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时候吧,总觉着自己长大了肯定会特了不起,不敢说上天入地维护世界和平,那最起码也能富甲一方光宗耀祖。可现在再一瞧,还是高估自己了,啥也不是”
张昊直起身喝了一口啤酒,然后又躺倒在藤椅里,看着夜空继续说道:“有时我就在想,要是少了我,没准儿,南极的冰山也不至于化得这么快”
这句话,让正仰头闷酒的孔沅葆差点倒不过气来。
他放下啤酒,伸手抹了一把嘴角,然后满脸认真地说道:“你这觉悟,我这辈子怕是都赶不上了”
张昊丝毫不在意他的阴阳怪气,继续说道:“你就是一俗人!整天就知道上班吃饭睡觉玩手机,有什么意思?学学我,有空就多抬头看看天,思考一下宇宙的起源,顺便开阔一下视野培养一下你高尚的情操”
“切”
孔沅葆抬头看了一眼夜空,不屑地说道:“地上我都还没整明白呢,你让我思考宇宙的起源?”
“唉,要不说你是一俗人呢!你也就这点格局了”
张昊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说实话,哥们挺佩服你的”
孔沅葆喝了口啤酒,然后看着张昊说道。
“佩服我?我感觉你在嘲讽我”
张昊捏扁了易拉罐,又重新开了一罐喝了一口,然后又仰躺在椅子里,幽幽说道。
“佩服我啥,佩服我睡觉不打呼噜?还是佩服我上完厕所会冲马桶”
“你就不能假装正经一下?”
“得嘞,我假装,正经一下”
张昊坐直身子,一脸认真地看着孔沅葆。
“说吧,佩服我啥”
“就说你前......”
“赶紧给我打住”
不等孔沅葆接着往下说,张昊一伸手就给打断了。
“想套我话?”
张昊看着桌上的一堆烧烤说道。
“就凭这点烧烤?门都没有!”
孔沅葆愣住了,张昊这思维跳跃得太快,让他有点猝不及防。
“你想多了,我真没有。再说了,我像是那八卦的人吗?”
张昊看了看孔沅葆,点了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说道:
“不像。不过‘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吧,是不是又想蹭我车”
“我呸,要蹭也是蹭小军那四个轱辘的,谁稀罕你那破玩意”
“我说你这个白眼狼,前两天下大雨,是谁打不着车死乞白赖求我来着?大哥行行好帮帮忙吧,要迟到了,送我一程吧!”
张昊惟妙惟肖地学着。
“我当时真应该把你直接送到西边去”
俩人正说着,身后的自动门缓缓打开,随后,一辆黑色宝马SUV停在了院门口。
一身灰色休闲装的刘雅雯刚推开车门,一只浑身雪白的银狐犬便蹭的蹿了出来。
“你们哥俩,喝的挺嗨啊”
走到桌前,刘雅雯看了一眼桌上的烧烤,随手便拿起了一串烤土豆片。
“不是看电影吗,咋回来得这么早”
刘雅雯朝身后努了努嘴,便朝屋里走去。
银狐犬则直着身子,耷拉着两只前爪,看了看桌上的烤翅,又看向了张昊跟孔沅葆。
张昊拿起一串烤鸡翅刚要递过去,一声“仔仔”把银狐犬吓了一个激灵。
仔仔哀怨地看了一眼靠在门口的刘雅雯,然后一步一回头地朝楼上走去。
“什么情况?”
张昊看着停好车坐下来的田晓军说道。
“刚才雯雯她爸打电话来,说明天要带我们去参加一个朋友聚会,叫我们早点休息别迟到,这不,电影刚看个开头就回来了”
“可以啊!这是又准备给你拉客户了”
孔沅葆说道。
“咳,谁知道呢!”
“多认识几个大佬,然后看看有木有待嫁的闺女啥的,我去当个上门女婿也行啊”
张昊嬉皮笑脸地说道。
田晓军刚喝进去的一口啤酒差点喷了出来,张昊则体贴地拿起纸巾,帮他擦了擦嘴角,然后两只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他。
“这货是喝多了,还是脑子抽抽了?”
