,就见解雨臣低低笑出声,回胖子:“那是自然。”末了又对苏寒道:“来日方长。”

苏寒读懂了解雨臣眼里的意思,却无法回应他,低下头佯装翻看相册。

吴邪也凑了过来,指着相册里的某一页笑道:“这张是我拍的。”只见那张照片里胖子撅着屁股趴着,裤子还褪了半截,偏过来的一张大脸拧巴着,样子滑稽得很。看那周围全是茂密的灌木丛,像是在他们在格尔木横穿雨林的时候拍的。胖子当时被草蜱子吸了一屁股的血,吴邪拿刀烧了去把那些虫子烫下来,顺手就留了这么一张照片。

胖子见了“哎呀”了一声:“怎么把这张也放进来了。”

苏寒也跟着笑出了声,乐得不行,顺手翻到了下一页,却不想笑声就这样戛然而止。

那张照片里是一片绵延的雪山,原本巍峨的气势被夕阳的暖光衬出了几分柔和,两个人背对着镜头并排跪着,正恭敬地朝着雪山行大礼。

那是去云顶天宫的途中,他们登上了小圣山的雪顶,那时的苏寒第一次窥见小哥眼里的悲切,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压在他肩上的那些沉重,所以她不由自主地跟着小哥向三圣雪山磕了头。

那时的自己那么执着、那么热烈,与如今的自己仿佛已经是两个人了。

饭桌上一阵沉默,胖子没想到云彩会把这些照片放进去,与吴邪心照不宣地打起哈哈,打破这样的僵局,苏寒淡然地翻了过去,平静的模样仿佛心底再不会起一丝波澜。

散席之后,苏寒也提前向解雨臣告别,准备隔日一早就出发。

解雨臣沉默良久,他知道苏寒不可能成为笼中的金丝雀,甚至对苏寒仍旧保留着这样对未知的探索热情感到欣慰,这至少证明她的心还是活着的。但苏寒婉拒了他的保护,解雨臣只好道:“万事小心。”

苏寒点点头,不由看了一眼满天的繁星,顺着长白山的方向。

她要去的地方与长白山在截然不同的两个方向,就像他们的命运,注定背道而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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