田晓军把椅子往后挪了挪,故作嫌弃地看着张昊。
“你还不知道他,啥时候不抽?”
孔沅葆见怪不怪地说道。
“你懂啥,我这叫‘一腔赤诚搂大腿,改天抱得美人归’”
张昊把椅子往田晓军跟前挪了挪说道。
“打住!你也别搂了,我帮你留意,帮你留意”
田晓军讨饶道。
张昊这才满意地把椅子又给挪了回来。
“你昨晚干嘛呢,三更半夜的吼那么一嗓子”
田晓军看着张昊说道。
“对对对,好家伙,昨晚那一嗓子,不是死到临头绝对喊不出来”
孔沅葆一本正经地附和着。
“你才死到临头了”
张昊白了他一眼,接着说道:“没啥,就是做了一个噩梦,被吓醒了”
“不会吧?再好好想想,是噩梦,还是,春梦?”
孔沅葆不怀好意地笑道。
“春你大爷,滚!”
孔沅葆看着张昊那咬牙切齿的样子,在一边得意地笑了起来。
“昨晚做噩梦,今天喝酒压压惊?”
田晓军拿起一串烤鱿鱼,一边吃一边说到。
“花钱的事儿你可别指望他”
孔沅葆往桌前挪了挪,接着说道:“我们单位今天有个项目刚验收完,最近几天加班连轴转,身体有点吃不消,明天终于能休息了,就寻思着今天好好喝一顿,明天踏踏实实睡上个一天”
孔沅葆抿了一口啤酒说道。
“哦,我还在这瞎琢磨,是不是昊子又想起了前女友,在这借酒消愁呢”
“哥,咱能不能别老昊子昊子的叫,你叫着不难受,我听着别扭”
张昊皱着眉头说道。
“别矫情,都是自己人,在外面你想听还得求我们叫呢!”
孔沅葆呵呵笑道。
“死元宝,小心达叔把你收了去”
“滚犊子”
正在这时,刘雅雯从楼上的窗户探出头来,看向院中的三人。田晓军刚好面对着窗户坐着,四目相对,眼神一番交流后,他拿起了桌上的啤酒一饮而尽,然后站起身拍了拍两人的肩膀说道:“你俩慢慢喝,我洗个澡先睡了,明天还得早起”
夜晚还是有点凉意,两人从院中辗转到了楼下的花园,直到喝完最后一瓶啤酒,两人这才互相搀扶着,歪歪扭扭的朝楼上走去。
透过头顶钢化玻璃照射进来的月光,照在他们身后一片狼藉的桌面上,与这郁郁葱葱鲜花点缀其中的花园相比,显得是那么格格不入。
“张昊,张昊”
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传来,张昊慢慢睁开了双眼。
娇小可爱,楚楚动人的李萌,站在眼前,正深情地注视着他。
张昊幸福地笑着,然后伸出双手,朝她泛红的脸颊抚去。
触手可及,却总也触摸不到,张昊有些吃惊。
他站起身,一步步朝李萌走去。而李萌,却一步一步地慢慢往后退着,直到退出了他的视线,直到四周被黑暗完全吞没。
“萌萌!”
手,还在半空中抓着,眼角,却不自觉地湿润起来。
张昊看了看黑漆漆的房间,叹了口气,然后靠在床头,有些怅然若失。
那些刻骨铭心的过往,开始一幕幕在眼前浮现。
从邂逅到相识,从相识相知到在一起,再到如今的各奔东西,用了五年。
人生,又有多少个五年?
想起在地铁上邂逅时,张昊帮她捡起掉落地上的书时,两人手碰在一起时她那羞涩的笑容,张昊开心地笑了。
被头绳缚起的长发,顺服地贴在身后,散发出阵阵幽香。脸上那两个浅浅的酒窝,笑起来不知曾迷倒过多少人。
那时,他初来京城打工,她则是大一的新生。
或许,年轻的心,都憧憬一见钟情的浪漫。一种义无反顾的情愫,在那一刻开始在两人身上疯狂滋生,两个年轻人互留了联系方式。
那时,张昊所在的饭店生意不是很好,于是他便有更多的时间陪她去走街串巷,领略四九城的四季美景。
累时,他会背着她走,她也会停下来帮他捶捶腿揉揉肩膀。两人看向彼此的眼神,充满了浓浓的爱意。尽管心照不宣,但我爱你这三个字,却迟迟没有说出口。
还记得在奶茶店排队买奶茶时,店里的大姐看着两人说真有夫妻相时,李萌羞红脸撒腿跑开时的可爱。还有在公园看到受伤流浪猫时,她那悲悯动人的眼神。
他陪她到大学毕业,她陪他摆过地摊躲过城管发过传单,还换过三份工作。他不停地在找,但他却不知道,自己要找的到底是什么。
于是,等李萌大学毕业,他便义无反顾地跟随她去了她的家乡镇江。
李萌去了一家广告公司做了文员,张昊则进了一家地产公司当起了租房的中介。
在两人看来,一切都在朝美好的方向发展。虽说挣的钱不是太多,但两人的花销也比较少,这样下去过不了几年,他们就可以拥有自己甜蜜温馨的小窝,就可以拥有一片真正属于自己的小天地。
都说生活是美好的,现实却是残酷的,一点都不假。
两人美好的憧憬,被李萌母亲突如其来的乳腺癌击得粉碎。
嗜酒如命的父亲,在她还上中学时就离家出走,从此杳无音信。是李萌母亲靠着她那微薄的工资,一直供到她大学毕业。本以为等她大学毕业找个好工作,然后就可以好好孝敬母亲了,谁知母亲现在竟然查出乳腺癌!
相依为命的母女俩,看着报告单,想着那高昂的医疗费抱头痛哭。她母亲曾一度想要放弃化疗,是李萌以死相逼,这才打消了她母亲想要放弃的念头。
家里的积蓄以及张昊那点可怜巴巴的存款,对于需要经常做化疗以及日常的医药费来说,显得有些杯水车薪。
即使在最艰难的时候,两人也没有红过脸,都是互相鼓励加油着。可每当张昊看到李萌那忧郁的眼神以及那张日渐憔悴的脸时,他的心便开始隐隐作痛。他恨自己的无能与一无是处,一个快三十的男人,竟然连自己深爱女人的母亲都照顾不好,还大言不惭的说会给她一辈子的幸福。
那一刻,他开始有点动摇了。
爱一个人,并不一定非要占有她,只要她过得开心幸福,跟谁在一起,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张昊有时会这样开导自己。
可如果原本相爱的两个人就这么各奔东西,会不会是对爱最深的伤害?
也许吧,有些爱可以代替;而有些爱,则会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张昊偷偷从李萌的手机上找到了她曾经的追求者,据说是为了李萌才报考同一所学校的李建新。
听完张昊的来意,李建新并没有落井下石,问清了李萌母亲现在所住的医院后,便立刻给他爸打电话重新联系医院安排医生,还劝他不要意气用事,跟李萌好好在一起,一切都会过去的。
张昊只是苦笑了一下,然后道谢离去。
紧接着张昊去了医院,把田晓军刚刚转过来的那张有十万块钱的银行卡,还有一张小纸条,偷偷放在了李萌的包里。虽说现在有了李建新的帮忙,他不用再担心什么,但为了能让自己心里好受些,这也是他最后能做的一点事情了。
张昊看了看躺在病床上的李母,说了几句宽慰的话,便借故离开了。
他站在病房门口,久久不肯离去。最后,一咬牙,透过门上的玻璃窗口,朝病房中握着母亲手的李萌深情望了一眼,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医院。
他不是怕撞见随后赶到的李建新会感到尴尬,他只是不知该怎么跟李萌解释。
这世上,总会有那么一次不经意的遇见,会唤醒彼此身上朦胧的爱意。
也总会有那么一次不甘心的离开,会成为心上一道永恒的伤痕。
爱到深处,就没有什么是放不下的。
再见,也许是最熟悉的陌生人,也许是其他什么,张昊没有想过,他也不愿去想。